某县城郊有位退休干部，家境宽裕，儿女孝顺，老伴善良贤惠，孙子孙女个个聪明好学。唯有一美中不足，就是小女婿不中老人意，也不合亲朋好友意。要在寻常人家，这点不足往往算不了什么，因为人们多认可“十个指头伸出来，不可能一般齐”，而在我们这位追求完满的梁老先生心里，却无异于一个瘤子，随着岁月的叠加，瘤子成几何倍数疯长。你看，老先生最近总气鼓鼓地，似乎让瘤子把腹腔给撑满了，五脏六腑被挤压得没了容身之所。
　　 梁先生语文教师出生，却当了一辈子干部，堪称满腹经纶，一张铁嘴，不信把这“东床小哥”撇不过来。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跟我老汉做女婿转眼就十五年了，十五个春秋，再烈的小牛牯子也被驯乖了啊，何况我这“小哥”并不憨，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向死乞白赖着要嫁给这位帅哥的小妮子点头应允呀。
　　 梁先生决定对“小哥”作最后一次也是最全面彻底的一次挽救和校正。做了个把月的准备，一套缜密对症又不失平和儒雅的“考试纠偏”方案成熟了。
　　 那一天是个星期天。时值久雨初晴的凉爽夏日，梁家小院桃红柳绿、蜂鸣蝶舞，头顶一片蓝天，院内日月欢洽。早早地，大女儿夫妇、二女儿夫妇及小女婿两口子陆续到来，他们的子女有的在外上大学自然来不成，有的在县城读中学因学校没放假也来不成。两个儿子已在省城工作和定居多年，不逢过大年他们不会回老家，大伙儿也没指望他们回来。这样也好，正方便“老头子”的“驯校工程”。
　　 老头子知道大女婿与小女婿长期不和，不和的原因，是他俩互不买账。之所以互不买账，也并非连襟间有什么过节，而是因为大的能说会道、八面玲珑，极善察言观色、投泰山大人所好；小的呢，恰与大的相反，他直巴老通、口直心快，憨厚倔强、不懂眼儿。由是，大的自然瞧不起小的，而小的则相当讨厌大的。正基于此，老头子为公平起见，决定先考“大哥”。
　　 话说此时，一大家人热之闹之刚坐稳，老头子发话了：“吭——，老婆子，你的麻将场子摆好了么，让翠花她们三姊妹陪二哥打牌去，你还是按惯例负责后勤工作，啊？我和大哥、小哥有个正事要办，就不打扰我们了噢！”
　　 为防“二哥”多心，老头子事前已打招呼，何况“二哥”正喜好赌一把。至于三个“千金”，她们正求之不得来过盘赌瘾，又还不需下厨。
　　 万事俱备，老头子开考了：“大哥，小哥，听说你俩和气虽和气，平时却有点互不买账。老夫我今日来比比你俩的智商，输家再也不能不尊重赢家，啊？先大后小，各考四道题。我与被考者从后门出，绕这小院转一圈，再从前门进，落坐就考完了。好，大哥，我俩先走出去。”
　　 老头子年轻时有“甘阳城三个半才子中的第一整个才子”的美名，如今雄风未减，见啥说啥，出口成章，生动形象。你听：“出门一口堰，堰中鸭群‘嘎嘎’嬉。考题是，鸭坐堰中，不游也不沉。为何？”
　　 大女婿沉吟半晌，胸有成竹地缓缓对答：“鸭有一身离水毛，所以能在水中漂！”
　　 老头子右手轻拂长髯：“嗯，不错不错！”
　　 二人前行至堰角的桃树下。老头子抬起头，口中辞出：“仰观一树桃，个个半边红唻半边青。这是为什么？”
　　 大哥心里一笑，就这？呵呵。嘴巴却慢慢启开：“日头属阳，桃子照到自泛红；背阳属阴，桃子之北必为青！”
　　 “大哥”的成绩尽在老头子的预料之中。老头子与大女婿几步跨至宅子山墙角，在那棵老柳树下停下来。老头子似深有感慨：“枝繁叶茂一棵柳，是我当年亲手植。昨日好像细又小，如今却已高大粗。请问何因？”
　　 哈哈，大女婿仿佛窥见了岳父大人充满自豪与老骥伏枥的内心，郑重其事地回答道：“根深叶又茂，八方都来肥，若不高大粗，老天都不服！”
　　 老爷子面露喜色，双手捋胡子，口中直叫“好好好！”
　　 说笑间来到前门，二人大步向前，推开虚掩的正门跨过高高的门槛，老头子发出最后一道题：“想当年，体壮颜面光；叹今日，拃把长的胡子花又白……”
　　 大女婿不假思索：“老泰山行善数十朝，积德遍八乡，因此胡须花白长又长！”
　　 妙妙妙！漂亮的收尾，老头子虽未夸奖大女婿，可从他老人家满面的红光和颤动的胡子，即能见到他的满意度。
　　 大女婿款款落坐，有意无意地乜了满不在乎的小姨佬一眼。
　　 小女婿不用猜就知道大女婿取得了“优异”成绩，可他不屑于与大姨佬去比这个高低。这位仁兄长着一副又高又壮又端直的身胚，是个典型的“汉大心直”之人。而大女婿则恰恰相反：五短身材，眉眼紧凑，整日里难见他的眼球——仿佛成天都在琢磨着什么，正应了人们常说的“矮子隔心近”之断言。
　　 小女婿见老丈人并未落坐，似乎在考自己的“起敏动眼”，便“呼”地窜起，箭步跟上走到后门口的梁先生。
　　 至第一景，听了第一问，小女婿随口答道：“当漂则漂，当沉则沉！”
　　 这是什么答案？岂有此理！梁先生面露慍色，鼻翼搧动：“你听听大哥的答案么？……”
　　 “屁话！”小女婿脖子一梗：“青蛙没长一根毛，它不是久在水中漂？！”
　　 “……”
　　 梁老汉自顾向前，冲至第二景，闭着双目发问，把个宽瘪屁股给小女婿看。
　　 小女婿见惯了岳父大人的冷屁股，也不在乎多一个。平时喝酒，老汉总是与大女婿、二女婿碰杯，出于对老人的尊重，他偶尔硬着头皮拿热脸去贴一贴，均难奏效，因此往后既不再去贴，也习惯了观赏老头子的冷臀。
　　 老头子突然睁开二目，他以为第二题难住了这位讨人嫌的“东床佳婿”。
　　 “当红则红，当青则青！”一句回答硬梆梆地，好像还充满了自信。
　　 “小哥！你用脑筋想一想了再作答好么！”老头子再也忍不住了，脸上冒出“火星子”。
　　 “那，您说怎么答？”小女婿犯了倔。
　　 梁先生极不耐烦地把大女婿的回答重复了一遍。
　　 “听他个日白佬！您没见菜园里的胡箩卜，太阳晒着的它青吼吼，长在地下的它偏红彤彤！”小女婿也火了。
　　 梁先生头直摇，花白的胡子像狂风中舞动的枯草。老人家心里憋得慌，狠不得丢下那忤逆小子跑掉。为防小女婿说他“偏心”，还为了自己的尊严，他强忍着，几步跨到老柳下，没等小女婿反应过来，即干巴巴地抛出第三题。
　　 “当粗则粗，当细则细！”答得更干巴。
　　 “你，你真是个一根筷子通到底的直肠子啊？！”梁先生的声音明显颤抖并苍老起来。
　　 “难道不是这样么？”血气正旺的小女婿在真理一方不愿示弱，哪怕是自己的丈人老。
　　 “你大姨佬就不像你，憨犟憨犟！”老人家看在自己的小女儿份上，恶风扫脸地把大女婿的话重复了一遍。
　　 “和卵泡！鸡巴长在肛门口，肥不肥？它的下头毛长长，根须多不多？可它长年累月长了几尺？！”小女婿的脸上满是鄙夷不屑，外加不耐烦。
　　 梁先生不愧是个“老行政”，面对此境，他还是稳住阵脚，使力迈过了高门槛，且同时提出了最后一道考题。只是，他没有再捋胡须。
　　 “当白则白，当黑则黑！世上万事万物，都逃不脱它与生俱来的定数，请爷爷不必多心、过虑。”小女婿坦然、认真地作答道。
　　 “你小子听你大姨佬说一遍！我累了，去躺一会儿。”
　　 小女婿摇摇头，紧盯着岳父怆然的背影，破天荒地轻轻唠叨道：“那小羊羔一出世，何曾积个什么德，可它还不是浑身上下一片白，连小卵蛋都是白的呢！”
　　 笔者录后点评：
　　 老丈人固然把小女婿驯校不过来，而小女婿不是同样也拗不过这人情世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