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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雅韵】初冬雪飘(小说)


作者:延河水 秀才,1576.3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00发表时间:2013-09-17 22:24:08

黄土高坡的冬天来得特别早,立冬刚过,在几场西北风劲吹之下,漫山遍野的草木就被凌冽地失去了原有的色泽。树叶儿落了,野草枯萎了,山圪梁上、山洼洼上呈现出了一派荒凉的孤寂景象。
   这天,从不睡懒觉的人们仍像往日一样,一大早就从热被窝里起来,忙着各自的事情。村子里,很少有人走动,偶尔才会有一两个挑水的或者拾捡粪便的老者。各家窑背上蹿出一股股地炊烟,伴着“信天游”的流行歌曲荡漾在上空,似乎在向人们表示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在一阵鸡飞狗叫之后,突然传出了变了腔调的嘶哑喊声:“不好了,快来人啊,不得了啦——”
   首先从院子里奔出来的是黄明朗,他眯起眼睛朝喊声的方向一望,鄙夷地对跟在自己身后出来的婆姨姚红花说:“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喇叭筒’。”
   姚红花的眼睛放出了光:“她喊得什么?”
   说话间,“喇叭筒”喘息着已经跑到他们跟前。她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一边说,一边晃动着双手:“刚才我去雪琴家问她去不去城里,叫门不见应答。从窗口里一看,我的妈呀,她倒在炕上,炕栏上还放着药瓶子,你们自己去看吧,我还要赶紧去打电话叫医生,只怕是不行了!”她大声嚷嚷着,跌跌撞撞地远去了。
   不到一顿饭工夫,全村的大人小孩都晓得了。人们三三两两地先后来到雪琴家的院子里,把一排三孔石窑洞给围了个满满的。雪琴已经断气了。炕上放着两双千层底“狗舌头”条子尼布鞋,一套里外全新的蓝色西服……大伙一看就晓得,这是给她男人准备下的。
   “喇叭筒”端着一脸盆热水进来了,她要给死者梳洗理妆。当她唠唠叨叨地揭起被子,却惊奇地发现,雪琴已经用不着别人给她来拾掇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蓝底红花的良罩衣,裹住了她那丰满但不失苗条的躯体。齐耳的短发一丝不乱,脸上好像还搽抹了一些“青春美白霜”,从而使她那白嫩的肤色显得更加柔润细嫩。长长的眼睫毛,盖住了一双秀丽的双眼皮大眼睛,仿佛刚刚睡着似的……唯一能够显示出她绝别人世时痛苦的,是嘴唇上那一排紫色的牙印痕迹。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阵惋惜的叹息,几年前,他们也曾不止一次地打量过这张俊秀的脸和这副身板,然而,那又是怎样的一种目光啊!
  
   赞叹、惊羡,当然也有嫉妒……当王雪琴就像一朵花似的出现在孙家畔的村里时,连村子四周贫瘠荒凉的山圪梁都显得活泛而生气盎然了。
   她长得俊秀、苗条而健美,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皮眼睛总是含着微笑,是村子里头梢子的漂亮女人,也是整个川道里有名的俊婆姨。或许是生性怕羞的缘故吧,成亲都半年了,见了生人,她还不敢抬起头来。即便是在年龄相近的年轻女子和嫂子们中间,她都很少大声说话。只有当她的男人孙志强来到她跟前时,她的脸上才充满了活泛的生气。
   志强比她大四岁,在三十里外的城里做临时工,只有每星期六晚上才回来。每到这天后晌,她就显得越发地容光焕发。太阳还在半山梁梁上,她就忙乎起来;喂好鸡和猪,做好饭,把窑内和院子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换上一件比较鲜艳的时髦衣衫,扛上镢头,来到村外那条直通城里的大路。一边砍柴禾,一边静心倾听大路上的自行车铃子声。
   这天又是星期六,雪琴和往常一样来到村外,她正伸长脖颈朝远处眺望,身后一个声音吓了她一跳:“志强家里的,你在这达做什么哩?”雪琴回转身,见是村里有名的“喇叭筒”,忙支吾着说:“我砍点引火柴。”
   “砍引火柴,还要到这里来砍?村子对面山洼上不是有那么多吗?”
   雪琴笑了笑,没有回声,正在这时,志强推着自行车来了,雪琴一见,忙迎了上去……
   第二天,“雪琴在村外接男人”的事情就在全村里传了开来。虽然说是已经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但在这个还比较落后的穷乡僻壤的小山村里,像这样公开显示情意的例子还不多见。王雪琴自然就成了人们闲谈中的话题。不过,在这些粗俗的言语中,寄托的还只是一种羡慕。有哪一对夫妻希望对方是一个木头疙瘩似的寡情人呢?直到这些话传到黄明朗的耳朵里,事情才拐了个大弯儿。
   黄明朗只读过二年初中,但看的书不少,从“七侠五义”到“茶花女”,加起来足有百儿八十斤。“鲁滨逊漂流记”里有个“星期五”,他就给雪琴取了个“六”字的谐音,在这地方便是“放荡”的意思,即“二流子。”
   黄明朗得意了,而他的婆姨却闹翻了天。她虽然已是三十几的人了,还是两个娃的妈妈了,但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以前,她在村里算是拔梢子的人物,无论她想办什么事,只要朝人群中眨眨眼,或卖弄一个媚眼,一些人就会抢得碰烂脑袋瓜子。可是,自从王雪琴嫁过来后,众人的眼睛就盯向了槐树下的那三孔石窑了。姚红花横了一条心,攒了一筐子鸡蛋,买来了村里人很少见、也很少有人用的香脂、护肤青春霜,可这时王雪琴的新婚蜜月已过,连雪花膏都不搽了。姚红花弄巧成拙,反而成了人们的笑柄。她要踩倒王雪琴,必须另辟蹊径。而女人的舌头便是一把开山的“镢头。”
   “哼!她明着说是等男人志强,心里还不晓得是在等哪一个呢!”当“喇叭筒”又一次向大家报告她的新发现时,姚红花终于忿忿地道出了沤在心里的一盆肮脏水。
   “她还有野男人!”惯于钻空子打缝缝的“喇叭筒”来了精神:“难怪呢!”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姚红花见陈谷子烂芝麻已发了芽,便不失分寸地收住了口。
   当王雪琴终于从人们猜疑的目光、诡秘的议论和偷偷摸摸地窥探中觉察到这些流言蛮语时,不由地震惊而且茫然了。她实在记不起自己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或者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那些爱嚼舌头的人们。三思之后,她再没去村外了。当志强奇怪地问她怎没去“砍柴”时,她第一次对他说了谎话:“那里的柴砍光了,再去做甚?”
   孙志强从小失去母爱,并有了个“二杆子”的外号,可自从跟雪琴结婚后,竟变得像个姑娘了。一天,黄明朗正同几个人一起故意而正经地说“二杆子”怎样给婆姨倒尿盆,端洗脚水,雪琴又是怎样使唤男人、怎样明着暗地两个人模样……孙志强正好路过,这些人一见,脸都红到了脖子根。但孙志强宽容地晃了晃拳头,便满不在乎地走了。
   志强成亲两年了。两年来,夫妻俩互敬互爱,连脸都没红过一次。但亲热过后,却也感到少了什么似的。比他们结婚晚的几对夫妇都有孩子了,王雪琴却依然保持着少女般的体态,在这件事情上,村里有些人似乎比他们自己还要着急和关切。黄明朗首先给雪琴取了个外号:“墙画。”雪琴起初还只当人们是说笑,后来明白这背后的意思时,她惊恐了;尤其是那些婆姨家在背地里说她是一个“要铰毛没毛、要踩粪没粪的‘石女’货色,”让她更是无法忍受。要是自己真的有残疾,那不是害了志强么?于是,她趁在城里赶集时,偷偷地跑到医院去做了一次检查。然而,当医生告诉她,她的身体完全正常时,她高兴地落泪了。
   回家的路上,恰好碰见了“喇叭筒”。对方一见她,便盘根问底起来。眨眼间,“喇叭筒”就把她的秘密全套了出来。“我早就说过,一个这么俊样的姑娘哪会有什么毛病!你把检查的单子给我,这回看那些爱嚼舌头的烂嘴巴子还能放出什么臭屁来!”雪琴连忙央求她:“话哪达说哪达撂吧。”“喇叭筒”却恼了:“你怕个甚,你没听见别人说你是不会下蛋的‘石女’吗!”
   第二天,雪琴去医院的事不胫而走,没有人再叫她“墙画”了,也没有人再说她是“石女”了。但志强却有了一个明显带侮辱性的外号“骟人”了。
   这外号传到雪琴的耳朵里,她难过得好几天没有睡好觉,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对不起男人的事。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她待人接物更殷勤,做起事来更谨慎。平日里谁要是有求于她,她就想法设法地给予帮助,不让别人空手回去。她又开始到村外砍柴了,她把志强接回家来,又送走,轻易不让他一个人单身出门。她想:即便是村里有些人说长道短地取笑志强,但只要自己在他跟前,别人也不好意思开口了吧?
  
   今天是星期四,志强却破例地回来了,伴随着最初的喜悦,一股不祥的寒意掠过雪琴的心头。她以一个贤良婆姨特有的敏感,分辨着男人身上的每一种气味,打量着男人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志强被她盘查不过,索性脱光衣裳,哈哈大笑说:“你看我哪个地方短了根汗毛啦?”
   “那你今日回来做甚?”
   “想看看你啊!”
   “不正经——”
   志强得意地笑着看了一阵儿婆姨。这才郑重其事地告诉婆姨:厂领导想叫他去外地出一回差,十天半月恐怕回不来,他担心把她一个人撂在家里过不惯,因而没马上应承。
   “你不出差,一星期不也才回来一天么。”雪琴努力地控制着心中的慌乱,坦然而骄喃地望着男人:“再说,就是我过不惯,也是公家的事情要紧呀!”
   没料到婆姨会是这么通情达理,孙志强张开嘴巴蚩脑般地呆了一阵,突然伸出强壮有力的胳膊,一把将雪琴抱了起来……
   厂领导给了志强三天假期,雪琴想到他去外地给厂里办事,吃不好,睡不好,便把志强锁在窑里,自己锄地去了。回到家里,她杀了一只大公鸡,整整炖了半小锅,强迫男人一点不剩地吃下去。一连三天,她都是捡好的给男人做着吃。临走的前一夜,她更是百般温柔之后,志强心满意足地入睡了,她还就着油灯,深情地守护着……
   翌日,白茫茫的晨雾遮了半边天,在太阳的光照下,顺着深深地山沟沟向山梁上慢慢的升腾扩散,四周一片寂静。志强起身回厂去,雪琴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浓浓雾气中,她才松开感情的闸门,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大半衣襟。
   以前,虽说志强也是好多日子不在家,但雪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寂寥孤单。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便胡乱地吃了两口剩饭,就关门钻进了被窝。可是,翻过来翻过去,横竖睡不着,一闭眼就做起了恶梦,只好重新点亮灯,穿上衣裳,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谁?”雪琴警觉地问了一声。
   “是我,雪琴嫂。”听见应声,雪琴才蹓下炕,趿拉着鞋开了门。小华走了进来,她瞟了雪琴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刚才捎来话,说是志强哥……”
   “他怎么了?!”雪琴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小华只是摇摇头。
   “快说呀,他倒究怎么啦啊?”雪琴的脸色发白了。
   小华“扑哧”一笑,这才告诉雪琴,她是奉了志强哥的命令,专门来做伴儿的。“志强哥要出去一个来月,你不空得慌么?”小华打量着雪琴,调皮地说:“你长得太好看太俊样了,我要是个男人家,非偷了你不可……”
   雪琴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子,她小声地嗔怪道:“妹子,你说这话也不怕害臊呀!”
   打那之后,只要有空,小华就跑到雪琴这里来,与雪琴说笑取乐。但小华的活泼并不能完全排遣掉她心中的愁闷,她掐着指头过日子,一个月过去了,志强没有回来,又过了半个月,还是没有一点音信。
   这晚,雪琴正在对着油灯发呆,小华推门进来了。一向爱闹爱笑的姑娘,脸上却浮现着一层阴云。见此情景,雪琴顿时撇开自己的心事,关切地询问起姑娘的心事来。
   小华无不懊恼地告诉雪琴,她哥哥高考又落选了。
   雪琴知道,小华有个哥哥叫明华,是个高中毕业的好后生。人长得既帅气又文雅,就是一见女子便脸红……去年考上了大学,却被县上哪个有钱人家的儿子给顶替了,尔格不知是没考上,还是又被……
   第二天早饭后,雪琴去劳动的路上,特意拐过小华家院外,看见明华呆呆地坐在枣树下。多日不见,那一张脸变得寡白寡白的,没有半点血色,一双眼睛像是冻冰凌……一整天,这张脸老是在她的脑子里晃动。她担心极了,年轻轻的,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呀!她心里明白,对于农村人来说,要想走出山沟,除了有在公家门上工作的亲戚拉扯一把外,就是念书考学一条路。可这些年来,上大学或中专,也与拉关系、走后门挂上了钩。因而,不时会听到一些考上大学或中专的农民子女,因被别人顶替或者没钱上学而寻短见的事情。因此,她不由得为明华的处境捏了一把汗。
   当天晚上,雪琴带上门,等着小华的到来。不多一阵儿,沙沙的脚步声近了,她开开门,不料想,站在窑檐下的却是明华!他一声不响地给了她一张纸条,那上边是小华的笔迹:“雪琴嫂,我去张家圪塔看电影,要晚一点才能回来。”
   此时,明华转身要走,却被她给叫住了。她把他让进窑里,精心泡了一缸子冰糖茉莉花茶,放在炕栏上。而明华就像个木头人,叫坐就坐,让喝便喝。看见他那愁苦的样子,雪琴感到一阵揪心的痛惜。她忘记了害羞,拿上一只鞋底,一边纳鞋,一边劝导起他来。她告诉他:这回没考上还有下回,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再说,天下并不都是考上大学才能找到工作,才能升官发财,还有好多的路可走。只要有本事,到哪里都能施展,何必要吊在一棵树上……她嘴上这样劝导着明华,可心里明白,时下,就是当兵,也要花费不少的钱才能被征到部队去的……。想起明华憔悴的身影,第二天,她硬是让小华带回去二十多个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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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个初冬的雪天,在陕北黄土高坡上一个落后、贫瘠的土地上,上演了一起人间悲剧。无聊的村妇,因为嫉妒雪琴的漂亮、温柔、贤惠,因而恣意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给这样一个善良、温顺的女人,“偷人养汉”本是为世人所不容,又加了一条怀上了奸夫的孩子,老公志强不问青红皂白,将雪琴一顿毒打,而后再也没有回家,雪琴独自生下了儿子,只为证明孩子的清白,但等待她的依然是无休止的侮辱,一个弱女子,终于无力于命运抗争,在一个飘雪的冬日,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小说贴近生活,真实地反映了偏远山区落后愚昧地思想状况,看完令人陷入沉思。作者有深厚的文字功底,作品有浓郁的生活气息。感谢赐稿雅韵文学!佳作倾情推荐!【编辑:如雪】【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9181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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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如雪        2013-09-17 22:26:27
  作者有深厚的文字功底,作品有浓郁的生活气息,祝雅韵写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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