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每天睡觉前我都要走进庄稼地(散文外两篇)
【每天睡觉前我都要走进庄稼地】
每天睡觉前我都要走进庄稼地,借着月光,看看庄稼,摸摸庄稼,亲亲庄稼,没有月光,我就在黑暗中,看看庄稼,摸摸庄稼,亲亲庄稼,然后才回屋上床,这是早先我还在中国四川泸州长江岸边的出生地侍候庄稼时养成的习惯。
我从小没有和父亲母亲在一起,一生都等于没有父亲母亲,祖母又整天陷在自己的痛苦里,自然,天天一日三餐吃着的庄稼就成了我最亲的人。从小,我就懂得:庄稼是我的命,是我唯一可以紧紧抓住的。稻,麦,白菜,红苕,萝卜,黄瓜,莴笋,所有粮食和蔬菜,构成我的世界。那时,我以为一切从庄稼开始。现在,我明白一切由庄稼结束。现在,我用半个世纪流浪过大半个祖国,又回到出生地,却再也不能住在出生地了。
人间从来都是亲人亲利益比亲人更亲。为了各自的利益,父亲母亲和兄弟,他们联合剥夺了我居住在出生地的权力。没有办法,我又老又病,不能再流浪了,只好搬到一座离出生地不远也不近的高山上。山上土地很多,没有一块是我的,我仍旧每天睡觉前都走进庄稼地,借着月光,看看庄稼,摸摸庄稼,亲亲庄稼,没有月光,我就在黑暗中,看看庄稼,摸摸庄稼,亲亲庄稼,然后才回屋上床。
很多睡不着的夜晚,我整夜整夜坐在别人的庄稼地里,默默无声地看着庄稼。我不以为那是别人的庄稼地,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在我心里,无论谁种的庄稼,天下庄稼都是我的亲人。看见稻,我每回都要腰下弯摸摸。看见白菜,我每回都要挨着白菜坐一会儿,就仿佛我有千言万语要给白菜倾诉,实际上,也确实是。我在人间受了欺负了,我总是回到庄稼地说给庄稼听。除了庄稼我没有其他亲人,不说给庄稼听我说给谁听?
我不是人间的人,我是庄稼地里的人。我在北京生活十年多数时间都住在郊区,走进庄稼地很容易。实际上,我一生从未离开过庄稼地。一生,我看见每一棵庄稼都像看见自己。每一棵庄稼都是我白连春。曾经,有人因为我流浪过北京就说我不是农民。他不懂得,像我这样一个人纵然流浪华盛顿和东京,纵然流浪天堂,仍旧是农民。
世界太巨大太冷酷,我深知每一棵庄稼的渺小和坚强。世界太无耻太卑鄙,我深知每一棵庄稼的纯朴和善良。
一个时代集体丧失人性,庄稼比人更是人。不止一次我说过,粮食是我的父亲蔬菜是我的母亲。至死我也要这样说。我多么希望,人吃了庄稼后,能够使自己找回那么一丁点可以被称做人的东西。
然而,一代一代人,天天吃着庄稼,月月吃着庄稼,年年吃着庄稼,从生吃到死,一生,都对庄稼视而不见。他们照样虚伪,照样邪恶,照样自以为是,自以为最大,自以为神。原来是人性的阴暗,早已是人性的黑暗了。
我为人悲哀。我为人绝望。我对人没有幻想了。
我宁愿我从来就不是人,只是庄稼,一颗稻,一棵白菜。任何一种庄稼,粮食和蔬菜,我都乐意是。
我知道我用尽一生努力都不能使人改变一丝一毫。我只能后退,退到庄稼中间。现在我连庄稼都守不住了,我就要失去我的庄稼了,我已经失去我的庄稼了。
为什么?因为人转基因了庄稼。人把人的贪得无厌之心植入了庄稼,贪得无厌追求庄稼高产高产再高产。
前面我说了,一切由庄稼结束,此刻,再说一次,一切由庄稼结束。人结束庄稼就等于结束自己,人类任何一个都无法逃避和庄稼一样被结束的命运,纵然那些目前吃特供的人。
【在一棵大葱身上我流浪一生】
在一棵大葱身上我流浪一生,这棵大葱是我亲爱的祖国,南方青北方白东方西方只是围绕我祖国吹拂的风,东风破西风烈。我不是别人是这只夜晚就上路了背着一颗洁白露珠的黑蚂蚁。我一生都在我祖国这棵大葱身上爬。我分分秒秒,年年月月,祖祖辈辈,爬上爬下。我的祖国够大,刚好让我爬。我的祖国够高,刚好让我爬。我的一生就这样爬着消磨在我祖国这棵大葱身上。
我祖国是地球上最高大最葱郁葱翠的植物,简写大葱。我祖国的根很白,深深地扎在泥土里。我祖国的叶很绿,高高地升到我的头顶之上。在我的头顶之上永远是我的祖国。在我的脚下也永远是我的祖国。一生,我都只在我的祖国之内流浪。我在哪里我祖国就在哪里,我祖国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无论何时。
我祖国是一棵自由生长的蔬菜,不是掠夺者和掠食者。我们的星球原本就是宇宙中一块巨大的庄稼地。如果你在宇宙之外看地球,绿油油的。如果你在地球之外看我的祖国,绿油油的。如果你在我的祖国之外看我,黑黑的。是的我不是庄稼,我只是庄稼身上一只小小寄生虫,我只是我祖国身上一只小小寄生虫。
我是一只黑蚂蚁,我怀着一颗洁白的心,我姓白,就是我祖国的根的白,我姓我祖国的根。我祖国的根是我的姓。
一代接着一代,一生接着一生,我都姓我祖国的根。我祖国是地球上一棵最高大最葱郁葱翠的葱。我祖国是一棵大葱。绿色的皮里紧紧包裹着所有人民的命运。人民的命运看起来是空的,其实不是。换个说法:人民的命运直通我祖国的根,也直通天空。
天父上帝在世界各地宇宙内外辛苦劳作,累了就到地球这块庄稼地来走走看看散散心,地球上生长的庄稼,每一棵都是他的最爱,我祖国这棵大葱是他最爱的最爱。他为我的祖国浇水,他为我的祖国吹风,他还为我的祖国出太阳。
宇宙太大了宇宙的工作太繁忙了,地球是他精心看护的小小花园,有时他看护不过来地球了,就交给我这只寄生虫看护。我因为太小,看护不到整个地球,我只能看护我的祖国,所以我一生接一生,永生,在我祖国的身上爬。我虽然小但是我有尖锐的牙齿,我不允许谁,任何东西,伤害我的祖国。我的祖国在我在。我的祖国亡我亡。我时刻懂得:在我祖国身上我只是一只可怜的寄生虫。
我形容我可怜并非想要你同情,我的意思表达完整是:我是我祖国可以怜爱的小宝贝。我祖国是一棵大葱,叶绿根白,直达天空。一棵大葱的身上怎么会没有一只搬运泥土和露珠的小蚂蚁呢?
我就一直在我祖国身上搬运泥土和露珠玩耍。
夜晚,我把露珠搬运到我祖国的最高处。白天,我把泥土搬运到我祖国的最底下。这项劳作本身似乎毫无意义,但是我养成习惯了。我不搬运我难受。我就这样在我祖国身上爬啊爬,从我诞生到我毁灭。除了上帝谁能让我真正毁灭?上帝不会让我毁灭,所以我就一直,自始至终都在我祖国身上搬运泥土和露珠。
我的祖国需要泥土和露珠。我需要我的祖国。这种生命本能的需要不是一个简单的爱字可以表达的。怎么形容更准确?相依为命。对,就是相依为命。我和我祖国相依为命。我祖国是地球一棵大葱,我是我祖国这棵大葱身上一只流浪的小蚂蚁。
无论宇宙的风怎么吹,无论地球这块庄稼地在上帝手中怎么变化种植,我祖国一直是一棵大葱,我一直是一只小蚂蚁。
【我从未见过芋开花】
快五十岁了,我从未见过芋开花。芋我种过,也吃过,都不止一次。百度芋会开花吗?答案是:会开花。芋开花极为罕见。芋只有在高温和温度频繁变化的情况下才可能开花,雄花为黄色,雌花为绿色,或白色。因此我想:能看到芋开花的人,也必须在高温和温度频繁变化的环境里,真不知是不是有福?
从小就听说“千年铁树开花”,我理解的意思是铁树要生长一千年才能开花。显然,我的理解是错的,因为我已经多次看见过铁树开花了,有的开花的铁树还很矮小,绝对不到一千年。铁树开花不好看,甚至很不好看。我看过几种不同的铁树开的花,大同小异,没有哪一种算得上好看。既不好看又不香。真不明白铁树为何如此名贵?听花农说铁树贵的时候要卖上万块钱一棵。
如果要我选一棵铁树和一窝芋,毫无疑问,我会选芋,纵然我从未见过芋开花。芋不开花也是我热爱的庄稼。在我的故乡,农民很少用整块田地栽种芋,芋从来都是栽种在田边地角,或沟沿坎下。无论栽在哪里,芋都十分葱茏地生长着,几乎笔直的茎,举着一把小伞样的碧绿的叶子。芋的叶有点类似莲的叶,比莲的叶厚实,但是没有莲的叶圆润。芋高高地举着叶子,那叶子的形状怎么看都更像一颗心。庄稼的心。无论风雨里还是阳光下,芋都捧着自己的心,给大地,给过往的行人,小鸟,蜗牛和光阴。一窝芋最少发出二十茎叶子,就是最少捧着二十颗心,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一窝芋就是一家芋,这,是我热爱芋的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农民栽种下的芋在泥土里生长一段时间,就会结出大大小小最少十颗小芋。这十颗小芋都紧紧地围拢着大芋。我故乡的农民管栽种下的大芋叫芋妈,管芋妈结出的小芋叫芋儿。有时我想:与其说是小芋围拢大芋,不如说是大芋即芋妈紧紧地搂抱着小芋。因为,实际情况是:芋儿都是长在芋妈身上的。你如果分开它们,必须折断它们的连接处。你折断了它们,它们,无论芋妈还是芋儿,都会流出些许浓稠的粘粘糊糊的白色汁液。我相信这白色汁液是它们共同的血。
我们这颗星球,庄稼血脉相连。你分开它们,它们就会痛就会流血。人间的人,很多,远比庄稼不够。不止一个家庭亲人不亲,亲人之间相互仇恨,完全跟敌人一样。为什么亲人偏偏要成为敌人?我不明白。
很多惨案都是发生在亲人中间的。无论多亲的人,一旦为了争夺利益引起矛盾,就会一夜成为敌人。到底是各自的小小利益更亲,还是亲人的绵绵情谊更亲,谁说得清?为了一点蝇头利,原本一家人眨眼成仇,各奔东西。这样的故事无数。这样的故事构成人类的历史。这样的故事伴随我一生。这说明人间的道德从未前进,相反一直在倒退。
如果我可以选:做人,或做芋。我会选芋。做芋,我就一生,从出生到成熟,到被农民从泥土里挖掘出来,被农民折断,我都一直在母亲的怀里。日常生活中,无论风雨还是阳光,我们都捧着各自的心紧紧团结在一起迎接着,承受着,分担和分享着。
我相信:一家人只要相亲相爱,纵然灾祸降临,都是幸福。
幸福原本如此容易,相亲相爱,就垂手而得,相亲相爱,一切,生命中的点点滴滴,分分秒秒,哪怕贫穷,哪怕疾病,哪怕离别,哪怕死亡,甚至更巨大的不幸,海啸、地震和战争,照样是幸福的源泉。难道不是吗?
爱能把所有痛苦都化为幸福。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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