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家园】唱大戏
小时候,乡村里的业余文化生活十分枯燥乏味。平时,乡亲们在农忙的闲暇,除了偶而看几场公社电影队窜乡放映露天电影以外,基本上再没有什么大的娱乐节目。到了冬天,相对来说比较闲散,村里往往组织部分文艺爱好者排演戏剧节目,准备在过大年时为乡亲们奉献。许多村子不甘寂寞,纷纷组织起戏班子排演剧目,目的都是相同的。相对专业剧团而言,乡村戏班子排演一台剧目十分不易,因此在本村为乡亲们演出之后,友好邻村之间还相互交换演出,搞得乡村的节日气氛很浓。乡亲们在一个正月里能连续看几场大戏,一个个脸上都是写满了幸福。
记得唱大戏的当天,天色刚过晌午,小朋友们早早就到戏场台前面占地方了,甚至有的小朋友提前一两天就占好了地场。有的用碎砖烂瓦圈起一块地方来据为己有,有的找根棍子在地上歪歪斜斜地一划就成了自己的地盘。太阳还没下山时就早早从家里把大板凳、小板凳都搬来了。为占场地小朋友之间动口动手打架的事还是常有发生。
有经营头脑的乡亲经常利用这个机会来戏场做小生意。有卖糖球(糖葫芦)的、有卖泥娃娃的、也有卖竹管喇叭的……邻村的一个经常卖糖球的老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五十多岁的年纪,栗色的脸庞刻满了岁月的皱纹。他头上戴一顶棉帽子,是那种灰色不带毛的,一只耳朵耷拉着,藏青色的棉衣在腰里用根酱色围脖一系,把根糖球秆子抄手挽在怀里。糖球杆子一般是用一根锨柄一般粗、长约两米的杠子,上端捆绑着一个麦秸草扎成的五六十公分长、碌碡一般粗的草磙子,把糖球分等级插在上面。一般是高级的在最上面,是上好山楂果子做的,个头大,价格也高,却不过1毛钱左右一只;差的在下面,是一些质量较差的山楂,个头也少,价格比较低,大约5分钱左右一只。卖糖葫芦的老头抄着手,正好把糖球秆子扛在肩头上,嘴里不停地吆喝着“糖——球!”声音尽管软绵绵的,却极有吸引力。我们一群小朋友就纷纷围拢过来,看着红艳艳亮晃晃的糖球直流涎水,把卖糖球的老人围在中间。因为刚过年,我们小朋友口袋里或多或少都有长辈给的压岁钱。虽然家长不允许乱花,但是忍不住馋就会不自觉地从口袋里捏出一两个钢蹦来买一只尝尝。有时候口袋里没有带钱,就只有吞口水的份。有胆子大的小朋友会趁着老头不注意时,偷偷拔一只。卖糖球的老头觉得不安全时就会选择一堵墙,把糖球杆子依靠在墙上,这样就不大会丢失。有的小朋友看到别人买了糖球吃,自己吃不到,心里不平衡,自然生出几分嫉妒心,于是几个人就会大声喊叫:“糖球——吃心里难受!”、“山楂——吃嘴里酸牙!”老头就会不高兴地说:“去!去!去!小兔崽子,想砸我买卖!”我们便一哄而散。
这边看完卖糖球的,再到那边卖泥老虎、泥娃娃的摊子前来瞧热闹。那个泥老虎也好,泥娃娃也罢,都造型酷似,十分别致。它们身体通常都是白色的,用各种颜料描绘的五彩斑斓,栩栩如生。泥娃娃有不会出声的,这种比较便宜。会出声的泥娃娃腹中是空的,一般分成两部分,中间用粗布连接起来,在屁股上再安装个哨子,随意伸缩时,哨子就会发出响声,十分有趣。泥娃娃、小老虎、小狗等形态各异,发出的声音也各不相同。围拢在这种摊子前面的小女孩比较多。
还有卖竹管哨子的,分单、双的两种。单个的发出的声音比较单调,双管的上面跟笛子类似,有两排音孔,能吹奏出悠扬的流行歌曲,长度一般只有十几公分。
许多小朋友买了竹管胡乱吹着,声音高高低低的;也有玩泥娃娃的,唧唧哇哇的声音在戏场里乱叫;也有擎着糖球美美吃着的;也有玩踢毽子、跳绳的……戏场子里人声鼎沸,各种声音交集在一起,十分热闹。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刚刚吃完晚饭的乡亲们牵儿抱女的纷纷从家里往戏场子聚拢,戏台前面的观众也越来越多了。戏台上便高高地点起几盏汽灯来,把戏台上下照的如同白昼。这时,“咚咚呛、咚咚呛……”热场子的锣鼓声骤然响起,足有一刻多钟。我们老家把这个开场锣鼓叫做打台。这打台的锣鼓声发出两种信号:一是催促乡亲们抓紧进场,演出立刻就要开始了;二是告诉演员们,赶紧准备好,马上就要开演了。听到紧张的锣鼓声,乡亲们就会加快了往戏场子集中的脚步。锣鼓声一停,台下面已经集聚了乌压压的观众。这时,村里的书记或者大队长会从幕后到幕前来给乡亲们讲几句过年话。书记讲完话,轮到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出来报幕,台下面就会由轻微的骚动变得鸦雀无声。然后,大幕徐徐拉开,演出正式开始。
我们小朋友虽然个个是铁秆子戏迷,可以说是场场不落,但对古装戏剧哪里能看得懂?对于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词就更是听不明白了,看了不一会就会眼皮打架,东歪西倒在大人身上打起了呼噜。依稀记得一些古装剧目有:《十五贯》、《姊妹易嫁》、《小姑贤》、《打金枝》、《喝面叶》、《铡美案》、《四进士》等。现代的有:《红灯记》、《龙江颂》以及一些戏班子自己排演的剧目。记得我们村里演出《红灯记》时,饰演鸠山的演员知道我们家里过年刚杀过一头猪,就到我们家把那个猪膀胱要去了。因为鸠山是个光头,演员不仅得把头发全剃光了,而且为了达到最好的表演效果,演员再戴上个猪膀胱,那光滑的脑袋就更光更亮了。看到演鸠山的演员戴着我们家的猪膀胱出台了,那颗脑袋在汽灯下闪闪发光,我们就在台下面哈哈笑个不停。
离我们村子十几里处有个小村庄,也是宋姓人家居多,据说老祖宗就是从我们村子搬去的。这个村子不忘根本,每年都排演剧目回老家拜年慰问演出。演员被排到各家各户吃饭,乡亲们就像对待亲戚一般招待,亲情十分浓厚。直到我离开家乡到城里求学,也就是我们村实行包产到户开始不久吧,我们村再也组织不起戏剧班子来了。与我们村子一样,哪个每年回老家拜年演出的村子可能也组织不起演员排演戏剧了,从此再也没回老家慰问演出过……
离开故乡二十多年了,我虽然每年都来去匆匆地回乡下的老家过年,不是我没机会看村里唱大戏,而是根本就没再唱过。现在,随着电视的普及,一些爱好古装戏剧的老年人的相继离世,过年唱大戏这一传统的娱乐方式在我的故乡销声匿迹了。时光如流,可是唱大戏的那些热闹的场景、那份真切却永远地留在我的记忆里了。
2009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