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音】一颗“臭弹”(微小说)
70年代初,刚刚高中毕业,我和芳分配到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四师三团武装连。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后,马上就要实弹射击考核了。
实弹射击用的是七九步枪,子弹库存的时间长了,难免有些“臭弹”(打不响的子弹),我和芳各捡了一颗,把它擦得铮亮铮亮的,珍藏在抽屉底下,希冀留下一个永久的纪念——让它记住我们在武装连的激情岁月。
一年半后,我从武装连调到南港中学工作。不久,芳也调到了南港中学,恰巧,我们两个战友同住一间房,那两颗“臭弹”也随我们到了南港中学。我们把“臭弹”摆在办公桌右上角最显眼的位置上,让它们时刻提醒我们,不要忘记那段刻骨铭心的激情岁月。
一天下课后,初一(3)班的语文科代表盘展鸿同学来交作业本,看见了我桌面上那颗闪闪发亮的“臭弹”,就拿起来放在掌心上,仔细地端详。
老师,子弹屁股干嘛有个凹陷下去的小坑呀。他观察了一番之后问我,那个小凹坑是咋弄上去的呀?
那是枪的撞针撞击留下的痕迹。我告诉他说,这是一颗打不响的“臭弹”,可能是子弹底部的火药有问题,所以打不响,但是弹体里面的火药可能还是没问题的,在适当的条件下可能还会爆炸的。所以,你不能锤打或者摔打它,惹火了它,问题就大了。
他似懂非懂,似听非听,还在摆弄着举枪瞄准的姿势,看他那样子,简直就是着了迷。
自此以后,他每次来交作业本,都要拿起那颗“臭弹”来把玩一番。几次三番之后,他终于有一次向我开口了,老师,您的子弹真漂亮,能借给我玩一下吗?
不行,会出危险的。我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危险麻烦可大了。
不会的,我只是看看而已,又不会把它咋地。他还是不肯放弃希望。
小孩子玩这些东西不合适,你在这里看看就行了,千万不能拿出去玩。无论他怎么恳求,我都不敢把“臭弹”借给他。要是“臭弹”出了问题,我可成了千古罪人了呀!
过了一段时间,盘展鸿对那颗“臭弹”还是念念不忘,想要得到手的欲望好像是与日俱增了。他每次来交作业本,都要把“臭弹”拿起来,眯着左眼,瞄准窗外的桉树,嘴里还发出“砰”的声响。有时,竟入迷得连上课铃响了都不知道。
老师,您就把子弹送给我吧。这一回,他得寸进尺——不是借,而是想永久拥有了。
不行呀,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我可负不起责任呀。我死活不答应。为了断绝他的念头,我把“臭弹”藏在衣箱底下,再也不摆出来了。
想从我手里得到“臭弹”的希望没了,盘展鸿就把希望转移到芳的身上。芳也像我一样——只能看,不能拿走。实在没法得到,盘展鸿也只好作罢。
1980年12月初,芳收到了出国定居的消息。盘展鸿终于有机可乘,死缠住芳说,老师,您要出国了,子弹是违禁物品,您总不能带着它出国吧,就留给我作个纪念吧。
求得多了,芳也不好意思了,就依依不舍地拿起那颗“臭弹”来,对他说,这颗子弹里面有火药,你不能把它放在火里烧,不能用锤子之类的东西敲打它,更不能强行拔掉弹头……否则,它就会爆炸的,轻则受伤,重则死人。你可千万要记住!
老师,您放心,我保证不会乱来。他拿着“臭弹”,高兴得眉飞色舞,连蹦带跳地跑了出去。
我对芳说,你最好马上把“臭弹”要回来,否则会出麻烦的。出了麻烦就后悔莫及了。
芳说,我已经跟他说过要害了,相信他不会乱来的。
小孩子的话你也相信?最多几天,他就忘光了。我不无担心地对芳说,你最好还是找他把子弹要回来,免得以后后悔呀。
芳说,给了孩子又去要回来,太难为情了,还是算了吧。
当时,我心里就像堵了一团茅草一般,凌乱而不舒服,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
好不容易平平安安地过了几天。但12月12日中午,就在芳登上飞机飞往异国他乡的时候,我担心了几天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盘展鸿把“臭弹”拿回去之后,老是想看看炸药是啥样的,于是就在那天午睡的时候,和攀中尉同学商量如何把子弹的火药拿出来。
攀中尉说,用钢锯子把子弹的底部锯掉,火药就可以倒出来了。
不行,我要完整保留弹壳。盘展鸿不同意。
那就在子弹的底部钻个孔,把火药倒出来就行了。攀中尉说,我去找工具来。
也不行,那样会爆炸的。盘展鸿说,子弹的底部不能撞击。
那把弹头拧出来就行了。你先拧,等下我接着拧。攀中尉说。
两个小家伙说干就干。展鸿左手抓住弹体,右手用力拧弹头。那时候,他早把芳叮嘱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拧着拧着,弹头好像越来越松了。马上就要看到火药了,盘展鸿高兴地对攀中尉说。你累了,快让我来拧一下吧。攀中尉跃跃欲试了。不用了,很快就行了。盘展鸿舍不得放手。
就在两个小家伙互相争执的时候,那颗“臭弹”在盘展鸿的手中突然“砰”的一声炸开了。
我的宿舍距离盘展鸿的宿舍不足一千米,爆炸声听得清清楚楚。坏了,“臭弹”出事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马上从床上弹了起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奔展鸿的宿舍。到那一看,我被眼前的惨况吓傻了:盘展鸿左掌被炸得血肉模糊,离开了左臂,飞到了蚊帐顶上,脸上被碎弹片爆得满是鲜血,他疼痛难忍,倒在了血泊中;攀中尉的右耳朵被削了一块,脸上……雪白的墙壁上,血迹斑斑。
爆炸声震惊了校园,老师和同学们纷纷赶来。校医作了简单的止血包扎之后,我们就急急忙忙地把盘展鸿送往医院。但是,盘展鸿的左掌已被炸得稀巴烂,再也无法缝合……
自此,13岁的盘展鸿,神情木讷,总把空着半截袖子的左手插在裤袋里,往日的天真烂漫,早已不见了影踪。
我和芳的心灵从此也被那颗“臭弹”炸下了巨大创伤。伤痕累累,苦不堪言。愧疚和悔恨无时无刻不在伴随着我们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