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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死神嘴丫脱险记(纪实散文) ——捡回的一个人生


作者:阔野瘦江 秀才,1648.2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04发表时间:2013-09-22 23:15:31

死神嘴丫脱险记(纪实散文) 事情过去十几年了。直至前不久回老家,还有乡亲们言及我当时的凶险而绘形绘色、骇人听闻:“鼻梁旁碗豆大个洞,那股鲜红色的血柱,咿呃,有筷子粗呢,冒着热气,端直往外喷!老天爷,若是常人早就没命了,你前界做了好事,阎王老子保佑你,让你白捡了一条命哩!”
   乡亲们在传说中难以避免地加了点“水辞”,可我当年从死神嘴丫得以脱险的经历,也委实令人悚然怵然。最使我后怕的倒不在于血流冲破血管喷涌而出这事本身,而在于血喷而出的部位。如若血管被冲破的部位再稍稍往上往里一点,哪怕是芝麻大一点儿,那股血柱便喷在了颅腔里,那么,根本毋需流八九个小时,而只要那么“噗”地一下,在当年我所居住的这座小城的医疗条件下,我的小命早就完蛋了!类似的“暴症”,我们这儿隔三差五总会发生一例,尤以青壮年汉子居多。长江两岸的读者多有目及:汛期,水流汹涌,江涛击岸,哪处江堤最薄弱,哪处便会出现管涌、坍裂而致堤被击破。高血压者尤其是猛喝狂饮白酒后的高血压者的血流,恰同汛期的江流,江龙破堤是“宰你没商量”的!
   那是1989年的11月30日夜,一个黑得腥红的夜!
   人说“三十六岁大疖疤”,可那年的那一天,我闰年闰月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四呀!阎王老爷不知被哪位谄媚拍马屁的下属请吃饮过了量,醉薰薰、晕乎乎在生死簿上朱红大笔随手一勾,下界的我小民一个便惨煞也!
   阎王爷错勾上了我的名字是因了酒,我误闯黄泉路也是因了酒。酒,你这个精灵,真是既可爱又可恨,既成事又坏事。可爱的是你活泼、调皮,善解人意,饮用了你的那股舒服劲儿,任它人间的甚么稀奇物件也难以给我,尤其是酒后的那种薰薰然、飘飘然的感觉,从身体深处与骨头缝里源源不断地向浑身流涌,真比人间乃至天堂的什么惬意之事都还要惬意百倍。可恨的是你不懂事,不公正,不讲良心,饮酒之人中,该是有几多腻歪之人,阴险之人,谄佞之人,你不去以妩媚之容惑之,以缠绵之情攻之,却来袭击我等无用且善良之人,你说可恨也不?筵席上,杯盏间,多少难做之事和不可做之事,都是因了你而做成了,也有多少易做之事和该做之事因了你而废了。酒,你这个精灵,我对你真真是个爱恨交加、弃留难择呵。那日上级部门领导莅临,我被指派陪同,恰去视察的乡镇乃我家乡。午间用餐,作为“半边东道主”,我义不容辞、义无反顾地“冲锋陷阵”,紧要关头一口气吞下半斤五十度的名酒。当时的感觉也颇好,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悲壮意味,自以为给家乡父老立下了汗马功劳。傍晚打道回府,承蒙领导体恤,“随意随意”,我便真的只沾了沾唇。
   时值秋尽冬来,夜的脚步不觉加快,天黑得较早,看电视到十点多,我便睡意朦胧,只得宽衣上床。怕电视吵得我睡不着,妻子和女儿关掉电视,也睡了。市嚣很快便被夜色湮没。她俩一会儿便进入梦乡。夜愈来愈深,我倒新鲜了,睡意似乎随夜的游丝而飘逝。夜,静静的。万籁俱寂。先是感到鼻子里不大通豁,痒痒的,糊糊的,想抽鼻子,但怕响动吵醒了刚入睡的妻,因她有极难入睡又极易醒的毛病,我忍着。鼻腔里仍痒痒的,糊糊的,且暖暖的,我依然忍。慢慢地换了个体位,指望有所好转,仍然不行。我想可能是饮酒太猛伤了免疫力抵抗力,伤风感冒了,流清涕,不碍事的。继续忍着。就这样,强忍着鼻腔不适,尽量不出响声地把涕泪咽下去,咽下去。约摸两个小时过去了,痒痒的、糊糊的、暖暖的涕泪不仅未感减少,反而觉得其频率愈来愈高,且口中另增了咸咸的、甜甜的味觉。咸?甜?蓦地,当过医生的我意识到不大对头!迅疾坐起,穿衣,未敢开灯,趿拉着鞋,走出房门,摸黑穿过客厅,歪躺入书房的沙发里。顺手打开书房的灯,眼睛下意识地朝客厅的水磨石地面上一扫,愣了!
   ——血!鲜红的冒着热气的血!像面对一只猛扑向我的张着血盆大口的老虎,我毛骨悚然,心缩成了一团。
   一条筷子粗的血痕,从我足下穿过书房经客厅,一直延伸到卧室的床前。视线收回,只见一股毛线粗的血流,鲜鲜的、红红的、粘粘的、热热的,涌泉似地从我的右鼻翼的方位汩汩流出,呈抛物线状洒向地面,一刻也不断线。见此,我的心像被一只毛茸茸、恶狠狠、强有力的魔爪死劲地攥住,死死地掐着、掐着……完了,完了,完了!
   死亡之神的狰狞面目就在我眼前晃动,得意地晃动。本来体壮如牛的我,一下子就被它吓坍了。
   求生的本能驱使我使劲睁开双眼,朝着卧室颤抖着声音有气无力地急唤:“快来呀……”妻被唤醒,见状,惊恐得脸发白,身发抖,觳觫着开门大叫:“快来人呀,快来人呀!”哭腔中满载着恐惧。
   多年从医的经历抛给我一束救命的稻草:也许是单纯的鼻腔出血?于是,像溺水者死死抓住救命草,我急迫地用冰凉的手狠劲挤压右鼻翼,力图压迫止血,血涌量似有减少。几分钟后试着放松,血流像先前样仍汩汩涌个不停,感到喉咙里也似乎有血流过。又一手压鼻翼,一手堵鼻孔,结果血流涌进口腔,分两路从嘴角流出。压、堵的同时,又调动上腭组织缩紧鼻咽孔,调动咽喉组织关闭喉咙口,紧紧闭住嘴唇,结果血流在口腔中左冲右突,倾刻间撑满口腔,迸涌而出,“哇”地喷了我满身。随后,那股红毛线依然汩汩淌下,一刻也不断线……
   死亡之神紧紧地攫住了我!我连抓一根救命草的可能都没有了!
   妻叫来机关同事,他们把我背着、掳着、抬着、拥着弄进了吉普,送进了医院。同事分头去请值班的医生、护士,时已转钟一点多,医生们也熬不住了。妻守在我身旁,不时用纸盒接住我鼻孔里一直未断线的血流,从她苍白的脸庞上滚下的泪珠,不时滴落在我脸上、手上和身上。
   死神把我的心即将掐死,它老鹰样的尖嘴已然衔住我的魂灵,苍灰色的巨翼振翮欲飞……
   医生、护士先后赶到,一边抢救止血,一边作常规检查。“啊?这么高的血压!”“高血压引起的鼻腔后动脉破裂出血?”医生轻声交换着臆断。可能是死神把我拽到了阳界边缘的缘故,我对阳界的声音格外敏感,再加上这种急症并不影响神志的清醒。
   科主任、副院长会诊来了,“高血压致动脉破裂出血?”“饮酒过量过猛诱发?”“出血的动脉部位虽未在颅腔内,但较深,难以压迫止血,也难以靠手术结扎动脉止血。怎么办?”业务权威也被难住了。
   那股殷红的、暖暖的血仍汩汩涌流着。妻身旁的白桶里已堆满盛了血的纸盒。从医的经历冷静地告知我:肌肉注射、吊瓶注射的止血剂已用了几个小时,而出血未得到丁点缓解,说明止血剂对抢救我已无能为力。折腾了几个小时的鼻腔压迫止血、药棉局部给药止血均未奏效。抢救室墙上的石英钟已指向六点,也就是说这股殷红的血已无情地涌流达六小时之久了,这还不包括在家中睡在床上时的所流。若各种止血法均难奏效,则这股鲜血将长流下去,直至流尽我生命的最后一滴浆汁?天啦……
   无望的我真欲仰天长啸:
   阎王爷呵,我才三十四岁,正值青春季节啊!
   我的身体棒棒的,还可为人间做多少事啊!
   我向来正直善良,可没做过应遭天轰雷劈的缺德事呵!
   然而,阎王爷正鼾声如雷,它像我一样酒喝得太多,因而睡得太沉,它听不见。死神苍灰色的巨大羽翼正“扑漉漉”扇动起来,向地球那一边的阎罗殿飞去。我彻头彻尾地绝望了,身心坠入万丈深渊……
   最残忍最狠毒的是,它在把我挟至阎罗殿之前,让我神志清醒着,让我睁着眼睛走向不归路。这更加重了我的绝望和痛苦。已然失神的双眼,透过急救室的前窗,只见夜黑黑的,黑得腥红腥红,偌大的天穹上寻不着一颗星星,即使是一颗闪着微光的星星也没有……
   我的魂灵已随死神而去。靠着尚未来得及流尽的最后一点儿血液维持着的心,在无法抗拒的事实面前已渐渐安静下来。因为我已在绝望和痛苦中顿悟:反正是活不成了,不如认了帐来静静地紧紧地拽住这死前的时辰,充分享用这几个时辰。还有短短的几个小时,便要与亲人永诀,与这个世界告别。命运已经敲定,你愿永诀也得永诀,不愿永诀也得永诀。阳寿既已完结,名字既经勾去,活下去已不可能,倒还不如坦坦然然地、男子汉似地面对它哩。在命运面前,我只得低下倔犟的头,心便也安份了。
   眼看就要离开可爱的人世,我该有多少事要做啊,可天使们、亲人同事们岂能放我下床,把我拱手相让给死神?哪怕尚存一线希望,他们都是要全力去争的呀!既做不成,那就同他们各说几句诀别之言吧,可他们此时正揪住最后一线希望不放,忙得团团转,再说我岂忍心直言!那么,我就用这弥足珍贵的最后几个小时,抓紧梳理一下三十四岁的人生,以免藏污纳垢去会马克思吧。就像一位冷静、公正的人间导师,来把这个正一步步走向“奈何桥”的我评说,以出具一份客观公允的鉴定邮寄给那一个世界。
   人常说“三十而立”,这事业上的事,恐怕最难向那边的孔老夫子交待。降生这个世界后没几年,遇到“三年自然灾害”,长身体的季节连小命都难保,何谈为将来事业打基础的精神营养?十来岁时遇大“革”文化的“命”,长知识的季节又碰到文化的荒芜,教育的荒废,且一荒即达十年之久。“高中”毕业后回乡接受“教育”、锻炼,“推荐上大学”,怎轮得着与大队干部“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老上中农”的咱?二十来岁时,身为长子的我正欲成家,以挑起家庭的重担,恰逢恢复高考,不甘心一辈子耍“犁尾巴”,将丢了六、七年的功课,捞出来胡乱翻了几页,碰运气居然还读上了中专,赶了个简陋、寒酸的末班车。终于当上了“国家人”,拿上了薪水。几年后改行入机关,做上“工作同志”,从此便误入险径。因了善良,因了平和,总欲在隔膜的两边搞疏浚,求平衡,结果两边遭谗言;为了事业,为了名利,写则写它个出类拔萃,做则做它个鹤立鸡群,结果庸庸碌碌之辈背后齐把我声讨。既禁不住名利的诱惑,又做不出世俗的乖巧,结局自然是忧烦丛生,一败涂地。该有多累呀我!三十又四,一事无成,要名无名,要钱无钱,要地无地,要房无房,撒手西去,又怎地对妻、儿交待?该有多愧疚呀我!身为老大,蒙父母养育多年,尚未尽反哺之义务,弟妹们先后踏入社会,做兄长的尚未司导引之责任,就此诀别,该有多窝囊呀我!二十几岁前习农务,种庄稼的子丑寅卯未入门,改行学医疗,医道刚刚触及皮毛,又被文学美女给迷住,八小时以外“为伊消得人憔悴”;如今是茛不茛莠不莠,论“武”,早忘农艺,论“医”,已无医术,论“文”,未结出果,真应了俗话说的“艺多不养家”……
   “快,拿气球来!”“充气,充气!”“轻点儿,轻点儿,莫让气球堵塞了喉门!”
   ──白衣天使依然忙活着。她们明知敌不过死神的魔力,却一面抓住我的肢体,紧紧的、紧紧的,从死神的魔嘴里把我拼命往人间拽,生怕有丁点闪失和松懈,一面千方百计竭尽全力驱赶死神,唯恐漏掉任一种对策,失掉最后一线希望。事后我才知道,这气球的得来费了多少功夫哟。在压迫止血和药物止血难奏效,手术止血难下爪的情况下,医生们想到了塞气球入鼻腔充气压迫止血的办法。我的同事赶紧窜至丰坪巷,摸黑挨家敲门,问别人可有气球卖。非年非节的,为这玩意儿也真苦了他们,直敲到近百家,才如获至宝地捧回店家年初卖剩的几只花花绿绿的气球。
   气球塞进了我的鼻腔,首次充气堵住了我的喉头,让我陡然窒息了一瞬间,要在平时准得把我吓成个半死,当时却已木然,只是本能地用右手扯出了塞在鼻腔里的充气管,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吧。然而倒把医护人员吓着了,医生训斥护士的话并未避开我。第二次谨慎而又准确地充气操作终于成功,使鼓鼓囊囊的气球堵住了那股血流的出口。旁溢血流转而倔强地流入口腔,这就使我的嘴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又要苟延残喘,又要为血流提供通道。好在有妻在身旁帮我,把我安顿成右侧卧位,让血流自动从右口角涌出,她随时用纸盒接住,用毛巾擦除我嘴角的鲜血。这样,我残余的呼吸便能通过左嘴角、口腔、咽喉这一通道自然而然地维持下去了。血流与呼吸各行其道,倒也相安无事。
   因旁溢的血流未见被截止的迹象,我对让气球令我出现奇迹已不抱丁点希望。梳理了人生,维持着残喘,望着妻满怀生还希望的脸,我不忍吐出诀别之言。死神死神你别急,带着满腹悔恨作行装,我这就随你而去。在一派坦坦荡荡、安安宁宁、平平静静的心境中,我像一朵轻飘飘的浮云,被死神的巨夹尖嘴紧衔着,把一幕黑得腥红的夜甩在脚下,随着死神“扑漉漉”扇动的羽翼悠悠地恋恋不舍地离去。
   ……
   “醒了,醒了,终于醒过来了!”
   仿佛穿越了漫长的黑魆魆的隧道,仿佛经历了漫漫几个世纪,远远地,耳边飘来惊喜交加的呼唤声。
   我慢慢睁开似乎被母体的羊水浸泡过的惺忪的双眼,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这个呼吸,对于守候在我身边的亲友同事,以及他们所生活的这个人间,宛若新生婴儿“哇──,哇──”的第一声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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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惊险的一夜,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一次亲身体验,靠得不是现代医术,而是灵机一动的艺术,用最简单的物理方法镇住了猖狂的血魔。祝贺主人公捡回了一条命,也开始了一次新的人生。文章真实生动,有一定的警示作用。感悟有二:一是尊重科学,注意预防;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明白了人活着的价值所在!问好,推荐!【编辑:姜光丽】【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9242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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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姜光丽        2013-09-22 23:27:01
  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所以我们要珍惜和爱护生命!
回复1 楼        文友:阔野瘦江        2013-09-23 17:50:07
  编师所言极是!笔者也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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