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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思路】阿塌烂脚(小说)


作者:余影 进士,8389.3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63发表时间:2013-09-23 22:24:52


   “阿塌烂脚”是赵家某村的公民,“阿塌”当然是个小名,大名叫什么,已经无从查考。因为几十年前他已功德圆满,驾鹤西去,他光棍一个,没有子孙,房族也没有给他上家谱。即或是乡邻们,也根本不知阿塌烂脚还有什么另外大名。找到他们村子当年曾管户籍的会计,他也茫然,因为过去所有需要姓名的资料上,都只有“阿塌”,而无其他名姓。至于“烂脚”,显然只是他的外号,因为他小时曾长时间双脚生疮溃烂,这个外号就应劫而生了。
   阿塌烂脚自幼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姐姐嫁在外村。姐夫和姐姐都不大要看他,因为他好吃懒做,抽烟喝酒赌博样样俱会。姐姐因为有他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娘家兄弟,在公婆面前常觉得抬不起头来,因此非常怨恨他。
   有一年正月,阿塌忽然到姐姐家拜年了。他在邻居家借了一件半新的中山装和一顶工人帽,穿戴起来倒也人模人样。他用两张大草纸包了两只破棉鞋,拎在手中,作为拜年的礼物。
   一进姐姐的家门,他就把两个草纸包郑重地放到灶王菩萨前的灶梁上,然后坐下来喝茶。姐姐见这次兄弟穿著整齐,,而且懂礼节了,居然知道来给自己拜年,还携带了拜年礼,很为自己长脸,心中非常高兴,连忙动手温酒、烧点心。
   虽然是困苦的年代,但春节么,总有些较好的食品。姐姐的点心除了一大壶自酿的米酒外,还有一大盘冬笋肉丝炒年糕,还有冻猪肉,鸡鸭鱼,八宝菜等等一些农村常见的应境菜,这在当时已经算是比较丰盛了。姐姐家阿塌当然不会客气,自己斟出酒来一口就喝了半碗,然后鸡鸭鱼肉,饿狼用餐,大快朵颐。
   阿塌的姐姐有一个四五岁的儿子,他早就盯上了舅舅带来的“包头”,凭经验他知道里面肯定是好吃的糖果类的东西,因此向妈妈吵着要吃东西。
   被小孩子吵不过,阿塌的姐姐决定给小孩拿一点。她知道自己的兄弟贫穷,不可能有桂圆、荔枝这样比较高档的礼品,多半是化几角钱买的“油枣”,“桂花球”之类的低档东西。当然这也不错,既节约,又可以哄小孩。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草纸包里不但不是什么美味的糕点,而是两只臭哄哄的烂棉鞋。她顿时怒不可遏,口中骂道:“是猫勿变狗的东西!”抓着草纸包向阿塌冲过来。
   阿塌的点心桌在门口,当姐姐去拿纸包的时候,他感到有些不妙,并且留心姐姐的动态了。当姐姐向他冲来,他急忙把碗中的酒一口喝干,又向口中塞了一大块冻猪肉,拔脚夺门而出。姐姐摔过来的棉鞋虽然打在了他的背上,但棉鞋终究绵软,不是击打的利器,他不但没有受伤,而且成功地逃之夭夭了。
   阿塌烂脚在乡邻的眼中虽然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生而逢辰,在村子中也曾威风过好几年,就连气焰熏天的支部书记阿金也忌惮他三分。
   阿金书记是村子里说一不二的山大王式的人物,他掌控着村子里的所有权力,很有些唯我独尊,也有些蛮不讲理,因此村子里的人除了一伙亲信狗腿子外,无不痛恨他,但也无不惧怕他。
   阿塌本来也怕他,但机缘凑巧,阿金书记有一件事被阿塌抓住了小辫子,不得不有所顾忌,因此几乎是平起平坐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是一件什么事呢?
   村子中有一个叫阿娟的妇女,三十余岁年纪,姿色已趋老妪,风韵不减少妇,风骚尤其撩人。她因长年寂寞,不大习惯遵守妇道,未免招蜂惹蝶,以致床帷如市,面首如云。
   阿金书记和阿塌烂脚都是阿娟的床帷之宾。阿娟虽系“女流之辈”而且“水性杨花”,但她心中也有自己的爱憎标准。阿金书记又老又丑,又恶又霸,而且生性吝啬,她是不得已才同意他上床的。而阿塌虽然是个小流氓,小混混,但毕竟年轻精神,生气勃勃,赠礼上又比较大方,她是真心喜欢的。于是在讲枕边悄悄话时,她把阿金书记威逼霸占她的经过告诉了阿塌。
   阿塌无依无靠,无权无勇,当然无法为阿娟雪耻涤辱,伸张正义。然而他听知这一消息后心中却有些沾沾自喜,原来道貌岸然,不可一世的阿金书记也暗恋着阿娟,而且竟然是自己同一床帷的战友。
   不久阿塌和阿娟的恋情被人发觉了,好事之徒还把他俩捉奸在床。一时间村里沸沸扬扬都谈这件事。消息传到阿金书记耳中,他心中也顿时有些勃然大怒,这个无聊的阿塌烂脚竟然欺侮到自己头上来了,竟然动了自己的女人,这还将了得?
   于是他马上召开群众大会,以流氓和坏分子的名义对阿塌进行批判斗争。
   阿塌被揪到台上,在前台垂头垂手站着,接受批斗。阿金书记亲自宣读批判书予以揭发。当读到“资产阶级思想严重,乱搞男妇关系,思想道德败坏,实属腐化堕落”时,阿塌向后边侧过头,对阿金书记说道:
   “你自己啦,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自己难道不是这样?还要说我。”
   声音虽然不大,但阿金书记已经听到,他闻言一惊,连忙匆匆地读完批判词,中止揭发,草草地结束了批斗会。
   说也奇怪,从此之后,阿金书记对阿塌和气了许多,见面总要客气地与他打招呼,不久之后还任命他为民兵一小队的队长。
   这个民兵一小队是阿金书记的御前侍卫,是他的保镖卫队。他因为平常行事专横跋扈,且作恶多端,因此非常害怕人家报复,所以就建立了这么一支以阿塌为首的卫队。有什么事出去,就有几个阿塌之类的人前导后卫,左呼右拥,倒也很有些威风。
   当然,阿金书记毕竟只是一个村子的支部书记,,没有多少外事活动,因此也没有必要有一支专业的安保队伍,所以不久后阿塌的小分队委以了更重大的政治任务,主要精力用于了对敌斗争。
   当时的年代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在农村阶级斗争的主要表现形式是对敌斗争,阶级敌人主要是“地、富、反、坏、右,”分子,后来文革中则多了一个“走资派”。为了大长无产阶级的志气,大灭资产阶级的威风,对这些阶级敌人必须经常批判斗争。
   对此,阿金书记是富有对敌斗争经验的。每次开群众大会,就把早已定案的那些地主分子,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等等揪上台,批斗一番,杀鸡以儆猴,省得村子中另外一些不满分子蠢蠢欲动。
   批斗阶级敌人的行动需要有具体执行人,这时阿塌和他的小分队就显出了其实用价值。每当大会开始,台上司仪一声吼叫:
   “把某某分子某某某押上台来示众”
   阿塌和他的弟兄们就立即把这个人反扭双手送上台去,在台面上把人使劲按下,低下头或跪在台上接受批判。在会议揭发时,他们则严密地注视着被批斗者,谁如果头低得不够标准,或有其他不规则形态,就立即斥责以“不老实”,并施以拳脚,使其认识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群众专政的威力。
   被押在台上低头垂手或跪在台板上,那滋味是并不好受的,有时候会议时间较长,一些年老或有病的“阶级敌人”往往会昏厥在台上。因此为了改善被斗时的待遇,阿塌成了“阶级敌人”行贿的对象。每当斗争大会将要召开时,那些“阶级敌人”的家属就纷纷送香烟、老酒,点心给阿塌吃,称呼也由“阿塌烂脚”改为“阿塌同志”。其用意当然十分明显,希望阿塌他们揪人时手下留情,不要恶意地按头踢脚,故意加以折磨。后来据长期观察,阿塌倒也颇有些通情达理,烟酒点心固然照吃照拿,对批斗对象动手动脚也温和了许多,留下了人情的余地,达到了敌我双赢,皆大欢喜的境界。
   由于这种年代的形势和这个人家不屑的职位,一向被人看不起的阿塌烂脚竟然家猫似山虎,得意了许多年。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阿金书记被指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简称“走资派”,也被打倒了。其实村子里的多数人都不明白什么是“走资派”,以及“走资派”有什么不好。但因为阿金书记这个人“可恶”,大家都认为应当给他吃点苦头,应当给予打倒。而打倒总要有个罪名,当时“走资派”是个最时髦的谥号,所以大家不约而同地把这个称号按在阿金书记头上,像以前斗争阶级敌人那样对他实行严厉的批斗。
   阿塌一伙仍掌旧职,只不过由原来的听命于阿金书记改为现在听命于“造反派”。当斗争大会开起来时,阿塌依然威风凛凛,只要台上一声吼叫,就立即把阿金书记及其同伙那批“牛鬼蛇神”反扭双手,押到台上跪下,姿势稍有不规范,就立即按头踢脚,加以校正,态度之严厉比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九六七年,诸暨发生了“红总”“联总”两派斗争。阿塌随自己村子的大势加入了组织,所属的是联总。并成为村“文攻武卫”大队的一个小队长。
   “文攻武卫”是当时“江青同志”提出的一句口号,意思是对敌斗争要用“文”的方法。而捍卫自己则要用“武”的手段。一时间各地的群众组织都纷纷武装起来,展开“文攻武卫”的武装行动。
   阿塌的小队主要是看管关押的对立派组织的人,说得寇冕堂皇一点就是看管俘虏。
   当时两派对立严重,双方都在各种路口设卡,把对方派别的人捉来,作为俘获,炫耀自己的战绩。
   捉来的人关起来需要人看管,阿塌和他的小分队就承担这一职责。
   当时对立派都认为对方是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的,所以是可恶的人。对于可恶的人,罚他吃些苦头,这是理所当然的。阿塌就做了这罚恶使者。
   那些被捉来的人关在房间里还不够,阿塌还要把他们用绳子捆起来,还要不时地去打几个耳光,踢几脚头,去恶言恶劣语地奚落一番。稍不顺眼又是一番拳打脚踢。俘虏关押房内常常是哭天喊地的号叫声。
   邻村有一个叫杨林的人,他所加入的组织属于红总,他在自己村子里也是一个“破脚骨”,手下也有一批“好汉”。这次失手也被捉到了阿塌的手中。
   一次阿塌又在打人吊人,倒并没有打到杨林身上,但因那吊打近于残暴了,杨林就发话了:
   “哥佬,不要这样,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与你又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何苦下手这么重。常言道:‘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今天是初一,以后碰到十五你怎么办?”
   阿塌昨天晚上是在阿娟处过夜的,不知为什么起了争执,被阿娟又哭又闹,抓了几把。至今还觉懊恼。因此杨林的话大不入耳,竟一下子火了起来,冲着杨林大吼起来:
   “你烦什么东西?你皮肉发痒了是不是?什么初一十五,我怕吊!今天是初一,我就给你做初一,十五到十五的时候再说。”
   说罢就拿起一块断椅子板,在杨林的腿上身上狠命地揍打起来,只几下,那椅子板就“哗”地断裂了。
   “现在你舒服了吧?”阿塌口中叨念着,丢掉半截断板扬长而去。杨林则咬着牙说道:
   “哥佬,我记着你的。”
   当年九月十四日,诸暨红总外逃到杭州的主要势力在解放军的帮助下打了回来,夺取了诸暨的所有权力,对诸暨实行了所谓“第二次解放”。整个诸暨硝烟弥漫,鲜血流淌。
   以前被联总组织欺侮和迫害过的一些红总人员也纷纷乘势报复,对一些联总组织的坏头头和打手也施以关押和吊打。
   阿塌以“恶棍凶手”的罪名被本村的红总组织抓了起来。第二天被杨林派来的一伙人提走了。说是要讨还血债。
   第三天阿塌的尸体就被抬了回来,说是得急性病“闷痧”突然死亡的。当然有人说是杨林一伙打死的。但虽然如此也没有多少人同情阿塌,去认真查验。大家认为他自己也作恶多端,现在恶人也被恶人磨,实属咎由自取。在这道德沦丧,法纪荒芜,兵荒马乱的时候,谁肯为一个区区的阿塌烂脚去强行出头,讨取公道呢?
   阿金书记虽然打倒,但余威尚有。在他的劝说下造反派组织也肯定了“阿塌同志”对村子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有过一定的贡献。并为他举行了一个追悼会和一个出丧仪式。
   追悼会参加者聊聊,阿塌虽然死了,但村民们大多在他手中吃过苦头,对他余恨未消。对于他的死,虽然谈不上幸灾乐祸,但也极不肯虔诚地奉上自己的祝福,不希望他身登极乐,倒有些希望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去接受万劫不复的惩罚。
   出丧仪式极其简单,一具棺材,八个丧脚,冷冷清清地扛抬上山。没有亲人,没有花圈,没有旗幡,没有丧乐,没有和尚道士,没有金童玉女。只有阿娟女士不怕人家嘲笑,头戴着白花,跟在棺材后面哭了一通。
  
   2013年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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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余老师笔下的阿塌,是一个乡村里的无赖泼皮混混;是他先祖“阿Q”的嫡传子孙。黄鼠狼下田鼠——一窝不如一窝了。一场荒唐人生过程竟然无姓,人家“阿Q”当初还隐约姓过一段时间赵。阿塌不乏狡黠机智,见风使舵,也受用了一些“便宜”,但终究还是因颐指气使、意气用事葬送了自己,弄了个“死得很难看”的下场。作者文笔诙谐风趣,言旨却有深意,戏谑之间有叹息。阿塌之流还活着,而且一直都会活下去,虽然是变了装束和腔调后的演绎自己。问好作者,欣赏阅读!【编辑:草根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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