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今天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王军是在车间例行检查时，路过油磨房时发现李玉家的墓碑被一铁架子压断了一道裂纹，扭歪歪的似断似连站在墓堆前，曲曲折折的裂纹像是一个人脸上的皱纹，又像是一个人隐忍着剧痛咬紧牙关堆在嘴角之上的沟壑。断裂的墓碑竖在王军惊骇的眼睛里，使王军呆呆地站在那里。王军不敢大声呼吸，怕一喘气就把歪斜的墓碑喘断一样。一股春风从煤气站上方，携着浓烈的焦油味儿飘过来，触着王军翕动的鼻孔。王军的鼻孔里像是钻进了一只毛虫儿奇痒难耐，急忙用手去堵张大的嘴巴，但还是没堵住，一声清脆的哈欠像是初春里的春雷，抑扬顿挫地炸响在李玉族先的墓碑前，歪裂的墓碑也在王军哈欠的炸响里轰然断裂塌落，腾起一阵白色的粉雾，像是从墓堆里突然钻出了妖孽一样。王军站立的身子像是被妖孽掠走了魂魄一样，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李想是在清理油磨时，解开裤带想要就地小便，突然发现王军就站在油磨房门前，急忙慌乱地把掏出的家伙弄回裤裆里，但人慌无治，家伙不但没弄回裤裆，却哗哗地泄了。好在哗哗的尿声没有吸引王军的目光，李想才重重地喘了口气。这时王军的哈欠如响雷一样炸响时，李想再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真切地看见王军的一个哈欠就把那青石墓碑震断了。李想用手狠劲掐了一下大腿根子，针扎一样的疼痛和湿碌碌的沁了尿液的裤管子，才发现一切真实非梦，而王军的突然倒地又使李想感到即将到来的清明寒食节“路上行人欲断魂”的阴冷。
　　 这厂里咋还有坟墓呢，并且是只有这一座坟墓，被厂房的围墙裹在里边的，如果是一片坟墓，那为何没有迁走呢？是不是有着很神迷的说法呢？
　　 李想是刚进厂里的。是婉君引进给王军的。王军是这个厂里的厂长。厂里眼下人员不是很紧张，若是别人介绍的，王军是不会接受的，可现在是婉君他不得不接受。婉君也没有指明给李想要个岗位，这使他很难堪。王军看着着这个李想，好像看见了一个人的影子，但不很像，却有一点儿像。婉君没有介绍李想的个人背景，只说是一个朋友相托。王军不再去找那个人的影子，而是在厂里各工种的岗位上寻思了一阵子，最后在油磨房处停住寻思。油磨房是一快心病，至今还令他闹心。油磨方的油磨工竟拿一个很重要的配方要挟他，致使这个油磨房停下来，堆满了垃圾。王军扣了油磨工三个月的工资，才敲开了他的嘴巴，交出了配方。油磨工交出了配方，三个月的工资还攥在王军的手里。有了配方，油磨房要清理，正愁派谁去呢？王军就想到了李想。这活儿虽脏点，但不累，锻炼一下也没有坏处。李想起初不愿去，但从王军看婉君的眼神里，似乎看出了一种他说不明白的东西。端人的饭嘴软，李想就勉强应了下来。
　　 李想来到油磨房前时，也看到了这坟堆墓碑，这在白天，李想没害怕，要是在夜间会吓他一跳的。他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墓碑，就开始清理。一块钢铁架子，很重，李想费了吃奶的劲将它拖出来，放在路边上。李想刚进油磨房里，就听见外面一声闷响，伸头看时，见铁架子一被一司机掀翻在另一边，嘴里骂着脏话。等司机带着那句脏话随着烟雾离去，才把铁架子掀了个翻身，正好压在了坟堆上，离墓碑有半米远。李想擦了一把汗，转过身子，一阵凉风吹过来，心里清爽爽的。可春天的风大，且呜呜响了起来，李想就躲进了油磨房，未坐定隐隐约约听到一声闷响，他懒的出来看。其实是这是那铁架子砸在墓碑上发出来的声响。
　　 王军之所以对这墓碑特敏感，是因为这座坟墓与王军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纠结。这场地原先是一片坟墓的。在众多的坟墓平息建厂后能独自留下来。这说明坟墓的主人不是一般的人。当是为了建厂，工程几度为了这座坟墓停下来。坟墓的主人是当地有名的商户，在乡里乡外声望是有口皆碑的。而他的后人在继承了他巨大的财富却没有继承他的品德，声望远远不如他的先人的。王军与坟墓主人的后人李玉之间的纠结源于他俩同时爱上了一个女人——婉君。而婉君早已被王军拥挽入怀。李玉虽辛酸不已，事情原本可以从此结束，但未料乡里掀起了一股投资建厂热。王军也是乡里有些钱财的人。正是风声水起的淘金时刻，王军也不敢落后，于是选场建厂，未料想大多数坟墓平息之后，却被李玉先人的坟墓阻碍在那里，没有人敢动一掀土。李玉被这天赐的机缘沾沾自喜，一个阴谋在他的心里陡然升起。祖先的坟墓就成了他一个要挟王军的砝码，所以没有人敢动一掀土。王军曾动用过许多说客，包括那些政府要人，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说客皆无功而归。王军愁上眉梢，世间竟有这有钱摆不平的事，他竟失神地望着婉君发呆。目光一直在女人的身上游移。他始终搞不明白李玉到底要什么条件，才能满足他的要求，以求半停半开的工程得以继续。
　　 王军和李玉不得不做出要面对面的摊牌。结果令王军大吃一惊。李玉要以王军女人和留下祖先坟墓为交换条件。王军觉得李玉太卑鄙。留下声名远扬的祖先的坟墓于情于理都能说的过去，至于拿婉君作交换，王军更是心有不甘。可现在一切都迫在眉睫，要江山还是要美人，使得王军坐如针毡，米饭难咽。拥依婉君更是忐忑不安，王军怎能将这话说出口呢？
　　 婉君见王军心重如山，便盈盈焉语问其何故。王军见婉君问起缘由，不得不将李玉要的条件和盘托出。婉君听后，并无惊讶、不满、哀怨，而是更紧一次拥依王军。这更让王军如乱箭穿心，也再一次拥紧婉君，恐怕一松手婉君会如鸟一样飞走。
　　 李玉终于抱得美人归，王军终于顺利建厂。但每次从坟墓前走过，王军总感羞辱和碍眼，更是怀念婉君。而一切都成过往，唯有真惜现在。而这座坟墓似乎淹没了主人的仙风道骨。常常因一些小事惹一些事端。弄的王军尴尬不已。坟堆旁堆了杂物和其他物料，每逢上坟时总会遭到李玉的刁难和斥责。最后王军不得不息事宁人，打碎牙齿咽肚里。更让王军闹心的是清明上坟，坟墓边都会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名车。把道路堵了严丝合缝。许多工作得等到李玉上坟完毕才得以正常进行。如今的李玉已是财大气粗，人丁旺盛了。自那次清明节李玉给坟墓主人立了块大理石墓碑后，王军的心就没有一天平静过。可今天墓碑的断裂更让他心跳加速，关键是清明节就要来了。
　　 王军的心里，突然恨起一个人来，这人就是李想。如果不是他把那件铁架子放在墓碑旁边，就不会出现这件事的。要是平常，把李想辞掉算了，可现在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不是辞掉李想就可以摆平的。但又没有别的良策，只有从李想身上下手，把李想交给李玉，让他去处置，缓冲一下他们之间的锋芒。可事情想的容易，做起来却有点难，难的是要面对一个女人——婉君，李想与婉君之间什么关系？这时刻王军才觉得要理一理思绪，以免陷入更深的难堪中。他觉得有必要见见李想，这个让他心乱如麻的年轻人站在他对面的时候，他的心震颤了一下，他不确定李想身上的那一个地方触痛了他，在短暂震颤过后，他的心不再冷静。李想看见王军的脸上堆满了厚厚的埋怨，这埋怨好像随时要掉下来，砸向自己。就像那块墓碑无法躲闪顷刻倒下的铁架子一样。李想只有等待，等待一阵劈头盖脸的责骂。
　　 王军说：“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
　　 李想没有立刻回答王军的问话，他的眼前又看见了那块歪斜的墓碑，又听见了王军抑扬顿挫的那声哈欠。
　　 李想说：“墓碑不是我砸倒的！”
　　 李想的话坚定而自信，令王军大吃一惊：“不是你砸倒的，难道是谁？”
　　 “反正不是我？”李想语气坚定地抵御着王军脸上又重新堆积的埋怨。尽管证明自己的那点正据有些牵强——那声抑扬顿挫的哈欠，但李想必需拿捏好王军的“七寸”方才不乱手脚。
　　 王军压抑着心中燃起的怒火，要不是中间有个婉君，那挂在脸上的埋怨早就劈头盖脸的砸下来了。
　　 王军与李想不欢而散。按理这事再大，再严重，王军都可以担当起。可这事偏偏与李玉有关，砸坏墓碑和掘他人坟墓是同样性质的，族人是会不惜一切捍卫家族尊严的。可就在当下，李玉人财两旺，他能做视不管吗？
　　 王军再一次要紧了牙齿，好像要嚼碎什么东西一样，有些事让人恨的牙疼，王军今天体会到了。原本平平静静的，是因了婉君的牺牲付出，才有了今天厂里的平稳发展。可今天又因婉君引荐的李想让他陷入一种更加难堪境地。关于坟墓的事，王军与李玉是有一些纠葛的。李玉的祖先曾看好一快墓地。原想把族辈们都迁移过来，就在迁移的当天，却遭到王军族先的阻扰。理由是这里埋了他的族人，李玉祖先不信，就与王军祖先打起了官司。可结果以坟地里挖出了王军族人的尸骨败诉。实际上是王军祖先偷听了李玉祖先与风水先生的谈话，偷偷埋下的。事情是王军在族人的闲谈中知道了这个秘密，他知道这是件不光彩的事情，这事一直压抑着他的心，感到有些愧疚。所以在建厂时对李玉他始终是忍让的。可今天出现这样的事，王军又怎能不咬牙切齿呢？
　　 王军决定要辞去李想，理由是他砸断了墓碑。李想，心里很冤屈。不服地说：“我没有，谁能证明我砸断了墓碑？”
　　 王军愕然，是呀，谁能证明呢？王军语塞，他找不出证明的人，当场没有其他人，但李想在那工作是事实。这就是证明。
　　 李想觉得很冤，他只记得墓碑是在王军的那声哈欠之后断裂的。说是王军砸断墓碑有谁能信呢?
　　 王军于是对李想做了如下处理：开除，承担因此造成的一切损失。李想对这个结果难以接受，但有谁让自己摊上这事呢？
　　 清明节很快就要来了，王军想把这事告诉李玉，免得自己有些被动，到时候，把李想交给他，任他处置。这时候婉君的电话打过来了，肯定是李想把这事告诉了他，王军犹豫了一下，接过了电话。
　　 婉君说：“你要开除他，是吗？”
　　 王军听着话筒那边婉君娇滴滴的声音，心里涌起一阵酸甜苦辣。但事已至此，便不再犹豫：“是啊，他给我添乱了！”
　　 “可你知道他是谁呢？”婉君的声音传过来，依然是娇滴滴的。
　　 “我管他是谁！！！！！！”婉君的娇语没有扑灭他内心地急躁。话说出去之后，又有些后悔：“他是谁？”
　　 “他是你——儿子！”婉君说。
　　 “啊，开啥玩笑！”王军无可奈何地说。
　　 “真的，他是你儿子，你不记得……”
　　 王军听着婉君的话，心里咚咚直跳。怪不得他见李想时像一个人，原来这人就是像自己。这事咋办呢？王军陷入了沉思之中。
　　 明天就是清明节，李想扛着包裹想走，被王军拦住了。李想不知道王军要做什么，眼睛疑惑地看着他。王军说：“不开除你了!”
　　 李想纳闷，是方是圆，都是他说了算，李想抬脚又要走，又被王军拦住了：“碑不是你砸的！”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墓碑处，喇叭声把两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王军知道那是李玉的车。
　　 “那谁能证明呢？”李想停住脚，盯着王军。
　　 “我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