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无声的呐喊(叙事诗)
1、
谁没有自己的青春妙龄?
我幼时也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女友。
她叫珍芳,是一位村支书的女儿,
我是一个中学教师的儿子。
我们是一个村的邻居,
她与我两小无猜,同气相求。
上学,我们常常并肩携手,
放学,我们一同拔草牧牛。
雨中,我们共撑一把布伞,
塘边,我们在清水中常把影留。
谁手里有一块小糖,
也要互相抢夺,打闹追逐。
小学时我在少年报登了一篇小文章,
珍芳在班里喊叫将报纸高举。
从此,她也埋下了当“未来作家”的幻想,
共同理想将我们两颗少年心紧紧粘住。
油灯下,我俩同把未来构想,
树荫里,我俩同改一首小诗。
两股心泉在默默交汇,
两把小琴协奏着同步乐曲。
十二年同窗加同乡,
纯真的爱在心里长成小树。
她的日记只有对我才公开,
我的小诗只有对她才公布。
在家乡那令人流连的小溪边,
我们常常在小石桥上并肩默默相坐,
听潺潺的流水,看穿云的月色,
望星星在水里向我们憨笑。
只差那么一句话就要道破心里的秘密,
就差那么一丁点我们就要互相拥抱。
但我们谁也不敢开口,谁也不敢拥抱,
任凭两颗青春的心呀在夜里碰出了火!
2、
谁料天上风云突变,
人的脸更难测风雨阴晴。
我爸在文革中被打成“黑鬼”,
她父亲却成了造反“司令”。
珍芳怕见她爸那血红的眼睛,
偷偷跑到我家来哭个伤心。
我妈塞给她两个煮鸡蛋,
妈妈说,孩子,这是你们两颗滚烫的心!
现在,两颗青春的心还能滚到一起吗?
妈妈为此日夜不宁。
珍芳啊,你看到我妈那愁白了的头发,
你能否安慰一声?
3、
珍芳领悟到老人的苦心,
将两颗鸡蛋悄悄地捏紧。
她对妈妈洒下一串泪珠,
嘴唇欲动,心里又在剧烈翻滚!
也是在那条小溪边,
珍芳又偷偷约我在月下谈心。
啊,今晚的月色为什么那么苍白?
今晚的星星为什么对我们那么迷蒙?
情涛像山洪在爆发,
感情与理智在交锋,
真诚与面子在打架,
人为的隔膜隔不断纯真的爱情!
那一句不敢道破的话道破了,
那一点不敢靠拢的距离靠拢了,
两颗青春的心像野马在狂奔,
脸上的云霞烧得火一般通红!
忽然,小溪边传来了暴烈的呼喊,
珍芳知道是谁,叫我快走,
我却什么也豁出来了,
我
还在迷醉着与女友最后的深吻。
4、
来了,中世纪的野蛮,
来了,文革最新“发明”的酷刑,
我被关进了造反派私设的黑牢,
珍芳也被软禁,并限期与一个她不情愿的“闯将”结婚。
我在黑牢里呼喊,
四周的黑墙默默无应。
珍芳也在心灵里呐喊,
回答她的只有奔流的溪水声。
父亲在“牛棚”里呼喊,
回答他的是阵阵冷酷的皮鞭。
母亲在黑牢外嚎啕大哭,
回答她的是“横扫”“打到”的阵阵高呼。
5、
无罪地关了一个多月,
我从黑牢里放出,据说是珍芳“保释”了我。
因为放我也是政治的需要,
我不懂政治,我一直是迷蒙在鼓里。
原来是珍芳的父亲请“上面”给女儿“特批”了入党,
只有一个月就“转正”,还当上了一个村干部。
她在村支委会上向大家解释了新“政策”,
说我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回到家,我做了工分的奴隶,
对政治变得迟钝而麻木。
我不敢对生活有任何追求,
只希望散工回家能喝上稀粥。
那时没有电,也买不到煤油,我不能在灯下看书,
心里有话要写,身边无墨无纸。
瞒着母亲,偷偷地卖了5斤口粮,
换了纸墨,却让母亲心痛了好久。
我把真话写在纸上,
母亲见了,却把它投向了火炉。
我把自己反锁在一间小屋里写,
母亲却端了门斗,哼我“你难道想死?”
社会逼我无一条路可走,
我只有含着眼泪向父亲写“绝交书”。
我又咬牙烧毁了自己的日记和“手稿”,
被“管制劳改”的父亲只有暗暗痛哭!
6、
那时,生产队里办起了“政治夜校”,
珍芳叫我为全队的农民写学习“毛著”的“心得”感受
我只有违心地说假话,写“心得”,
天啦,饿着肚子还要说“形势大好”,“莺歌燕舞”!
我为了挣几个可怜的工分,
只好按照规定的格式抄报抄书。
我代替饿着肚子的农民写所谓“欢呼”,“拥护”,
每张纸上都是“万寿无疆”的“祝福”。
有一年,我被支书叫去,要我编学习“小靳庄”的节目,
珍芳为了一个段子要与我熬夜共度。
我不敢再对她有任何要求,
她给我倒茶,我喝不出是甜是苦。
一些不理解的农民背地里骂我,
我真不知怎样解释,我只装糊涂。
我是“右派”的儿子,我只能在心里叫苦,
无声的呐喊啊,怎能唤醒珍芳良知的麻木?
7、
天空的乌云终于被大风吹散,
珍芳的那个“闯将”在“文革”后成了囚徒。
我却还在思念那个小溪边与我谈心的珍芳,
我直到“而立”之年依然单身而独居。
我的内心依然为那个纯真的姑娘发痴,
我的笔又禁不住给那个她写痴情的诗。
有一天,珍芳又突然来见我,
疲惫的眼神,憔悴的脸庞,怀里抱着一个三岁的孩子!
我们谁也不好开口,
我只把她又带到我们初恋的小溪边漫步。
在溪边我们默默对视了好久好久,
心里在无声地呐喊,无语地痛哭!
(1982、11初稿,1984、05三稿,1986、10重改,
2012、12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