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锉子，你要死了！”独自在化验室水池边洗手的刘英英，被人悄悄走近背后大喊一声“哇！”，吓得“妈呀！妈呀!”一个劲地乱叫，浑身直哆嗦。
　　 刘英英等心境平和下来，转身发现是小李在作怪，不由地嗔喊道：
　　 话音还没落，她就开始追打小李。
　　 小李围着屋里工作台转了一圈又一圈。刘英英因为追打不到小李，气得直跺脚。无奈之下，刘英英撒娇说出：
　　 “呵嗯••••••，求求你让我打一下，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说完，她就蹲在地上不停地哼。
　　 小李最怕刘英英拽耳朵，站到离她几米远的地方，诡谲地笑着说：
　　 “我告诉你一件大喜事，保证你不会再想打我。”
　　 刘英英不相信地说：
　　 “你糊弄鬼去吧！能有什么喜事？让我不再追打你！”
　　 小李露出献媚的样子说道：
　　 “英英，我刚才在院部听宣传干事说，你已经被师里评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了，过两天你就要出席师里的先进代表讲用会。今天下午宣传干事要找你谈谈，准备帮你写出讲话稿。另外还有一个秘密，我探听到，你被医院党支部定为入党考察对象了。你说这些是不是大喜事？嗯！”
　　 “真的？”
　　 “谁骗你是小狗！”
　　 愉悦的刘英英把小李的脸紧紧抱住，飞速对准他的嘴唇使劲啃了一口，全然不顾外面有无人进来。而刘英英的亲昵举动让小李吓得要命，小李赶紧朝门口观望。
　　 刘英英和小李都是师医院的化验员，一个是部队护校毕业的，一个是从卫生员提“干”的，两人在一块工作有好几年，两人在一起谈“朦胧”恋爱已有很长时间了。
　　 刘英英长得不是太漂亮，小李个头长得不是太高，她不嫌他貌平农娃出身，他不嫌她岁数大一点神精兮兮。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当然，什么事都有一个凡是的结果。
　　 刘英英那年被分配到师医院化验室，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一位小矮个子战士在屋里忙前忙后，擦显微镜、冲洗玻璃容器、拖地、整理物品，挥汗如雨，干得挺欢。特别是看见刘英英才来报到，主任又在外边办事，他就以老人员的身份，热情地给刘英英倒茶、让座、介绍部门情况。那种憨厚的模样，十分讨刘英英的喜欢。接下来，刘英英自然地问道对方，您叫什么名字？老家是哪里的？当兵几年？而对方听了毫不保留地报告说：自己姓李名叫国强。家是皖北农村的。入伍五年，去年年底提的“干”，搞化验工作有三年了。小李的几句话，使刘英英颇为感叹，心想，看不出他竟然是个干部，自己还认为他是才入伍的“新兵蛋子”呢！刘英英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还穿着战士服装？难道还没有发给你干部服?小李羞涩地回答说，我想自己应该谦虚点，把剩余的战士服穿完。而刚发的干部服，我过些时候再穿，别让人家看出我是一个烧包蛋。不过，干部服我也试穿过，好像穿起来不如穿着战士服装那么舒服。说完，小李不好意思地抓抓自己的头“嘿嘿!”两声。经他这一番解释，刘英英乐了起来，心又想，瞧他傻冒样！真是一个老实人。
　　 刘英英软香玉润地问长问短，让小李感觉出她的情意绵绵。刘英英说话间眼睛不时地闪烁着光亮，使小李觉察到她那童贞般的可爱。
　　 从这以后，两人在一起工作时候配合得很默契。小李业务理论上不太透彻的地方，刘英英经常指导他。刘英英在军规条例上不太清楚的地方，小李时常指点她。刘英英是北京首都人，没事时候给小李讲讲故宫、长城、颐和园旧址的轶闻，以及北京的人文地理。小李呢，把家乡异域风情、农作物如何区别、农民春夏秋如何播种收割，细细说给刘英英听。刘英英闲暇时间喜欢唱几首歌，小李下班后无聊喜欢捣鼓笛子，尽管两人各自的文艺水平都不怎么样，嗜好还怪相投的。他们在一起吹吹唱唱，其乐融融。
　　 人的思想是不断地变化的，目标、兴趣也就随之改变。刘英英认为自己不能白天只忙于工作，业余时间只喜于歌舞升平，思想上应该有高尚的追求。
　　 刘英英追求思想进步的愿望很强。她通过和周围的先进同志工作接触，感觉到他们有一种革命向上的思想，在不断地启发她的内心世界；从而长期以久，她的行为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她环顾到小李也是共产党员，非常羡慕。
　　 终于有一天，她对小李认真地谈出自己的想法，要求小李替她制订一个计划，帮助她加入共产党、做个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
　　 小李了解到刘英英的内心动态，十分高兴；他为刘英英充分地信任自己，受宠若惊；他决心勇担重任，帮助刘英英实现那美好的愿望。
　　 小李处处观察刘英英工作、学习、劳动、生活表现，时常背地里与刘英英探讨工作出现的以及要注意的各种问题，指点她如何与领导和同志们相处，包括如何做好人好事。
　　 所以，刘英英通过不断地主观努力，取得了理想的效果；被师里选为先进积极分子，被医院党支部定为入党考察对象，她怎么能不欢喜雀跃呢？
　　 刘英英是发自内心，奖励小李一个“吻”的。
　　 刘英英为自己的目标，在那些进取荣誉的日子里，与小李接触比以前少了；有什么需要研究的事情，才把小李叫到僻静的地方会面；在公开场合上，她对情感的表露有所收敛。
　　 这样一搞，让小李急得抓耳挠腮的，对过去两人卿卿我我黏在一起的幸福时光，现在很少再现，难受的唉声叹气。他不时地想起，以前自己光顾着高兴了，也没敢挑破和刘英英是恋爱的关系，相互间还戏谑为好朋友。如今自己和刘英英好像回到了革命战友份上，要么顶多是划到“一帮一”同志加兄妹线上。他开始为男女爱情问题而彷徨，为刘英英的情感注意力转移，而忐忑不安。
　　 小李被刘英英咬了一口，他认为这一天是好日子，说明刘英英对自己感情有质的变化，为他曾经错怪对方感到自责。不过，小李还是很快地原谅自己，认为部队里有那么多单身汉，怎能让他安心！小李这次不愿意再错过天赐良机，冒出白雪公主许配小矮人的设想，以“吻”垫底，向来自北京大城市的姑娘求起爱！当看见刘英英露出万般旖旎的笑容，他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唉！有位古人真会吟，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些让人伤痛的世事，小李和刘英英全是凡人俗子，相识、相恋、相守也没有例外过。
　　 一天，一道命令派小李跟随副院长去皖北支“左”，活生生让一对鸳鸯离分长相望。还好，他俩都是理性中人，事业第一，爱情第二。
　　 在分开几个月的日子里，为了小李的前途及其今后能干出个人样来，刘英英无奈地看守着男朋友留下的小皮箱，窹寐思服度日如年。
　　 时间过去有半年，刘英英在医院留守处接到小李一封与往次不同的信，信上写明他已找到新的女朋友，过不了多少日就要和那个女护士结婚了；并希望刘英英忘记他这个不识好歹的人，尽快再找个理想的好男儿。信读了一遍又一遍，刘英英只是哭天抹泪，使前来劝说的几位部队家属也跟随着掉眼泪。大家齐声痛斥小李是移情别恋的“陈士美”，还献计献策地要给刘英英介绍个好对象。可刘英英幽怨地固执说：“我就要这个小矮锉！”
　　 实际上，小李并不是什么负心郎，始作俑者是造反派。小李在支“左”的那家地方医院里，有个“好极了”派为了让“军代表”支持他们打倒一个“好个屁”派，百般的拉拢，结果见无效，使出了反动派一贯使用的伎俩“美人计”。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小李在医院里是“军代表”助理，为支持无产阶级“左派”抓革命促工作，整天和各类医务工作者交流思想、感情，引导他们在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同时，搞好救死扶伤治病救人以及为人民服务工作。
　　 这一天，小李正在办公室阅读文件，门被轻轻地推开，进来一位剪着短发穿着白大褂的俊姑娘。
　　 她扑闪着眼睛、露出祈盼的目光，柔声说道：
　　 “军代表，我想反映一下，医院门诊部工作上出现的一些问题，您看行不？”
　　 “行呵，欢迎，欢迎!哎，不要关门呀！”
　　 “是这样的，我怕有人看见会报复我。”
　　 “不要怕，我们会保护革命群众的！”
　　 小李注视到姑娘乞求的眼神，思想犹豫了片刻，这让鬼精的俊姑娘见状顺势把办公室门关上。她飞快地走近办公桌旁，媚俗地说：
　　 “军代表，我们门诊部•••”
　　 小李赶紧坐下来一边听一边认真做记录。当他听不见对方说话声音自然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姑娘正解开白大褂欲脱裤子。小李大惊失色地站起来，急忙上前去阻止，嘴里严厉喊道：
　　 “哎，你这是干什么！”
　　 姑娘见小李靠近了自己，不顾脸面，手持已松开的裤子，狂乱地呼叫起来：
　　 “强奸了，救命！军队表强奸妇女了，救命啊！”
　　 说时迟那时快，门被猛力地踢开，一伙人口齐喊“抓住强奸犯，誓死保卫革命派！”冲进办公室，把小李捆住朝门外拖。姑娘目睹踏至而来的人群，疯狂地失去了理性，拳打脚踢“军代表”，她傻乎乎地捂住脸恸哭不停。
　　 一小部分不明真相的人被几个出谋划策者所利用，一大部分不明真相的人以“军代表”的行为而失望、愤怒，医院里为此闹得沸沸扬扬的。
　　 部队工作组进入医院调查，小李被抽回部队等待处理。部队经过明察暗访，找闹事者、当事人以及不明真相的群众做思想工作，很快地调查了解到所有的实际情况，一切端倪终究水落石出。特别是俊姑娘率先的悔过交代，使工作组冲破迷雾，复杂的问题迎刃而解。
　　 要说俊姑娘主动揭发肇事者，也纯属后来良心发现。她是父亲在一次医疗事故中把病人病情误诊后，造反派要她替父亲赎罪，被逼迫的无奈，才答应造反派以色引诱“军代表”，演出一场“强奸”戏的，否则她父亲要被造反派上“纲”上“线”，送“公、检、法”处置判刑坐牢。
　　 说起来也很有意思，俊姑娘十分崇拜人民解放军，更喜欢“军代表”的正直品质。她事后找过小李几次，向对方表达自己的爱意，全让小李婉言拒绝了。
　　 部队考虑到方方面面，调离小李到驻扎在边远地区的步兵一团卫生队工作。小李写给刘英英的信，正是处在被组织审查时寄出的。当时，后果是难以想象的。假如事态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那家地方医院里没有人主动反映交代，更无人证明小李是无辜的，工作组再把处理问题简单化，那小李要面临着开除军籍遣送回乡的厄运。而且小李幸运的就算不被开除，也会被降为战士使用。
　　 刘英英对待小李到皖北支“左”没多长时间就变心，匪夷所思。相处几年，她认为小李出自农家子弟，性格是善良忠厚的，加上两人感情从来没出现过裂痕，怎么说变就变呢？她写信给相依为命的哥哥，把所了解的小李情况向哥哥叙述，得到兄长的同情和指导。刘英英决定到小李工作的地方去看看，想问一个明白，更重要的是为了自己的初恋，做出最后的感情努力。就在她准备动身时候，师医院留守处领导告知她，他们得到最新消息，小李并没有另找女朋友要成“亲”，只是因为以上支“左”所出的事情，怕影响她的前途，痛苦地给她写出诀别信，现在上级为了保护小李，把小李调到基层部队去了。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刘英英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个矮锉子真窝囊，只由于被人诬陷受组织调查，就要丢弃两人纯洁的恋情，真叫人不可思议！
　　 刘英英在自来水池边找到了小李。小李目测到刘英英严峻的脸色，诚惶诚恐地不安起来。他在窘迫中忘记手里抓住的脏衣服已坠落到地上。
　　 小李羞愧地低下头，口吃说道：
　　 “你怎么来了？”
　　 “我来参加你的婚礼！怎么不行吗？”
　　 刘英英拾起军衣卷起袖子开始搓洗，眼里的热泪顺着脸往下流。她手不停嘴不停，埋怨话一串一串的。把小李数落的死皮赖花围着刘英英转，一个劲地赔不是，脸涨得通红。
　　 小李屁颠颠地忙前忙后，安置刘英英在一团招待所住下，又厚着脸皮提出自己要请假陪刘英英玩两天，还主动地打长途电话给刘英英的哥哥，征求他的意见，讲明自己想和刘英英尽快的结婚，以免再出什么岔子来。
　　 天是有不测风云的。就在刘英英来的第二天，小李母亲带着小李的一位初中女同学来到部队，说是来探亲定婚的，还掏出一封小李父亲写给儿子的亲笔信。原来，这位来的女同学是小李家乡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女儿。当初小李还是大头兵，有人曾热心地帮助提过亲，而女同学那会儿心高气傲自命不凡，不找个“洪长青式”的靓仔绝不嫁人。尽管小李没主动想过这门事，事后知道一些原因细节，心里仍是酸溜溜的，难受好一阵子。
　　 小李记得很清楚，两人在学校课堂里同桌有两年。该女同学穿的上衣是一件碎花布褂子，脚穿着一双方口低根黑皮鞋，两根粗短辫子拖在肩膀上，身上擦的雪花膏香气特别扑鼻，说话永远是正确的。这些印象是难以在小李的脑海中抹去的。他还记得上学的时候，这位女同学用毛笔墨汁划“三八”线，细分两人用课桌的活动范围，那种用意是十分明了的。她嫌弃小李在早晨给家里打捞水猪草身上产生的味道，动不动用花手帕捂住鼻子说，咿，难闻死了！那种鄙夷的面目表情，让小李历历在目。当时，弄得小李把打捞水猪草的活改到晚上干。他在每天晚上捞完猪草后，都要挑上两桶水把自己的身子洗干净，很怕这位女同学在第二天上课的时候，为猪草腥味把脸拉下来。后来，小李身上没有异味了，这位女同学还是不愿意和小李多说话，背地里老是议论他穿破衣登旧鞋的穷酸相。再后来，小李学习成绩是全年级同学中最好的，被老师们一致认为他将来定能考上名牌大学。老师的赞扬，同学们的羡慕，使这位女同学对小李又开始刮目相看了。她经常向小李请教学习问题，脸色显出巴结的样子，使小李茫然万分。那个阶段，这位女同学看见小李和别的女同学说话，总是旁敲侧击挖苦小李，让小李在别人面前下不了台。再再后来，小李初中毕业，由于家里困难，供不起他上高中，他也就辍学在生产队里务农了。从离开学校到小李去部队当兵，这位女同学一直没有和他联系。现如今女同学突然站在自己面前，而且幡然悔悟要嫁给他，怎能不使他迷茫呢！难道真与社会上流传的什么“白大褂、红旗飘、方向盘、一把刀”说法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