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双重的历险(作品赏析) ——杨永康散文管窥
早就想谈谈甘肃作家杨永康的散文,但我又感到自己的困难。要想真正说清楚他的散文,几乎意味着一次历险。一个毫无疑问的事实是:作为一个有着鲜明叙事风格的散文作家,杨永康是独特的,这种独特不仅体现于他的诸多文本,更多的还体现于他的自觉追求和散文精神。在他已经见诸于各种文学期刊的散文篇章中,他几乎一直沉陷在自己的叙事迷宫里,自言自语,他先是说《美好的气息将我笼罩》,《多么好的一个下午》,《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女人可以给一个少年带来多少恐惧与寂寞》,尔后又《满世界找你》,《第三街呼喊第四街奔跑》,《走着走着花就开了》。在这些知名的散文篇章中,杨永康彻底地打乱了时空界线,以完全另类的叙述视觉,让读者产生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和历险般的不安全感。
阅读和写作这样的散文,是一次双重的历险。他的散文,几乎彻底颠覆了我们习见的日常经验和俗成的叙述规则,更重要的是,这些散文篇章让我们严重怀疑自己的日常经验。杨永康笔下的日常经验,绝大多数都是从童年出发,看似以真实的记忆为起点,但杨永康最终抵达的却是不真实,是虚无的时间和虚无的意义。在我看来,杨永康记忆的钟摆,更多的还是摇晃于真实与虚构之间,他的全部目的都是彰显内心的“真实”以及赋予事物以“意义”。事实上,记忆确实是不可靠的,“记忆”一旦进入大脑,其本身就已经不完全真实,就如同过去的历史和泛黄的书页。然而作为以“真实”为叙事底线的文体,杨永康此类前卫散文的出现,无疑是对传统散文写作的一次挑战和革新。但多年来,杨永康一直“以身犯险”,如:
“有一次与罗西去一座寺庙,一匹白马在宁静的气氛中吃草,周围遍布黄花。罗西说:马,马,马。我说:黄花,黄花,黄花。离开那座寺庙的时候我们都湿透了。同时湿透了的还有马、黄花。我对罗西说:也许有一天我会来娶你。罗西哼了一声说:娶我?用什么娶我?我说:马。罗西说:不行。我说:黄花!罗西说:也不行。我说:那就用卡车吧?罗西说:好。我说:说个时间吧!罗西说:秋天!”(《在秋天看见卡车》)
“与此同时,那马发现了我和岩,一副惊慌不知所措的样子。先是一个劲地扬鬃、一个劲地奋蹄、一个劲地嘶鸣,然后一个劲地呼吸或者喘气,那巨大的、急促的、不安的喘气声很快漫过我还有岩的头顶、耳际,使我们无法抵御无路可走,而退入一片迷人的弥漫着古老的音乐的空地。”(《美好的气息将我笼罩》)
这样的文字估计很难为一般的散文读者所接受,同时也很容易让人生疑,但杨永康却固执地赋予“秋天”以意义,赋予“卡车”以意义,赋予“马”以意义。这几乎格格不入于我们的日常经验,同时也有别于传统散文的底线书写。这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参禅与悟道,使杨永康的散文有着一种令人沉静的宗教品质和僧侣情怀。我没有见过杨永康本人,我也很难想象他所处的写作环境和地域风格,但我一直疑心,杨永康是信仰宗教的,也似乎只有宗教的规约,才可以使一个作家孜孜以求于自己的内心,直面自身的孤独与虚无,以及对这种虚无乐此不疲地进行书写。
在杨永康的笔下,所有的“意义”都来自于内心深处的生命自审,是一个“我”对另一个“我”的苛责与拷问。对散文而言,仅仅拘泥于所谓的真实显然是没有意义的。而杨永康本人,对此一直有着清醒的认识。他在一篇博客日记中这样写到:重要的是“现在时”,“我”的现在时,“W”的现在时。“W”就是“我”,我就是“W”。
“开始那些玉米只有我脚丫那么高,走着走着就与我的头一样高了。开始我能看到扛在父亲肩头的锄头,走着走着就只能看见正在疯长的玉米了。开始我可以在那些玉米间猫着腰穿来穿去,走着走着我感到眼皮越来越重了身体越来越重了……”(《左边是锄头》)
类似的句式还出现在另一篇题为《走着走着花就开了》的散文中间,这几乎也是杨永康所特有的句式。很显然,杨永康并不是无意为之,也并不仅仅是为了语感和修辞。事实上,我们也确实很容易就忽略和消解了这些看似不经意的文字,因为更多的时候,杨永康是在“考验”(甚至是检验)我们的想象力和理解力。——难度并不来自于文字,而来自于杨永康精心遴选的形而上的意象。在杨永康的笔下,所有的外部意象几乎都是有意义的,这些意象有的来自于日常,有的则干脆来自于大师们的笔下。这些似是而非的意象如同一幕幕在暗夜里上演的蒙太奇,令人眼花缭乱,猝不及防,让我们一不小心,就在他精心构筑的迷宫里,迷失了方向。虽然我并不认为,所有的“眼花缭乱”和“猝不及防”,都和“意义”有关,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杨永康散文的出现,使我们的阅读有了陌生化。在时下芜杂的散文阵营之中,这样的阅读时常会让我们眼睛一亮。需要说明的是:有时候,阅读的陌生化和我们的经验无关。
阅读的陌生化和写作的虚幻化,共同构成了与杨永康散文有关的双重历险。历险,时常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但经验同时又告诉我们:任何一次成功的历险,收获都将非常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