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逝
在我的记忆里,黄色是小蝶最喜欢的颜色,而最终,她也像一只黄色的蝴蝶一样,被狂风卷去了遥远的天边。卷进了我没有四季、没有轮回的记忆。连带着,我那不堪的青春,和我那手足般的兄弟。
--题记
(一)
走廊里到处都是嘈杂的人声,这应该是个让我能够很快适应和喜欢的环境,闭上眼睛,从气味到声响都与千里之外的那个地方完全一样,甚至更多了一些放肆。
原本我和他们一样,以为把我送到了一个新的环境,我就可以像一个被洗干净的盘子,重新装满新鲜的东西。
来到这里之前,对于我们共同的这个“以为”,我也曾有过兴奋。
重新与那些再熟悉不过的“二货”表情、那些出口成脏的词汇狭路相逢,我心中忽地泛出一片种又酸又苦的况味,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被淹死了。心里的盘子掉在地上,掉了几个碴,但却没碎。不是我内心够强大,而是我压根就没相信招生老师说的神话。
“儿子,看这环境还不错,你用心学习啊。”不知道老妈说这句话时自己能不能相信,她这种自欺欺人的鼓励明显底气不足。成人学校,就是让学生提前成人,到处都充斥着草莓烂大劲的早熟味道。
“听到没有?小祖宗。”老妈依旧是那副听不到回答绝不罢休的架势,听到还是没听到有什么区别?应一声,无非是哄她关闭喋喋不休的嘴,我都替她累。
远处几个小女生迎着狂烈的秋风卖弄着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的眼神不时飘过来一下,再一下……
看来,这里的生活将会非常有趣。
(二)
老妈被老爸强行带走了。请老师吃完饭、给我铺完床铺、买好日用品、恋恋不舍、哭天抹泪地走了。
我收起了儿时依恋的眼神一定让她非常失落。她还扒着校门张望时,我便转身走向寝室,脚步很轻松,尽管满屋都是脏袜子的味道,却并不妨碍我那颗脱缰的心狂野地跳动。
四张两层铺的铁架床,白色的盖布下面露出五颜六色的花被罩,加上我才住了四个人,正好一人一张各自为营。
我第二次进入这个房间正是晚饭后自习前,不知道是因为日光渐渐暗淡下来,还是因为那两个歪在床上、悄无声息的人影,整个房间就像被洗旧的床单,平平地铺在那里,但却失去了鲜活的颜色。这就是老妈托人给我安排的306寝室,据说是春季生中比较不错的一个寝,只是,不知道他们对我这个秋季生会采用什么样的作战方案。
虽然上午送我来时老妈的同学、另一个系的系主任一再要那三个小子好好照顾我,但我心里并没多少底。每天厨房、服装店、美容院三点一线的生活,让我对她的智慧不敢恭维,最近发现她的思维与装扮都退化得越来越萌,估计她已经忘记她在我这么大时,也曾故意跟老师对着干过。
在半开的房门边站了一会,听着沉沉的鼻息,原来这两个家伙竟然趁机在补觉。房门被我关上前发出一声“吱嘎”的呻吟,对床的傻大个动了一下,在蚊帐的暗影里冲我露了一下黄黄的牙齿,慢慢翻身坐了起来。
“哥们儿,有啥好东西奉献奉献哈……”对床的傻大个长了一副永远吃不饱的样子,看我打开背包整理东西便把长长的脖子伸过来,眼神盯盯地问。
“小KS。”掏出老妈的备战物资倒在床上,他眯起眼睛打量着,盯着琳琅食品袋的目光竟然带着色眯眯的味道,看来投其所好混入其中还是有道理的,就是有些肉疼。舍得花钱的老妈买东西向来讲究,听着他的赞叹,老妈的小资第一次让我有了优越感。
“接着,兄弟。”靠窗的铺上有个人影缓缓坐起,一扬手扔过来一支烟。傻大个连忙回身按亮了顶灯,然后把手上的香巴拉牛肉干和一罐可乐递了过去,那人优雅地一甩头,做过纹理的碎长发在灯光下泛起贵族般的光泽,苍白的面孔、刀削般的线条,这个一直没正面打过交道的家伙竟然帅得这么不人道。
有点忐忑地凑上去在他的火机上将烟点着。故作潇洒地狠吸一口,呛得肺管子生疼,又不敢咳出来,生生地憋出泪来。低下头边装作换拖鞋边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们那般娴熟老练,充满男人的魅力。
“兄弟,报个名吧,我叫陆军生。”像是看透了我的尴尬,碎长发仰起头吐了个漂亮的烟圈跟我打了个招呼。烟雾渐渐升腾,飘过他的脸颊,在他碎长发的顶端渐渐散去,一双细长的眼睛在烟雾中半眯着,深邃而迷离。我一时望得出神,竟然忘记了回答。
“这是我们生哥,以后你也这么叫吧。”傻大个一口黄牙笑成马屁精的专业表情。
“东子,李旭东。”呛劲过后,我在床上坐下来,不亢不卑地回答。来之前薛闯就把他表哥的经验转授给我:不能与他们叫板,但也不能太低气,可别一来就让他们欺负住,以后想翻身就难了。
“嘿嘿,我叫李志强,生哥他们都叫我小强。”
“小强。”我忍不住为这称呼里戏弄的成份笑了起来,不仅因为小强是蟑螂,也因为他被压缩在名字下的人高马大。
晚自习后另一个男生才随着他们一起回来,中等个子,平凡的样貌,穿着也极是普通,这个没有任何特征又不常见到的人,我用了好几天才记住了他,王涛。
几袋零食、一个半旧的P5,两天便把生哥身边的跟班租了过来,当然,更多时候我们一起跟在生哥身后四处招摇。
小强一只耳朵上挂着耳机夸张地抖着自己的头,一边小声笑道:“嘿嘿,还是你有面子,他们说你跟生哥像哥俩儿。”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陆军生,个子比我高,皮肤比我白,眼神深邃冷漠,跟我这嫩鸟哪点儿像?看着他偶尔侧过来的脸庞仔细地找着,眉眼之间的漫不经心倒是有点神似。
每天晚自习后入睡前我便跟着生哥和小强四处游荡,这一个小时是我的另一个课堂,认识了不少人,知道了不少内幕和规则:五楼的机修班不能惹,二楼的微机班住了一群呆子不用去,酒店管理班里帅哥多,就是手有点长,女生分三个派,惹到谁都很难缠……还真够我消化一阵。
风越来越冷,我的头发越来越长。冬天快来的时候,我终于把头发留得像生哥一样长,两侧的头发盖过了耳朵,我觉得自己可以不戴帽子很潇洒地度过这个冬天。这时的我,已经可以成熟老练地吸烟,偶尔会跟他们一起喝点酒,这都让我觉得自己很男人。
(三)
被一阵敲门声弄醒时正看见傻大个趿拉着拖鞋去开门,一阵冷风顺着大敞四开的房门卷进来,冻醒了我的星期天大梦。蒙起头骂道:“SB,你给恐龙开门呢?开这么大。”
这个秋天有点冷,还没送暖气的寝室冷得放个屁都是凉的,正想翻个身再睡,一声甜腻的呼唤惊起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怎么这里可以有女生随便出入吗?转而一想,有钱有关系的话,什么事办不到,这只是个成人技校罢了。
“生哥,起床了啦,我给你买了早点哦。”借着傻大个打开的吊灯眯着眼扭头向生哥床头看过去,一个看起来很骨感的女孩被火红的羽绒服包着,正哈着腰轻拍生哥睡眼惺忪的脸,脸被垂下的浓密头发挡了个密不透风,麻杆样瘦长的腿笔直地插在雪地靴里。正看美女看得爽,傻大个憨着声问:“小妖精,有我的吗?”
“你再叫一声?”扭过来的脸上一口森白的牙齿还真有点妖的味道,她直起身,大长腿几个跨步就到了小强面前,她示威般向小强仰起了头。
“行,孙晓星,我怕了你。”傻大个扭了下身,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床上,我也就借光将孙晓星探过来的脸看了个一清二楚。察觉到我的目光,她以一种妩媚的姿势向上捋了下头发,我却真真地被吓了一跳。这也太非主流了,一张本来还算清秀的小脸儿,让她自己鼓捣得那叫一个惊艳!烟熏的眼圈看不清眼睛到底多大,嘴唇上一片银白的闪亮,再一看,我的心沉重地疼了一下:她的耳廓上打了一排洞洞,最少得有十二个,上面又戴了一排亮亮的耳钉,鼻翼上也有一个,小小的水钻随着呼吸闪着森冷的光,妖冶而残忍,这女人对自己还真下得去手。
“生哥,我回家才几天,你这啥时又多一帅哥啊?呵呵……”扬起的笑声带着腻人的尾音,真TM够花痴的。我闭上眼睛,所有的好奇心全部偃旗息鼓。
“我哪个兄弟不帅,有想法赶紧去,下手晚了可保不准是谁的。”生哥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冲里睡了,我也掀起被子盖上了头装睡,谁知道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少惹事上身。
“哎呀,生哥,你们欺负人,人家好心帮你们买了早餐,都不理人家,不行嘛。”看我们都睡过去,小妖精发了飙。
“你想我怎么样,为你几根油条沐浴更衣?大礼参拜?睡觉!”看不到生哥的表情,却能想像出他阴冷不耐的眼神。
“不是了啦。”果然小妖精小声嘀咕着安静下来。呆立一会,把装着油条的袋子扔在小强怀里,恨恨又无奈地去了。
“生哥,小妖精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呢。”小强嚼着油条为小妖精叫屈。
“你不知道哥不喜欢吃排骨吗?”生哥的声音里好像带着点郁闷,又听他低声嘟嚷一句:“亲热时再啃一嘴钻,那个东西不消化,怕怕了。”
“妖精在耳朵上钉了那么多钉子还不是因为你当她面夸了黄毛,好好一对耳朵就让你一句‘一排钻石有个性’给祸害了,黄毛钉了十一个,妖精硬是打了十二个。”
“有个性在我嘴里那就是SB的代名词,你们真是拎勿清,可怜我英明一世竟然天天领着一帮脑残混世界,老天为什么不给我个机会睡到永垂不朽。”听着生哥慢条斯理地训着小强,我暗笑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闭上双眼却毫无睡意,张涵各种表情的脸在我眼前飘浮,有着与小妖精相同的清瘦,但却干净得像个瓷人,那个被我揪了无数次的马尾辫还是安静地垂在肩上。张涵,我都走这么远了,跑到好几千里地以外,你怎么还跟着我?用力拉上被子,缺氧的憋闷里,张涵依旧在黑暗中明亮秀气地笑着,比小妖精还要法力高深。
(四)
冬天来了,我们开始进模拟驾驶室里实践操作,枯燥的书本学习终于换了套路,所有人都莫名地兴奋起来,下课后响亮的说笑打闹声也有了些阳刚的味道,强体力的工作,让每顿饭都吃得碟干碗净,彰显着浪费可耻的劳动人民本色。
“哎,今天怎么美女站一溜一溜的?”吃饱了饭,小强才顾得上抬眼看看四周。
“酒店班练习站台功。”生哥慢条斯理地咬着一张牛肉饼,一边看着站在远处与他眉来眼去的孙晓星,远远看上去,还就属这妞儿养眼。
“哦,这也是实践吧,就是客人坐着她们站,客人吃饭她们看。嘿嘿……”生哥把剩下的半张饼塞进小强嘴里便起身走出去,我急忙喝下最后一口汤也随着他们走了出去。
“你就不能给我多吃点,再说最后一遍,哥不喜欢骨感。”路过孙晓星身边时,生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说出这句话。孙晓星笑了,洗去浓妆的她,看起来也有点甜甜纯纯的样子,她身边的那个小女生听了生哥的话脸上却红了一大片。
“妖精,下午放学别吃饭了,找几个朋友去国贸逛逛,我这儿好几个帅哥还都唱着单身情歌呢。”孙晓星狡黠地笑了,那个脸红的女生把头垂得更低了,她低垂的眼睫竟然像极了张涵。张涵!张涵!
国贸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几个男生都找自己喜欢的女生献着殷勤,我把眼神投向一排又一排的服装架,不时把张涵的样子塞进那些看起来差不多的衣服里,乐此不疲。
一群人言行无状地疯笑着,生哥的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半个下午小妖精试了无数套衣服,直到商场打烊也没挑出件生哥喜欢的,腰身不错,就是胸平屁股小穿不出味道。那个爱脸红的女生小鸟依人般扶着几乎要哭出来的小妖精,她的身材倒是不错。
一件鹅黄色的长款衬衫在五颜六色的货架上让我眼睛一亮,长长的袖子,一条金色的小皮带收拢着腰身,是张涵平时喜欢穿的样式。问过老板,白色的卖掉了,只这一件鹅黄的在这里。正犹豫着要不要买,生哥喊大家吃饭,一咬牙,掏出一百扔给老板,来不及打包就塞在棉衣怀里跑了出去。
(五)
“锅爆肉、回勺牛肉、尖椒肉段、水煮肉片……生哥今晚大出血啊,都是硬菜,这下可解馋了。哈哈……”生哥一个冰冷的眼神抛过来,小强赶紧闭了嘴,差点没噎着。小强身边的女生咬着他耳朵说了半天,只见他贼溜溜的眼睛飘向了小妖精。
生哥夹起大块大块的肉堆在了小妖精的盘子里,轻轻说:“吃吧,什么时候你不像非洲难民了,哥就要了你。”
小妖精二话没说,夹起肉便塞进了嘴里,用力嚼着,一块接一块地塞进去,噎到最后泪流满面,那个爱脸红的女生拿着水帮她拍背。“星星,慢点,慢慢吃,肉也得慢慢长啊。”
“我,我一定会……”孙晓星嘴里呜噜着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不能看着场子这么僵下去,我笑着说道:“行了,生哥,哪有这么折腾女生的,你不心疼啊?”说完我站起来夹着块护心肉高高挑起,放在大大张开的嘴边说:“生哥的心啊,碎得跟饺子馅一样了,让我吃块护心肉帮他补补。”几声哄笑过后,生哥端起了扎啤:“来吧,哥几个,过完元旦就要放寒假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聚,今儿就算提前告别了。来,半开!”
读完再评。
以精致的笔触,深耕青春悸动的土壤,揭示成长存在的问题,阅读此文,给予启迪,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