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真相，是因为渴望光明。
　　 只是，有些真相的披露，却是以一种极端而又恐怖的方式，与光明进行等价交换。
　　
　　 汾阳世家是个传奇，汾阳世家也是个悲剧。
　　
　　 ──写在前面
　　
　　 1
　　
　　 黄泉公子，你知道么？
　　
　　 书上说，他们是堕落在阴阳两界夹缝里，一种奇怪的东西。
　　 说它奇怪，是因为它处于死人和活人的边界。因此，你无法断言，它们究竟是人，还是鬼，亦或是怪。
　　
　　 你有没有见过黄泉公子？
　　
　　 我见过！就在过去的某些日子里，我常常为了它整夜失眠。
　　 虽然现在不会了，可是每当我看见、或听见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就会想起那段经历——那段让我悲伤且难忘的经历。
　　 因为它关系到一个人，一个曾经我爱过的人。
　　
　　 他消失不见之后，在那些反复失眠的日子里，我琢磨着，不如说说它们的故事好了。
　　
　　 2
　　
　　 这个故事具体发生在哪一天，我已经忘记了。
　　 只是记得事情一开始，是我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叫林雨歆的女人的电话。
　　
　　 我叫萧亦可，林雨歆是我的高中同学，曾经很亲密的那种。
　　 在认识林雨韵之前，我有过一段比较沉默的时期。究其原因，就是我可以看到一些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简言之，就是我可以看见鬼。
　　 小时候不懂，总是忍不住跟别人讲，得到的只是像看怪物一样的眼光。终于等到懂事的时候，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是心性并没有像表面那样，修炼到对那些多出来的东西视若无睹，因而成为我人生经历中一段相当痛苦的时段。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认识转学而来的林雨韵，才开始有了好转。
　　 当然真正好起来，是后来遇到唐煜非。
　　
　　 唐煜非说，鬼并不是轻易就能撞的，除非将死，或者运气太差，要么就是八字轻。
　　 因此对寻常人来说，世上是没有鬼的。
　　 原因很简单，不存在和没有，本质是一样的。
　　
　　 所以，我至今不明白，当初林雨韵为什么轻易就相信了我。
　　 与避我如病毒的其它同学相比，林雨韵之所以愿意与我接近，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和她都是孤独的人吧。
　　 与我不同的是，她的孤独来源于她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毫无瑕疵的外表，转来后就长期稳拿第一的成绩，还有就是不同一般的出身。羡慕的同时，又忍不住忌妒，让同学们在接近她的同时，又恰到好处地保留了一分距离。每个人对她都好像很好，温温和和，有求必应的样子，她说感觉压抑。也许正是因为这份孤独感，和她同桌后，我也就渐渐多话了起来。有个能说说话的人在身边，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毕业后，上了不同的大学，慢慢有了各自的工作。
　　
　　 刚开始还有书信来往，后来就渐渐断了联系，只在逢年过节才偶尔打个电话问候。
　　
　　 所以接到她电话的时候，我多少有些意外。
　　 更让我意外的是，她的声音比印象里沙哑了许多，似乎有些疲惫，对此她的解释是因为最近工作出了些事情心情不好。
　　 我会意，然后听她那仿佛虚脱的声音在耳边道：“小可，好久没见了，出来聚聚好么？”
　　 想想，快有五六年没见了吧。
　　 我正一旁暗自感慨时间过得飞快，于是半晌没吭声。感觉有一瞬，空气滞了滞，然后听她又说了一句：“小可，你很忙么？我得了一件特别的东西，想给你看看。”
　　 我忙问她什么东西。她说，是个手镯。
　　 手镯？手镯有什么特别的？
　　 她咯咯一阵轻笑，然后道：“你啊，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奇。不过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出来看过就知道了。”
　　
　　 3
　　
　　 五六年没见，再次见到她几乎有些认不出来。
　　 她比以前瘦了许多，皮肤很白，好像成天足不出户似的。穿着很讲究，灰色羊绒短大衣，黑色带着闪片的短裙，一头棕黄色的卷发柔软地从肩侧垂下，脸上化着一丝不苟的淡妆，在咖啡馆柔和的灯光下像只美丽的瓷娃娃。
　　 的确很漂亮，可是……
　　
　　 我无法跟她说我看到了什么，可是在她的背后，的确有东西。
　　 朦朦胧胧的一团，像云一样盘在她的肩后，始终看不真切。就在我暗自的打量的时候，感觉那东西似乎动了一下，四周的窗户分明关得好好的，却让人感觉冬天的风刮过。
　　 我这样想着，下一个瞬间，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觉全身很冷，从头顶一直到脚趾那种微微发麻的冷。
　　 这冷让我舌头有些发麻，却又不能让林雨韵看不出。
　　 于是拼命忍着。
　　
　　 也许是我的表情有些奇怪，林雨韵覆上我的手，关心地问：“小可，你不舒服？”
　　 我连忙摇头。
　　 说来也奇怪，就在她掌覆上我手背的瞬间，那种冷到发麻的感觉便没有了。连同她肩后的那团黑色的东西也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的一切全都是我的幻觉。
　　 虽然惊讶，心里却松了口气。
　　
　　 见她仍有些担心，我笑了笑。一边拍拍她的手，一边打量她无名指上那枚闪亮的钻戒：“雨韵，你这枚戒指真漂亮，是婚戒么？”
　　 “这是订婚戒子。”她脸微微一红，头低了低，抽回手手指抚着戒子轻轻摩挲，一脸幸福的样子。
　　 “婚期就在下个月，对了你呢？小可，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叶坤结婚。”
　　 我恭喜了几句，随后摊摊手，就像唐煜非平时老爱对我做的那种装死动作。
　　 这动作引来林雨韵的一阵轻笑：“你准备考验他到什么时候？”
　　 “那也要有得考验才行……我和叶坤，分了。”
　　 “是么……”她有些歉意地看着我，良久才道：“那时，我一直以为你会嫁给叶坤。”
　　
　　 叶坤是我的前任男友，也是第一任，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记事开始，我们就经厮混在一起，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中学和高中，无须刻意，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因为这点事，没少被林雨韵取笑。
　　 那时候无论是她还是我，都以为有一天我会嫁给叶坤。原因无他，阴视造就的性格，让我实在不是一个喜欢变数的人。
　　 现在想想，可能我本身就是个变数。
　　 所以我身边的一切总是被我影响，当然，这得除了以镇宅为由死皮赖脸赖在我家的唐煜非。
　　
　　 沉默了一阵，她突然问：“小可，你现在怎么样？”
　　 “还成，就那样了。”
　　 “有没有找叶坤谈谈，毕竟你们那么多年的感情。”
　　 “谈了那么多年才发现不合适，我是不是很没用？不过既然不合适，就算了吧。”
　　 “那你打算怎么办？毕竟不小了。”
　　 “呵，船到桥头自然直。”说到这里，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唐煜非，真是魔障了，不由苦笑道：“是我的跑不了，不是我的求也求不来。”
　　 “你呀，应该多出去走走，你看从毕业到现在，你都没有多大改变。”
　　 “你这是变相夸我年轻么？”
　　 “嘴贫了，脸皮也厚了。”
　　 “说明咱变成熟了。”
　　 “臭美。”扑哧一声笑，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低头从包里抽出样东西放在桌子上：“对了，东西我带来了，你看看。”
　　
　　 放在桌子上的的确是个手镯。
　　
　　 碧绿碧绿的，看起来像是翡翠，跟我想象中有些出入，至少不像她在电话里说的那样特别。在她目光的示意下拿起来仔细端详，这才明白她所谓的独特的地方——碧绿碧绿的镯子，中间却有一条红色的丝线，像血，又像是火，刚好围着镯子绕了一圈。
　　 这样奇怪的手镯还真是没见过。
　　 “雨韵，这玉镯哪里买的？中间那条红线有什么讲究？”反复看了半天，我抬头问她。
　　 “小可，你知道么，这镯子市面上是买不到的。”她朝我瞥了一眼，轻声道：“前阵子出差出了趟汾阳，那镯子是市集里淘来的，据说有一百多年历史呢，够老吧？”
　　 “一百多年……你也不怕被人吭啊。”
　　 一般来讲，越是古老的东西越有故事。这些故事经过漫长时间的无声煎熬，最终化成了附在死物上的执念。
　　 只是，当某种执念弥久不散的时候，是极凶险的。
　　 我本来想说你也不怕是地里挖出来的陪葬品，想想太不吉利，就没有直接说出来。
　　 不过林雨韵像是明白我的意思，她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会。
　　 这一会让我暗自出了身冷汗，想到刚才看到的那团黑云似的东西，想到她突然找我出来闲聊的目的，心跳直慢了半怕。
　　 就在我以为我的预感不幸成真的时候，她却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怎么可以要那种东西。这镯子是别人家传的，已经传了几代了。那人说要不是他急着用钱，无论如何是不肯卖的。”
　　 “这样啊……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些东西么？”虽然她那样说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眼前的镯子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就好像年久失修的那种无人居住的老房子给人的感觉，连带着里面那圈血红的丝线也有些碍眼。所以我把镯子放回了桌上，想到附在她肩后的那团东西，十分不放心地问道：“雨韵，你最近没碰上奇怪的事情吧？”
　　 听我这么一问，她明显愣了一下。
　　
　　 这一愣，就愣了好久。
　　
　　 4
　　
　　 我怕她真遇上了什么，所以不敢打扰。
　　
　　 见她一直盯着窗外，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好一半晌，她只是看着窗外的雨。不知怎的，她总是有意无意转动着指上的钻戒，似乎是种无意识的习惯，又似乎在试图掩盖什么。
　　
　　 最后到底是我没忍住：“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着我，却仍是摇了摇头。我急了，因为她背后那团东西是怎么来的，我无从得知。碍于她不肯说，只得轻声问：“雨歆，你脸色不好。”
　　 “好吧。”她叹了口气：“小可，我不想瞒你。可是我没办法。这件事我连他都没说。”
　　 “没办法？有什么事情逼得你非要一个人承担。”
　　 “很糟糕的事。”
　　 “可以告诉我吗？”
　　
　　 我的话令她再次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然后将视线从我脸上挪开，重新转向窗外悄悄大起来的雨势。自言自语般讷讷道：“小可，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么？”
　　 我没有吭声，因为知道她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小可，记得读书那会，你比较沉默。刚开始我很奇怪，这样一个文静的女孩，为什么会被大家孤立。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不喜欢你，甚至欺负你，只是因为你有些神神道道。”她叹了口气，“其实，小可，你知道么，那时他们孤立你，有些并不是出于本意。只是因为大家都孤立你，这个时候无论是谁，只要和你走得近，一样也会被孤立。对于那些不想伤害却无法不伤害你的人，你能原谅，能理解他们么？”
　　 “当然。”我有些不自在地笑笑。
　　 那段日子历历在目，就算时隔那么久，每次想起，那份孤单就好像近在眼前。可是有什么好怪的呢，就像唐煜非的那样，对他们来说没有的东西，要如何让他们相信。
　　 “小可，世上真的有鬼么？”
　　 我一愣，放下了手里的勺子。
　　 正盘算着应该怎么回答，没料到还没开口，她就已经接了下去：“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我有个妹妹？她只比我小两岁，总喜欢事事依赖我，直到三年前，她拍了一个男朋友。他们很恩爱，本来说好年底就要结婚的，不想对方却出了车祸。她受不了，想轻生的时候被我劝下，消沉了一阵终究还是跟着去了。”
　　 说到这里，她带着一种让我无法理解的复杂神情朝我靠过来，压低了声音匆促地道：“小可，她回来了。”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妹妹她回来了，但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我知道她一直不开心。碰到这样的事情谁也开心不起来，不过我想等时间长了，就会慢慢好起来。出汾阳出差之前，因为担心她出意外，我还特地请了她朋友过来陪她。想不到她还是去了，半夜三点，敲碎窗户上的玻璃，直接从26楼跳了下去。”
　　 说到这里，她盯着桌子上的玉镯出神。
　　 我了然，安慰地问：“这手镯原来是买给你妹妹的？”
　　 她苦笑，点了点头。
　　 “她喜欢各种各样的镯子，看她一直不开心，我就想着送她点礼物，所以看到这个手镯的时候想也没想就买了下来。却没想到……”说到这里骤然停下来，似乎难以承受那之后既定的事实。而无须她多说什么，我也能想象她从汾阳回来以后看到妹妹的尸体会是怎么样一种心情。
　　 “那阵子，伤心到了极点，忙于处理她的后事，男朋友出差出了外地，于是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到了晚上，坐在客厅，静悄悄，想起很多事情都是关于她，直到困得发慌才能躺在沙发上昏昏睡过去……记得那天晚上也是这样，我洗完澡十一点钟的样子，看了阵电视，困极了，于是就睡觉了。睡着睡着，忽然觉得浑身很热，而且闷得很。当时因为难受，一下就醒了过来。小可，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我有些紧张地问。
　　 “着火了，很大的火。整个客厅都烧了起来，而我就在那片火场里坐着。客厅里的地毯，还有沙发，都是羊毛的，那火像长了眼睛似的一路噼噼啪啪朝我追过来。好不容易逃到外面，便急忙报了警。小可，你不知道，那天那么大的火势，如果我没有逃出来，肯定要被烧成一截焦炭，可是等消防员赶到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没有烧毁的地毯，没有烧烂的沙发，甚至没有一点着过火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