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挚爱无涯(小说)
夜色来临,瑟瑟秋风在残存的夕阳下摇曳着树影,使得这座古老的城池,变得更加的神秘和凝重。和往常一样,已成习惯的人们,茶余饭后总要出去走走,尤其是老人,总担心在家里呆久了,可能引发老年痴呆症,甚至引起血液凝滞,导致中风。
森林公园,又迎它来一天的寂静。此时此刻,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丛林。鹧鸪的鸣叫很是哀婉,似一位无家可归的少妇,时断时续的,好像诉说它苦难的经年;古老的龙泉湖,水波艳艳酷似一汪温泉,袅袅婷婷的烟气,缠绕在山隘、湖边和草丛里。
古城以东的那处森林公园,始建于明末清初,是当年巡抚大人路径此地的寝园。时光虽然跨过了好几个世纪,其韵依在,其貌依然;峰峦交错,沟壑纵横,静谧中还伴有几分温馨。每及夜晚,这山里山外便出双入对,散步的人们接踵而至,林荫道、风云桥、观景亭、沁人泉、树丛里,皆可见相依相偎的情侣,水榭亭台还有不少的老人在逗留;她们畅所欲言地述说着当年的故事,甚至颇为自豪的“晾晒”着曾经的风流;人群中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倾爱交流,有的并肩而行,有的偎依而坐,有的在悄悄地传递着盈盈秋波。置身于此,融入其中,会令人陶醉也容易触景生情。
1、爱恋
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夫人,是这园中的常客,她不为休闲,也不为浪漫,而是这里十几年如一日,被人誉为古城安远最老的义工。就是她,已年届古稀的退休老人——兰英。
退休以来,她人退心未退,人老心未老,人们常常可见她左手拎个蛇皮袋,右手拿着苗竹夹,出现在森林公园,抑或是九龙广场,只见她一会儿弯下腰,一会儿眯着眼,这里看看、那里捡捡,好似有意要跟那些乱扔垃圾,丢弃吃剩的游客作出示范。不熟悉老人的人,还以为是这里的清洁工,熟悉她的人们,总以微笑以对,表达对她的一分崇敬!
秋分刚过,山乡的天空宛似一面瓦蓝的明镜,川前岭后,无处不是忙于秋收的人们。这一天,兰英也起了个早,清扫屋子后,匆匆吃了一碗稀饭薯条,在橱柜里捡了好内衣外套,熟练地塞进了她那只已经洗白了的帆布包,然后对着镜子照了照,拿起牛角梳,梳理着这头稀疏的白发,熟练地盘了一个圆圆的髻,插上一支骨簪,又在镜中仔细的瞧了瞧,尽管满脸皱褶,但看上去依然精神。
今天,兰英要去出席省里召开的“全省道德模范表彰大会”,本次会议,她是赴台国民党军遗属的唯一代表,尽管八十岁高龄,莫看她步履蹒跚,可她的精神矍铄,神采奕然。她说:“党和人民给了我很多很多的荣誉,荏苒的岁月也留给自己很多的风采。尽管生活也沉重,但我都能举重若轻,拿得起放得下。但是,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一辈子总免不了有些值得回味的事情,尤其是人之情爱,很难被人忘怀。”是啊!她从上个世纪的40年代迄今,跨越了两个世纪的征程,在过去的那段峥嵘岁月中,有着多少辛酸和美好还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然,最令人感动的当数她忠贞守望天涯路,春去秋来看落花的坚贞意志和令后人称颂的那份情怀。
座谈会上,省委省政府的领导,充分肯定了被当选为道德模范的与会者,特别是港、澳、台的亲属们,你们在为两岸三地亲情交流,为将来两岸和平统一所做的贡献,尤其是如兰英这样的老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奔走于两岸民间交流之间,给台属们送去党和政府温暖与关爱,为他们排忧解难,做了许多政府难以企及的工作,为两岸的和平统一竭尽了全力,做出了贡献。省地两级领导人还和与会者合影留念。
会议结束后,兰英被会务人员直接送到了汽车站,老人在侄孙女的搀扶和陪伴下,按时检票上了车。当汽车开上高速公路后,这一路旖旎的风光宛似织锦,茫茫田野尽是为抢收晚稻而穿梭忙碌的农民,从他们朗朗的笑声里,她感悟到了在国家强盛的大背景下,农民兄弟的日子定会比蜜甜。此时此刻,兰英又在想,如果他还在,看到大陆今天的繁荣一定会喜出望外!因为在那个黑暗的年代里,他就曾有过这样美好的憧憬。而如今,即便还活着,也是八九十岁的老人咯,回来家乡亲睹盛世,与我共享故乡的美好,已经似乎不再可能。时间尽管过去了半个多世纪,而她深爱的老公——其成的音容笑貌一刻也没有离开自己,那个美好而又凄惨情景,一直留在她的记忆之中……
就在六十年前,解放军的最后一支部队从浙江直插过来,已经溃不成军的国军部队,如穷寇一般的被解放军追赶,他们抱头鼠窜,丢盔弃甲的朝广东汕头的方向溃逃。
那也是一个秋收的季节,眺望故乡,已是一派繁忙景象。金色的秋天,天特别高,特别蓝,云朵格外白柔娴静;阳光格外明媚和煦;风也显得格外轻慢清香。兰英和其成再次在两岐之间遥遥相望,他俩从相对的两条横排走来,爱羡的目光早已搭成一座无形的桥,透过山谷的清风,不停地眺望。川前谷底吼声阵阵,雉鸡、斑鴡也顺着晨风发出声声啼鸣,在山坳一侧几对男女正对着山歌,悠扬的歌声由远及近,时隐时现。也许是触景生情,也许是心中的爱恋,他们不约而同、情不自禁。正如客家山歌唱到的那样“哥哥要怀就现在怀,人过三十就怀不来。”其成他终于放开了嗓门,深沉而委婉的歌声响彻山林:
世上最苦哎种田人,天晴落雨哦都出门;
从早到夜哎冇暇闲,身上冇件呀好衣襟。
兰英和道:
作田哥哥哎好凄憔,再好肥田哦替人劳;
一日三餐哎冇饭饱,夜里歇眼呀钻山寮。
其成唱道:
晚稻沉沉哎谷似金,汗水稻衣哦沾一身;
禾镰未放哎就冇米,愁煞田头呀当家人。
兰英和道:
财主收租哎冇人情,一担谷子哦加一升;
上等烟叶哎包送到,苛捐杂税呀逼死人。
其成唱:
越想哥哥哟越伤心,日夜都想哦当红军;
跟随朱毛哎打天下,为了穷人呀早翻身。
兰英和道:
阿哥有心哟当红军,阿妹隐隐哎喜在心;
杀敌立功哟传喜报,推翻老蒋呀求穷人。
山歌余韵尚在,这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侣,怀着对地主豪绅的憎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为抢收晚稻再次相会在冷水坑。当一对恋人从歌声中走到一起时,两颗心显得格外的激动,其成看着眼前体态轻盈、苗条娇小,脸颊缀着两个酒窝的兰英早已心花怒放,干起活来总有使不完劲。
那天的兰英穿了一身客家姑娘所特有的,浅蓝色的大襟衫;那衣衫是经过手工精心制作的,所以很能显示上半身的软凸部分。在她盘起发髻上,箍了一条鹅黄色的软绸带;这黑光中间的一道浅色,恰和下面樱桃般的嘴唇,形成对照。她的衣衫长及腰际,裤头部分是客家姑娘常用的苎麻绶带,将腰身扎紧得宛似一只刚刚破蛹的小蜜蜂,她就是被山里人描绘好普遍赞誉的画眉眼、黄蜂腰的典型特征。
今天有七八担谷田等着他俩去完成,为了争分夺秒,兰英顾不得更多去欣赏,眼前心上人伟岸魁梧的身段,英姿勃发的神韵。她弯下腰身,操起镰刀,反起左手握禾兜,右手来回舞镰刀,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就在这金浪翻滚的稻田里留下一条宽三尺,长十丈的巷道。其成在兰英割开的巷道头放下谷斗,插上围挡,正欲弯腰操起禾把打谷时,兀地发现,兰英浑圆的柔若无骨的小腿,颇细的伶俐的脚踝,大小适中的平背美脚,即使不再看她的高高翘起的臀部和细软的腰肢,也能够想象到她全身肌肉的发展如何的匀称了。
老习惯了,兰英家里的大事小情,几乎都能看见其成的身影。像这样紧张的秋收时节,其成他一如既往,不请自来,总将兰英家的农活包揽下来。虽然其成与兰英虽然不在一个村坊,但其成的母亲与兰英的妈妈是堂姐妹,各自有了婆家之后,也只有一河之隔,逢年过节,适逢娘家上辈人的生日华诞,她们总能走到一起,也就是这层关系,兰英与其成就是表兄表妹相称。
就在兰英五岁那年,由于食用假,功夫真,长期给地主家当长工的父亲,经不住长年累月风餐露宿和日晒雨淋,患上了那个年代难以医治的风湿病,还不及四十便撒手人寰。可怜的母亲,是一个很传统的女性,一直遵循“好女不嫁二夫”的“规定”。既然嫁到了李家,生是李家的人,死为李家的鬼。清贫中,母女相依为命。
其成是一个干练精明又实干的后生,靠着一双粗壮的臂膀,本来要一天才能完成的活计,往往只要半天。一担担水谷轻则八九十斤,重有一百多斤,可他却能负重若轻,健步如飞地来回于冷水坑与李家坪之间。看见这一对青梅竹马过来的情侣,左右邻舍总是投来称羡的目光,兰英她妈也喜在眉上。
其成从15岁那一年起,他总是闲来帮衬,忙时帮工的进出于李家坪,直到长成现在魁梧高大的男人。兰英母亲早已经将其成看着是亲生儿子,兰英也一直将其成当着是亲哥哥。随着两人婚龄的逼近,再想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童真,在族长荣祥公夫妻的说合下,其成和家人都同意,以上门女婿的身份正式“嫁”给了兰英。两个家庭各有各的困难,都曾遭受过生活的不幸,双方父母为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也是像现在这样一个果实累累的秋天,他俩终于成了令人羡慕的恩爱夫妻。
婚后的日子很艰难,房破屋矮,家徒四壁,但没有因此影响她俩出自内心的恩爱,心里总有着一种甘露滋润一般的温馨和蔼。在兰英看来,那时尽管很苦,但似乎苦瓜里也能窄出甜汁来。那时候,由于产粮的田地都是地主所有,穷人要想过上好日子一直是梦里雾里。有志于干一番事业,憧憬美好生活的这对夫妻,竟然在生活如此清贫的环境中,想到了开山造田。经过两年不懈的努力,终于在佛岭岽的半山腰,开垦出二十担上好的粮田。那几年,夫妻俩起早贪黑,晨曦中,她俩凌风沐露伴日出,晚霞里,夫妻披星戴月披雾回。经过艰苦的努力,终于在这荒芜了山沟里开垦出了自己的粮田,与此同时,他俩就地取材,挖掘磷矿,露箕岭上烧制火土灰,以改变土壤的酸性,增强土壤的肥力,在次年就获得了单产六百多斤的好收成。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俩终于摆脱了地主残忍的盘剥和无情的迫害。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兰英母亲终于盼来了守寡的希望,闲不住的长辈,也发挥自己一技之长,展开了家禽家畜的饲养。苦尽甘来,这个家渐渐像家,温饱日渐改善,暗淡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正当夫妻俩依靠自己的打拼,逐渐摆脱了贫困,生活日渐丰盈之时,命运好似也会复制,母亲的坎坷,竟然再一次落到了这对青年夫妻的头上……
2、 突变
婚后的第三年,夫妻俩,男耕女织,生活好不抒怀。又是一个丰收的季节,夫妻俩你割禾来我脱穗,干得热火朝天,恩爱中充满着甜蜜和美。夫妻俩一早就来到佛岭岽,开镰收割晚稻,刨土开挖番薯、花生和山药。接近午饭时分,其成先挑一担谷子回村,然后将母亲做好的饭菜带上山来。当其成挑着满满一担谷子路过村口时,不料与一小分队的国民党军的一支队伍相遇,尽管其成没有说一句话,挑着沉重的担子从横排走向村口时,却还是被一长官模样的国军发现。
“站住!”一长官模样的人大喝一声。
其成知道这是国民党军,爷爷就曾告诉他:“万一遇上兵痞,万万不可逗留,穷人惹不起却能躲得起。”其成假装没有听到,继续挑着谷担嘎吱嘎吱的朝前走。这时,一位军衣褴褛,满脸尘埃的士兵朝他冲将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说:“停下!没听见吗?长官叫你呢。”
“叫我?叫我做什么呀!”其成大声的回话道。
“哼,长官看上你了,放下担子别在忙活了,让长官好好地相相你吧。”士兵冷笑着。
箩绳被那士兵拉住,其成是在无奈,只好将谷担放下。非常气愤的说道:“相什么相!我要干活。”
一长官模样的国军,在其成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嬉皮笑脸的说:“嗯,小兔崽子膀宽腰圆的,难得一块好料子,走,跟老子去当勤务兵吧,保管你好吃好喝,比你在这里做个臭苦力好百倍。”
“我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幼小的弟妹,是家里的独子也是这个家庭的唯一劳动力,我怎么能跟你们走,你们这些当兵的还懂王法么?”其成斩钉截铁的说着。
一个看似长官侍卫的军人走了过来,笑嘻嘻的仔细端详了其成一番。他发现,其成十八九岁年龄,长得个子高,肩膀阔,两臂特别长,几乎快到膝盖头;方方的脸,吊梢的眉毛下面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有点像关羽的卧蛋眉,丹凤眼;山里的好风日,把他晒得又红又黑,浑身上下透着青春的男人味,叫人一看就是个威猛而又充满智慧的后生崽。
侍卫官立刻凑到长官的耳边,嬉笑中还带着几分神秘的说:“团长,确实不赖的一个后生,是你的福分哦!嘻嘻……”
“好吧,给老子带上,开拔!”长官一发话,士兵们如青面獠牙的鬼怪,纷纷围将过来,还嘻嘻哈哈的在逗他。
“你们这些王八蛋,想怎么样嘛?”其成怒火中烧,抡起扁担就想跟他们拼了。
这国军的长官哪儿肯放过一个如此健壮而又精明的小伙儿?马上命令士兵一拥而上,狠命地将他按在地下,然后解下他谷箩担里的箩绳,将其成五花大绑的捆扎起来。其成涟涟说,让他回家见父母和妻子一面也不允许,由两个士兵像牵牛似的牵着其成向广东方向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