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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雪夜回家(散文)


作者:梁晓阳的马场 秀才,1739.0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57发表时间:2013-10-03 17:07:01

午夜的伊宁市街灯被密集的雨雪笼盖着,显得更加淡黄。伊宁在我多年前的想象中是一座充满异域色彩的边陲名城,此刻却完全笼罩在暗淡的灯光、彻骨的冰冷和纷乱的雨丝雪絮中了。
   其实冷还是其次的,重要的是我们在回来之前就已知道,从伊宁到家还有300多公里,这样的里程在南方已经穿州过省了。尽管归心似箭,可是车站问询处告诉我们,伊宁通往巩留、新源等县的汽车都已停开了。而且,路况又不好,现在是雨雪天气,就算有车,走起来也会很吃力。
   “咋样?这里距离马场还有三四百公里,是住宿伊宁还是赶回家?”因为酸奶补充了体能,这会儿明月笑着问我。
   一把雨雪乘着冷风飘落在我的脸上,加深了我脸上和身上的冰凉,但心里却有一股热劲儿直涌,我一把抹掉嘴上和脸上的雨雪,满怀豪情地说:“再远的路都走过来了,还怕这300公里啊?走吧,为了爱情,博格达不嫌远。”
   这是新疆的一句老话。我还记得一位新疆诗人在《绿风》诗刊发表的一首诗中曾使用过这样的句子。
   明月也抹了一把脸上的雪花,笑吟吟地说:“好吧,我也正想说回去呢,就怕你不同意。”
   在这样的夜晚,回家的路肯定孤寂遥远,但我们都被一股豪情鼓舞着,明月和我,一个是急着见到父母,一个是渴望灵魂得到一种归宿和安宁,于是都一个劲儿地想着快点回家,快点回家,哪怕伊宁距离老家还有300多公里。
   一直和小舅子光旭保持着联系,此刻再给他打电话,说出了我们的迫切和决心。我们再也不想住旅馆,哪怕一个晚上,也不想再等,甚至一个小时。
   幸亏光旭在伊宁市有一位虽多年不见但一直保持着联系的童年朋友金钟,也是明月童年时代的邻居,还是岳母当年教过的一名学生,也幸亏金钟手上有一辆夏利出租车,还幸亏小伙子有一颗惦念朋友和师母的爱心。有这些,足够了。
   子夜将近一点,来接我们的车子终于到了,叫金钟的小伙子打开车门与我们亲切地打招呼,装行李,最让我们
   高兴的是他还记得当年的邻居,一口一声叫“明月姐”,叫我“姐夫”,一起叫的还有副驾座上坐着的一位笑意盈盈的姑娘。
   车子开上了平坦的218国道,身体靠在座椅上,心情得到了极大的放松,毕竟,坐私车与坐卧铺大巴心境是截然不同的,再没有了太多的顾虑和警觉,人就容易浮想联翩。
  
   夜莺的歌声在每个夜晚都会陪伴她,
   我的琴声却飘荡在遥远的博格达,
   为了爱情我被放逐在天涯。
  
   刀郎的歌正在车内有点儿悲壮且甜蜜地唱。不觉回忆起和明月结婚6年,也是我们清贫度日的6年,我竟然还没有见过妻子家中的任何亲人。可是我连自己都敬服自己,因为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痴长的梦:我早年爱新疆,所以今日爱妻子,而因为今天爱妻子,所以一直爱新疆。就因为这个信念,我一直坚信,纵使真要我走向遥远高天的天山南高峰博格达,我想我也会义无返顾的。
   明月爸妈为我们考虑得真周到。早在我们刚刚回到乌鲁木齐的那天傍晚,两位老人就已从马场来到巩留县莫乎尔林场的新家等待我们,说是让我们出伊宁后走望巩留县城的公路,再走林场路线,那里路况好,路程近,回到家还有暖气。莫乎尔林场新家距离马场有3公里路。后来我才知道,从新源县城回马场要翻越龙口一带两三公里的险峻山岭,而因为雨雪天气路面早就泥泞难走了。为了迎接从没见过面的女婿和已经10多年没有回过故乡的女儿,老人家快要等不及了。
   我听金钟说,出伊宁市后走220省道大约150公里,在阿克吐别乡附近就可以上316省道,从那里直通巩留县城。省道的路况当然比不上国道,最明显就是路面小了,怎么看都不好回车,因为雨雪中灯光让对面的车子更加白亮,幸亏子夜后的公路车子非常少,我们才能够走得稍快。凌晨3点多,我们的车子一进入巩留县城,明月便不停地与父母打电话,告诉我们所到的方位。因为金钟也有六七年没到过莫乎尔林场,早已不怎么认得路,去南方求学后一直没有回过家的妻子,此时已经阔别故乡11年了,更是茫然不知所向。此时雪基本上停了,只有濛濛雨丝,金钟一手拿着我的手机与我岳母通话,一手把着方向盘,他是按电话里的提示还有他那隐隐约约的感觉走。他开着车,寻找着路,竟然还有心思和电话里的昔日老师说笑:吕老师,你的女儿女婿饿坏了,我也饿坏了,对,炒几个菜,要不,就做当年你最拿手的炒鸡蛋!我们一起大笑。
   凌晨4点左右,我们乘坐的出租车刚出巩留县城,雪突然又下大了,雪花漫天飘舞。大雪对我这个南方人总是一大诱惑,故而左顾右盼个不停。明月戏谑我说,在南方的时候你不是常说要看雪吗,从昨天到今天你可是看个够了。正在专心开车的金钟在前面听着哈哈大笑起来,那姑娘也在笑。金钟说,姐夫,你要看雪应该赶在冬天回来,冬天的大雪才叫雪呢!不过我们觉得没啥好看的。诚然,下雪,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跟他们每天都要吃馍馍烤馕羊肉一样天经地义,稀松平常。听着他们的笑声,我也只好发出几声“嘿嘿”的傻笑,但眼睛还是注意地望着车前方,灯光里,雪花轻柔,纷纷扬扬,像一群绕着光明展开翅膀轻盈飞舞的白色虫子。
   本来,经历了一天一夜长途劳顿的我应该是很需要休息的了,而此时此刻,我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眼睛只是盯着窗外,盯着那些絮絮飞飞的雪花,有好几次,我真想打开车窗伸出手去,迎接那些轻盈的美丽和新奇。当我真的要拨开车窗时,明月止住了我,她说外面肯定是寒风刺骨呢。我这才住了手,但心里依然是一种跃跃欲试。真想叫金钟停了车,然后打开车门,一头扑进那棉絮一般飘舞的天地中。
   大约一个小时后,天色已经有点儿蒙蒙亮了。金钟说我们到了龙口。龙口?明月喊,这下可好了,龙口是进入莫乎尔林场的必经地,过了龙口就到林场了。我从车内看两边窗外,隐隐约约有白色的影子飘落,仿佛是夏夜在槐树下乘凉时感觉到飘落的槐花。再细看,右面是山势峥嵘的山壁,左面竟是幽幽的悬崖,一道灰白的水流模模糊糊地躺在崖下。而在车头的灯光中,是片片仿佛没有重量的银白精灵,正自天空圣洁的仙界悠悠下凡,在灯光的照射透析下,那些银白精灵又变幻成五彩缤纷的符号,而就在这些符号的连绵流动中,我仿佛听到了那首柔婉抒情摇篮曲一样的《雪绒花》:
  
   雪绒花,雪绒花,
   每天清晨欢迎我,
   小而白,纯又美,
   总很高兴遇见我。
  
   这是一个提前到来的清晨,在温柔而轻盈的摇篮曲中,我的心终于安静下来,我的身躯半躺在位子上。实际上,我的心并不是真正的安静,随着那首柔婉抒情的《雪绒花》在心底唱响,我正随着那些轻盈的雪花翩翩起舞……
   大约走了十来分钟,借着小车的灯光,终于看到了写有“莫乎尔乡”字样的一间小商店,过去十多米又相继看到了莫乎尔乡政府和莫乎尔乡邮政所的牌子。虽然天快亮了,但小街上空无一人,只看见前方车灯光里纷纷扬扬的雪花。光旭在电话里说好出到路口等我们的,但转了许久,竟也看不到他。在开开停停中,后来车子驶到了一条堆放着建筑工具的桥上,感觉不对头,幸亏金钟开得慢,赶紧刹车,我下去一看,好险!前车轮已临近断面,原来是一条才刚刚筑起半拉子工程的桥,下面是哗哗哗的流水声。我们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赶紧倒车。我又打电话,光旭说就在街中心。我们的车往回走不远,在两束灯光中,在飞舞的雪花里,终于看到了,那个1.83米高的熟悉的身影,两年前他在广东打工时我和明月曾去看望过他和他的女朋友。
   光旭上了车,来不及和他姐姐说更多的见面话,他指点着小车七拐八弯,来到了一幢偏旧的楼房前。这些年,我们已经从无数次的电话中知道,这个新家就在这个小乡,这套房子就在一个居民区的一楼,这个家里现在就有两位无数次谈心却一直无从谋面的慈祥的老人。
   明月几乎是疾步上前的,我们的心,都到了最激动的时刻!
   站在飘舞的雪花中,我看见了,一楼的楼梯口走来了两个步履蹒跚的身影,身后还有一位小媳妇腼腆地看着我们,我知道,那是谁来了。岳母的照片我多年以前曾在明月的相册里见过,此刻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依然是满头白发,身材瘦削高挑,而那位身材中等,戴着皮帽子,穿着棉大衣的老人,我不用光旭介绍,几乎和明月同时趋步上前,齐声叫了一声“爸”,一声“妈”,我叫了一声,明月则连续叫了两声,我感觉到她喉咙发哽,然后就拉着两位老人的手,哽咽着无语了。虽然我们已在电话里叫过不知道多少遍,也听到他们享受这种称呼后的爽朗笑声,而面对面的这种称呼,实在是太迟了,明月是足足11年啊!我也整整等候了6年!一串串的泪水在明月的脸上顺腮而下,这应该是辛酸的泪,苦涩的泪,也是高兴的泪,幸福的泪,只有经历了多年热切期盼和无奈等待的我们才能体会这其中的滋味。我看见,这么多年之后才好不容易见到爱女的老岳父此刻眼眶湿润着,在阳台窗口透出的微弱灯光下,老人的花白胡子微微抖动,簌簌的雪花和着浊泪落在胡子和嘴唇上,嘴唇在嗫嚅着,我听到了一连串的声音:我的明月回来了,我的娃子回来了……大概作为父亲的他此刻最想问:这11年来,女儿你过的是啥日子?话没有说出来,但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我站在纷飞的雪花中,带着高兴带着伤感,任点点泪花和着漫漫雪花飘落。我记起了一支歌——那时候的我已经记住了许多新疆人都会唱的歌——《喊一声大西北我的亲爹亲娘》:
  
   抓一把黄土飞沙捂在心口上,
   喊一声大西北我的亲爹亲娘,
   亲爹亲娘。
  
   见面的一霎那,我们抓住的当然不是黄土飞沙,而是一把冻雨飘雪。我清晰地记起,那时就有一声声从万里之遥传来的颤动的呼唤,在几只小号的嘹亮伴奏中响起,是那样辽远、绵长而高亢,苍凉、激越而悲伤:
  
   肩膀上还扛着当年开荒的砍土曼,
   戈壁滩你又种出一片胡杨为咱遮阴凉。
   轻轻叫声爹呀,
   轻轻喊声娘呀,
   到如今你的两鬓如雪白发如霜,
   白发如霜。
  
   直到如今,我都能清晰地记起明月和分别11年的父母相见的那一幕。那时候,作为漂泊异乡十几年的一名女子的爱人,我的心头也是涌起许多复杂感想的。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就站在一旁,似乎有点儿木然的样子。那一刻,我整个人的思想似乎已静止了,其实并没有静止,内心的律动在加速着,像一条暴涨的大河般狂烈地冲撞、搏击,为了明月这分别的11年,也是为了我这迟到的6年,甚至还有更长的岁月,没有遮拦,自然而然地流淌,流淌……
   两位老人从厨房端出几碗热气腾腾的饭菜,果然就有两大盘煎得黄灿灿的鸡蛋,还有一大盘个个像拳头大的馍馍。我们和金钟以及他带来的姑娘早饿了,坐下来就飞快地吃。特别是我,一气干掉了三碗米饭,却对桌上一大盆小山似的馍馍视而不见,让我惊叹的是明月狼吞虎咽就着肉炒蒜苔吃了两个。金钟对明月说,你去了那么久的南方,还习惯吃馍馍呀?明月说,从来就没有忘记呀,你不知道我在南方也常吃馒头,不过那馒头没有家乡的馍馍地道好吃,那里的馒头是甜的,刚吃的时候还真不习惯呢。说着又拿起了第三个馍馍。岳母笑着说我,梁晓阳就不习惯吃馍馍。我说,别说那些一点儿味道也没有的馍馍,就是甜馒头我在南方也少吃呢。光旭在一旁说,那姐夫你可惨喽,我这里每天只供应馍馍。岳母嗔他,胡说,这一顿不是有大米饭吗?老岳父在一边呵呵地笑了。
   吃过饭,金钟他们便要往回赶。这时雪还没停,我塞给他二百块钱车费,他推辞再三,最后实在拗不过拿了一百块,还一个劲地向我们说对不起。金钟走后小舅子告诉我,从伊宁坐出租车回莫乎尔林场,路程要超过300公里,换了别人起码得付300块,你那一百块油钱都不够。我听了感到很难为情,这真是一位讲义气的哥们哪!
   在莫乎尔乡新房子里住的那两个晚上,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马场有着刻骨思念的明月来说自然是夜难成寐,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她不断地向坐在身边的父母问这问那,一脸的迫切和好奇;而一向情迷西域,又有着一种怀旧情结的我,也早已被明月和家人谈论老家的念叨弄得满腹神思,以至于我怀疑自己对老马场的似箭归心之强烈比明月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是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第三天下午,虽然天空中还时不时下起一场雨夹雪,我们已经迫不及待地乘上小出租车,走了两三公里的油路,又走了大约两公里的坑坑洼洼的草山烂泥路,在我们一阵阵的啧啧声中,也是在我们一路的惊喜雀跃中,完成了对那个我们无数次思念的老家的迫切抵达。
   刚刚走到院门口,一条身形苍老行动迟缓的黑狗摇摇晃晃地迎上来,朝我们起劲地摇着尾巴,欲亲近又不敢亲近的期期艾艾样子。明月一眼瞥见,随即惊喜地叫道:“乐乐?乐乐还在啊?乐乐还在啊!”然后扬扬手,叫一声乐乐,那老狗起先还愣着不动,双眼定定地望着她一会儿,直至听到有人再叫一声它的昵称,它的尾巴这才开始欢摇起来。也许,它真的记起来了,11年前,眼前的她还是一位穿着红花棉袄的姑娘,11年前的秋天,大雁正在离开吉尔尕朗河滩草甸缓缓飞向南方,清清瘦瘦,也从没有出过远门的她对父母兄弟说,也对它说,她要去很远很远的南方。天才蒙蒙亮,她在父母的陪同下,背着行囊,踏上了吉尔尕朗河岸边的渡船,它也依依不舍,一直送到河边,望着渡船过了河心,到了对岸,小主人背着行囊的身影终于隐没在树木葱茏野果满枝的前方……11年后的今天,她回来了,人也长胖了,但它还依稀认得她,记得当年,她曾带着它上后山草原牧羊,它跟着她在草原上疯跑,一口一个叼住她扔过来的馍馍……乐乐可能还意想不到,走了11年的小主人带了个长得白白净净的男子回来了,除了两大箱行李之外,难道她花了十年的光阴就找了这个看上去根本就不会骑马喝酒的南方男子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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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我”和明月在一个雨雪之夜到达伊犁,而这距离“我们”此行的目的地还有三百多公里,且雨雪天,车少,路况差。明月背井离乡阔别父母11年之久,而“我”对新疆对明月的亲人也是遥想了6年,迫切的心情让我们无法多等待哪怕是一个小时。在热情善良的童年朋友金钟的帮助下,我们终于在天亮的时候抵达林场,而“我”这个南方人早已在一路上陶醉于雪的纷纷扬扬。亲人相见的温馨一幕多年之后“我”依然记忆犹新。回老家时,明月那条少年时的玩伴——乐乐,给了“我”太多震撼和感动,还有些许悲凉。当“我们”一次次徜徉在天山脚下,“我”记忆里的轮廓才一点点生动起来,鲜活起来,“我”是如此地挚爱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养育的爱人亲人。“我”所崇拜的那种民族生活和他们的精神风格是那样神秘却又是那般怡然自乐,原汁原味。这片土地用她的文化,她的内涵,她的厚重,她的天然,将“我”的自然天性唤醒,“我”的脚步再也踏不出这片土地。通篇语言流畅,衔接紧凑,生动地展现了新疆的地域之情,读后心里油然升起一种感动。字里行间充盈着人间最美的亲情友情爱情,几处歌曲的描述,恰当抒发着作者的或迫切或欢快或激越的情怀。最后以“在伊犁住居下去,在伊犁住居下去”这样的肯定句结束全文,更突出了“雪夜回家”的深意,那个“家”是“我”多年来——心之所盼,情之所系!谢谢作者赐稿流年,佳作,荐读!【晓文】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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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晓文        2013-10-03 17:08:58
  让人感动和温暖的文字,问候作者!
恰好你来,恰好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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