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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偷(二O)(二一)

作品名称:神偷      作者:阿钝      发布时间:2013-10-03 23:17:08      字数:5317

  二O
  文化大革命结束有一段时间了,社会上的空气越来越宽松清朗起来,有一天,友灿的家里,来了爷爷死后的第一位客人,这个人就是早年在他们家里做过长年的,叫友灿父亲为二哥的金土叔。将近二十年的不平静的岁月,早已把一个壮汉搓磨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了,但是在刚刚见面的时候,金土却深深地惊讶于油豆腐这孩子出乎意料的苍老。时世的艰难,让这个家庭所遭遇的变迁和衰落本在金土的意料之中,但人事的萧条则似乎令他难以接受,他以为二哥二嫂终使遭受一番磨难,也总不至于搭上身家性命,却不知夫妇两人早已先后死于接二连三的运动的风浪之中。
  再次见到阔别已久的金土叔,仿佛是走失了的孩子回到了父母的怀抱,友灿有一种想要哭的感觉,但终于没有哭。两个人相对地坐在那张二十年前曾经一起吃过饭的旧桌旁,彼此诉说着这二十多年来的辛酸苦辣的往事,同时伴随着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声。友灿幽幽地说:“爷爷死了以后,家中的情况是一年不如一年,姆妈是吃食堂的时候饿死的,阿爹吃尽了批斗的的苦头,最后却死在水库工地的塌方下,还连累了其祥叔也送上一条命。如今他们家中也人丁不兴,前时刚刚讨了一个跷脚的新妇,虽说人很勤俭,可是不能生育。自己家中的急难自是无话可说,但牵连别人落到这步田地,心里总觉得欠了一笔还不完的债一般,没有个头。”
  友灿的话,让金土想起了一件事。
  原来,十年前,一个外乡的小炉匠来到金土叔他们的村子里。小炉匠也就是锡匠,专门打酒壶,烛台,茶叶罐一类的锡器,他们挑着一个担子,一头是打锡器的工具,一头则是随身的衣物被褥,里头也放着几块锡,遇着东家材料不够时,这几块锡便用秤称了卖。他们挑着担子四处奔波,谁家请他打锡器,便吃住在谁家,好一点的人家只算饭钱,不算住宿费,精细一点的,住宿费也要收一点。乡村人家打锡器,有的是家里自己要用,有的则是为给将要出嫁的女儿做嫁妆,倘若某一个地方打锡器的人家比较多,他们便专门找一户人家住下来,一直等到附近的生意都做完为止。
  这个小炉匠在金土叔他们的村子里住了有半个多月的光景,出乎村里人意料的是,他在给村里人打好了锡器的同时,居然与金土叔的小女儿相中了对象。金土说:“我那女儿不知是那根神经出了毛病,入了魔般地非要嫁给一个外乡的小炉匠。小炉匠倒也并不坏,可是那么远,又是那样的大山里,几乎不见天日,嫁到那个地方去,就等于是没了这个女儿了,我们如何肯舍得她去。可是女儿寻死觅活,无论如何也劝不转来,最后也只好随她去了。”
  女儿嫁在邻县的一个很偏僻的大山里,交通十分不方便,加之金土一直对女儿存着怨心,所以十年以来,虽然女儿女婿每年都回来探亲,但金土从来没有去过一次。今年外孙已经十岁了,前些天,在老件和儿子儿媳妇们极力的劝说之下,这才与大家一起去了一趟,一来给外孙做十岁,二来也看看女儿女婿的情况。虽说心中赌了十年的气,但做父母的总还是时时地惦着那令他伤心的女儿的。
  女儿的村里有一户人家,已经生了三个女孩,心里总想着要生个儿子。今年开春的时候又生了,但又是一个小女孩,这孩子五官长得挺整齐,皮肤也很白,可惜左边的那只耳朵整个儿是黑色的,象是胎记,面上还长满了细细的汗毛,因为有了这样一个缺陷,加之生儿子的念头尚且强烈,日后若是五个孩子的话,负担就有很有点重了。况且,下一个生出来究意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哩!于是想把这黑耳朵的女孩子送人。然而山里地方交通闭塞,附近村里又没有缺孩子的人家,送人竟也有些困难,所以一直没有送出去,如今怕是已经断了奶了。金土叔说,如果那户好心的人家想要这个黑耳朵的孩子的话,他回去叫儿子写封信,要是还没有送走,可以去抱过来,据说他们什么条件都没有,把人抱走就行。
  友灿听这一说,立即站起来,对金土说:“叔,你先坐一坐,我去把根根叫过来,与他说说这个事,问他想不想要”。
  老人拉住友灿,说:“等一等,我与你一起去,象这样为了二哥而搭进了自家性命的人家,我理应上门去拜望拜望的。”想了一想,又说:“把这笋干分出一半来吧,给人家也送一点过去,你要吃的话,迟日再给你弄一些过来。”说完,拿了一把自己带来的笋干,两人便往祠堂北面来。
  根根一家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就是盼来了天赐的福音,对老人也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根根的母亲喘着气说:“黑耳朵有什么关系,带块黑皮的小孩子如圈里的小猪一般,更好养,又是女孩子,将来大起来了,头发养得长一点,把耳朵盖住,什么也看不到的。”一边催促根根赶早动身去抱人,一边央告那金土无论如何作陪根根一起去辛苦一趟。金土感念着这家子对于二哥的大恩,自然很乐意帮忙把这件事情办成功。
  小梅比她的婆婆更为着急,又害怕根根在路上照顾不好孩子,怕受了闪失,非要自己一同赶过去,并坚决地要求明天就动身,一来是怕晚了被别人抱走,二来是担心时间搁得久了,孩子一天比一天地活泼起来,做母亲的舍不得把孩子送人。
  金土听得明日就要去,当下就告辞了众人,说要回家去准备一下,约定明日在县城的车站里相会。
  小梅随即也匆匆地回了一趟娘家,向父母哥嫂告知了这件事,四个人也都满心欢喜。小梅向嫂嫂借了一身小孩子的衣裳和几块尿布,以及孩子要用的各式东西,又东拼西凑地借了一些钱,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友灿吃过晚饭又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钱来,说:“多带一点钱过去,好歹要给人家一些补尝。”根根和小梅哪里肯要,友灿笑笑说:“先带去,到时候还我就好了。”
  小梅一家三口一夜没有睡好,细细地商量着各种细节,又把准备好的东西从头至尾都检点了一番,一直到半夜里才各自上床去睡。然而由于心中兴奋,至于怎么也合不上眼,脑子里翻来覆去地猜测着那孩子的模样,甚至为孩子到来以后的日子作了一番盘算,那心情真比当即初结婚的时候还要快乐不知多少倍。
  第二天一早,夫妻两人乘汽车到县城里,在汽车站与金土叔会齐,一路倒了三回车,最后又曲曲折折地走了将近有十里的山路,才到得金土叔女儿的村子里。这村子在大山里真是藏得极深,一条不宽的手拉车路,在山岭中间蛇一样地往里盘去,路的两边都是逼人眼目的翠色,和清脆婉转的鸟声。
  由于是住在大山里,外面的运动对这里的影响仿佛并不很大,山里到处都是青青的竹簧,春天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粗壮的竹笋,几乎所有的人家都腌晒了许多的笋干,作为家中一年到头的下饭菜。山外有亲戚的,常常作礼物赠送一些。金土叔女儿家中,由于女婿学得一点手艺,虽说常年奔波在外,但总归也赚得些许工钱,加之靠山吃山,日子倒也过得并不为难。知道今年父母兄弟要来给儿子做十岁,便格外晒了许多笋干,这一回他们回来时,便带了很大的两包出来。那一天,金土本是来探望二哥与二嫂的,所以也特意带了一些,不曾想……
  女儿陪着他们去那户人家家里,那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女人听说有人来要孩子时,脸上顿时显出了惊慌的神色,虽然心中早已打定要把这孩子送人的主意,但真真到了要骨肉分别的时候,作为母亲的心里的那份酸楚与苦痛,是可想而知的。所以当小梅掏出钱来要付一笔十月怀胎的补偿费时,那女人无论如何也不肯要,一边推辞一边呜咽地说:“我们可不是卖孩子,我们可不是卖孩子……”
  三个人在金土女儿的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依旧又去那户人家家里,把孩子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换过了,当小梅双手接过孩子的时候,她的心中顿时生出了无限的感情来。她用双手紧紧地搂住孩子,与根根一起双双跪了下去,向孩子的亲生父母行了一个跪拜的大礼,又说了许多感激和保证的话。告别的时候,看着孩子父母泪眼婆娑的神情,小梅的眼泪禁不住地涌了出来。一跨出门槛,背后便传来了孩子的生母撕心裂肺般的哭声,接着,那三个大一点的女孩也哭成了一片,小梅怀里的孩子也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小梅不敢回头去看一眼,她的心里充满了一种负罪般的欠疚感,她觉得是她偷走了人家的孩子。
  二一
  孩子的到来,无疑给这个原本清苦的家庭带来了天大的乐趣,虽然开头一段时间,这孩子因为找妈妈,一直不停地哭闹了几天,人也瘦了些,但一家人并不因此而觉得心烦。慢慢地,孩子便与这陌生的父母一点一点熟识起来,尤其是与小梅,显然是越来越亲热了。这孩子其实长得挺好看的,圆脸,大眼睛,长睫毛,直鼻梁,小嘴巴,头发很细很黑,前顶上长着一小片鱼鳞似的胎泥,皮肤也很好,只是左边的耳朵整个儿黑黑的,长了一层细细的汗毛。但小梅和根根就单单喜爱她这一只小巧的黑耳朵,若不是这一只耳朵,或许这孩子根本不可能到他们的家中来。所以小梅抱着她的时候,总是禁不住地要去亲吻这只黑耳朵。
  根根的母亲因为做了奶奶,自然欢喜得合不拢嘴,她呼噜呼噜地喘着气,将自己盖了多年的一床被子拆了,用那被单子做了一叠尿布。用旧被单做的尿布软和,透气,不伤孩子的皮肤。塘湾外婆家里也为这小小孙女忙个不休,尤其是外公和舅舅一老一小两个桶匠,花了一整天时间赶做了一只站桶,刷了喜庆的红油漆,连同外婆舅妈所准备的东西,一并用手拉车拉了来。有了站桶,等到孩子大一点,会得站立了,就可以把她放到桶里去站着,以减轻大人的负担。
  孩子早就已经断了奶,胃口又挺好。小梅每天用米糊,鸡蛋羹喂她。喂食的时候,一对乌溜溜的眼睛总是跟着妈妈的手看来看去,小梅用嘴唇试过米糊的冷热,只把小汤匙往嘴唇上轻轻一点,小嘴便如小鸟似地张开了,米糊喂里嘴里,那软软的小嘴巴轻轻地嚅动几下,咕嘟一下便咽下去了。一段时间后,孩子又胖起来了。
  三个大人把孩子捧得跟一件宝贝,决不让她受半点委屈。由于这孩子给这一家人带来了无穷的快乐与欢笑,于是给她取了一个又现成又喜庆的名字,叫作田笑笑。
  然而,一切的欣喜和哀痛都抵不住时间的冲刷,就如当初父亲因好心而遭遇横死时的不幸,小梅和根根心中因笑笑而来的那一番欢喜,也随着日子的推移,慢慢地平息下去了。何况,由于生活的逼迫,两个人的肩背上都各自负着命运所分定的一份责任。而笑笑的到来,在带来了一种崭新的希望的同时,分明也带来了新的负担,所以在根根夫妇俩,对于生活又重新作了一种新的安排。他们尽着一切的努力,为笑笑的一生作着最好的计划。这种深藏于内心的愿望和梦想,使得夫妇俩比起以往显得更加的忙碌了一点,以至于从表面上看,对于笑笑的感情也变得平淡不惊了。
  笑笑自从脱了妈妈的怀抱,便只能与整天与呼噜呼噜的奶奶作伴。白日里,根根和小梅都出外做工去了,家里便剩下这祖孙二人。这些年来,因为有了笑笑,奶奶的日子也不象以前那么寂寞了。老太太虽身体病弱,眼睛又不灵便,但每日里照例也有应份的家务需要去做,刷碗、烧茶、扫地擦桌子、看猪圈里的猪食、淘米洗菜,看到木脚桶里泡着换下的衣服,就拿一张小凳子坐下,摸摸索索地一件一件慢慢浆洗,拧得半干不干地放到一只篮子里,等小梅收工回来了好到池塘里去漂洗。加之体力不支,不能长时间地抱孩子,所以那只站桶可派了大用场。笑笑学会走路以前,大多的时间都被放在站桶里,小小的身子沿着桶边一圈一圈地转,与远处的奶奶作一些咿咿呀呀的喊叫。
  日子象水一样地过去,笑笑在站桶里又哭又笑地一天一天长大起来,慢慢地长牙了,会喊妈妈爸爸了,会说含糊不清的话了,能自个儿走路了……因为那只黑色的耳朵的原因,胎发褪去以后,小梅也从来不给她梳辫子,只留了一头比耳朵稍低一点的短发,这短发配在那张圆圆的脸上,十分的招人喜爱。
  在笑笑越来越扎硬的同时,奶奶的身体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地衰退下去了,以至于有好些事情都需要笑笑的帮忙才行。加之小孩子天生喜欢模仿大人的样子,去做一些原本不需要她做的事情,而等到有一天模仿得可以胜任的时候,大人们便很自然地把那事分派给她去做,俨然成了她份内的任务。于是,笑笑便时常与奶奶一起坐在自家的弄堂口,一起剥豆,披韭菜,摘芹菜叶子。抑或奶奶把水舀进饭锅里,笑笑便钻到灶堂后去烧火,水烧开了,再由奶奶把一半灌进热水瓶,另一半在粗瓷钵头里泡上凉茶。与此同时,奶奶总是反反复复给笑笑讲那些老虎外婆,徐文长之类的老掉牙的故事,每每讲到那个倒霉的瞎子先生光着身子大喊“都来看,都来看”的时候,笑笑就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了。
  上午还容易打发,吃过中饭的时间可就长了。奶奶照例是不到远的地方去的,多少年以来,她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跨过小溪上的那座小石桥到池塘边去洗菜,她对于池塘以外的地方,大概早已没有什么兴趣了。然而笑笑的心思却在不断地活泛起来,渐渐地,那条弄堂和徐文长的故事已栓不住她那颗小小的心了,附近学校里传来的读书和唱歌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于是在家里没有事情,奶奶也不讲故事的时候,她便常常顺着北侧屋地条长长的走廊,一个人溜到学校里来,听小学生们读书,唱歌,看操场上学生们上体育课。日子久了,她居然也很学得一些东西,象“上中下,人口手,山石土田,木禾米竹”这样口决一样的短句都背诵如流,也学会了几首“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学习雷锋好榜样”这样的歌,没事的时候就自己轻轻地唱几句。白日里,她常常在自家的弄口背“上中下,人口手”,唱“小燕子穿花衣”给奶奶听。晚上,吃过饭,父母忙完一天的活计,一家人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就请笑笑唱一支歌来听,笑笑于是很正经地站好了,用玻璃一样的声音唱“妈妈哟哟妈妈,亲爱的妈妈”……小梅和根根每每在这个时候,总是抢着把笑笑抱到自己的膝盖上去,很疼爱地亲她红朴朴的小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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