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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春夜的狂喜(散文四题)


作者:周蓬桦 秀才,1781.7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767发表时间:2013-10-09 10:01:01

【流年】春夜的狂喜(散文四题) 【艰难的表达】
   十几年前,我在姐姐的工厂里结识了一位女孩子,然后,我离开故乡去了远方,然后我们通信。在整整三年的时间里,我差不多每天都要给她写一封信。有的发出了,有的被我撕碎。如果计算一下,我至少写了三十万字的书信。周围的人都在传说我在恋爱——他们都知道有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子与我通信。那时候我们国家的通讯工具太落后了,书信往来是最重要的沟通形式。
   而对于我本人,她真实的形象随时光的流逝已经开始模糊,却又转化为任何一个美丽的形象,如田野中的一朵小花,饱含忧伤的矢车菊;春天草丛里低飞的蝴蝶。甚至冬天原野上一幢孤零零的房屋,雪地上奔跑的一只狐狸,无不染上她带来的气息。那时,无论她在哪里,她其实都和我在一起。
   每天每天,我的眼前都晃动着这样一些画面:她在灯下写字。她在寒冷的街上行走。她在书店。她去了邮局。她与伙伴们一同欢笑。她突然愁眉不展……奇怪的是,有几次在夜半时分,我竟真切地听到她在叫我的名字,害得我慌忙出了屋子,四处寻找。
   十七岁的我在异乡流浪,并且用心构思着自己的爱情。三年多过去了。我饱尝思念的折磨。最后,终因不堪忍受这场感情的马拉松长跑而提前结束了流浪,我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乡小城——当然,迎接我的是一个她就要做新娘的消息……多年之后,我们又见面了,在海滨城市的一家咖啡店里,往事的火焰已经化为灰烬,一切都像阳光下如镜的大海一样平静。她仍然保持着典雅和美丽,额上一缕淡黄的头发让我想起一片滚动的波浪。她突然笑了,说:“当初为什么不说那句话呢?其实我就需要那一句表达。我需要明确,你却迟迟没有。真是阴差阳错。”
   她的丈夫是个汽车司机,正是在当时,因为他及时地表达了对她的爱慕之情,而给远方的含糊和抒情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在我看来,一个女人最不容忍世界的,是长时间的模糊,迟到的确定。在感情问题上,她们更缺乏耐心。如果你稍有犹豫,她就会当成一个拒绝信号。
   然后她开始幽默,说她的丈夫因为善于表达,吃尽了苦头,遭受白眼,甚至真的挨过耳光。但在这件事上,他是胜利者,失败者是我。换句话说,如果表达与沉默进行较量的话,失败者是沉默。
   我承认自己是个笨男人。三十万字的文字量不过一堆垃圾,它远不如三个简单的汉字和简单的发音。事实如此:难道这三个汉字从你的口里说出来,就这么艰难吗?你悲哀去吧。
  
   【春夜的狂喜】
   喜欢上巴赫与德彪西是后来的事情。而最初不是,最初接受音乐冼礼的是约翰.施特劳斯,那个来自音乐故乡的奥地利人。我看过他的一帧画像:目光炯炯有神,留一络短而粗硬的胡须,这样的男人让女人看了会忍不住动心。据说他身材高大威武,像位骑士。“犹如那些含笑走过野蛮部落的伟大探险家,举止大方,坚决。”(克洛德.德彪西语)——是的,与贝多芬、巴赫或者肖邦不同,施特劳斯的作品不够阴晦,他的生命里充满了雄性和阳光,以及一往无前的激情与冲动,在他的音乐中,会听出“生活是美好的,自然是美好的,一切苦难都是可以战胜的”,所以,有悲观主义倾向的人纷纷远离了他。
   “他向尼采学来了对蔑视愚蠢的多愁善感,以及要求音乐不再无休止地为我们的黑夜照明,而要求音乐代替阳光。”基于这一点,使他的音乐在表现忧伤困苦的一面显得少多了,就有了眼下众多的发烧友们说他“浅显”,说他没有很好地揭示人类感情的深层,隐秘或者人性。或许罢,我想。人终归是要成长成熟,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需求,包括对音乐的需求,这很正常。
   然而,我之所以忘不掉施特劳斯的原因却不是因为他那首最著名的《蓝色多瑙河》,而是他的另一首作品《春之声》。那时候我正在一所县城读中学,是学校宣传队里一名蹩脚的长笛手,但多多少少,也算接受过一点音乐的“挠痒”,因为不管怎样,每天都要早早地起床,与那一管凉凉的金属接上一吻。学校里规定我们十多位宣传队员可以不上早操。
   记得,是一个月光晃眼春寒犹袭的晚上,我与一位拉长号的同学在学校阔大的操场上闲逛,每人手里夹一根劣质香烟——我们已经开始偷偷地学着抽烟了,而且远处也有明明灭灭的微火,大约是有人在焚烧麦草。时值早春,空中始终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气味。有远远的说笑声,似乎还加杂着一种鸟叫声。在这样一种氛围下,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奇异地响起了,先是溪水一样哗哗地流过来,然后是鸟儿一阵唧唧呶呶的啾啁:啊,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我们一脸惊愕的样子,竟寻找半天而不知音乐的出处。直到今天仍不知道,事情从始至终都是朦朦胧胧,恍兮忽兮,十二分的美妙。当时,我的同学咕哝了一句“是施特劳斯”,就不再说话了。我也不再说话,静静地谛听着这似乎来自上苍的语言,一下子置身于一个万木复苏的节日里:河岸上的积雪在消融,树林披了淡淡的绿衣,一群天真活泼的儿童像开放的花朵,鲜嫩的笑声撒满野地……在那一刻,十四岁的我竟突然有了一种早恋的欲望,脑海里出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画面,印象最深的是森林里有一幢木头房子,房子外面是一个少女和一群雪白的鸽子。是的,一切都是那么干净和神圣,甚至柔软和缠绵。有人说,音乐和绘画还有文学,都不需要什么教育,直接感受作品就行。而在那一夜,像施特劳斯预示春天与未来一样,我的生命很自觉地接受了最早的震撼与觉醒,启发了内心最敏感的部分,使你自此和周围的自然、乃至大地上的一切发生了联系。这就是音乐与艺术的魔力,它是“唯一不带罪恶的感官享受”(约翰逊语)。
  
   【在网吧】
   网吧和茶馆一样多了,但比歌厅少一些,比酒店更少。由于我购置电脑较早,几乎从未涉足过网吧。我甚至猜想那儿的生意一定是冷清的,我实在搞不清网吧究竟属于什么性质。娱乐场所?通讯场所?游戏场所?还是阅览室?我猜想网吧的老板是个没有头脑的家伙,电脑的价格一降再降,谁还会往那里扔钱呢。刚刚说过,我早早地购置了电脑,并且早早地在家上网。后来,我又购置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出门携带着它,像携带着信息中心一样。这样一来,我与网吧的缘分算是绝了。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有一年,济南的一位朋友介绍来一位作者,是个打工的女孩儿。她当时正在自修一个什么文凭,提出借用我的便携电脑,考完试就归还。我二话没说,就借出去了,一是看朋友的面子,二来对这个勤奋好学的打工女孩有几分同情。她告诉我说,她挣的钱仅够一个人勉强活着,房租也拖欠了半年了。她是个农村女孩,现在一个人在城市里流浪。工作换了一份又一份,大多是被人家炒,嫌她的学历低。她是很不容易的。一个人在济南。
   但后来她就没消息了,连同我的便携电脑一道在人间蒸发掉了。我的朋友很着急,四处查询,终是未果。我说,算了吧。权当送她了。希望工程。从那以后,我失去了便携式信息中心。2003年春天我到扬州开会,晚上无聊之极,一个人在街上蹓达。天突然下起了小雨,打在人脸上痒酥酥的,弄得我很难受。我抓挠着自己的脸找地方躲雨,就躲到了一家网吧里。网费是一小时3元钱,我花掉了10元钱。那一晚,我给朋友回帖子,深呼吸,新散文,汉字……它们都是我平时浏览的论坛。差不多每天都浏览再三。——只要在网上。那里聚集着一帮似是而非的朋友,忽真忽假的感觉。他们让你随时都能找到行踪。如果你暂时不能找到所有的人,至少可以找到其中的一个。
   第二天的活动转移到苏州,苏州的夜晚下着与扬州同样的小雨,同样的打在脸上痒酥酥的。我撑着一把从宾馆服务台借来的雨伞,叭达叭达地踩着路面上明亮的水洼,最后在一个曲里拐弯的巷子里找到一家网吧。这是我第二次走进网吧,比头一次从容多了。我买了一瓶矿泉水,向网管要了一只烟灰缸,点燃一支中华烟,人模狗样地戴上耳机听网上的音乐。我在心里说,真它妈的享受。一边找我要看的论坛:深呼吸——新散文——汉字——
   现在我在上海的莘庄,是的你猜对了,是在一家网吧里。与扬州苏州不同的是,上海的网吧人多得没有空位,且吵得厉害。我惊讶于人们会用近乎呐喊的声音上网,这叫上网吗?像吃了摇头丸一样兴奋。大喊大叫。有的人动作像跳大神。大概是玩游戏。整个网吧吵翻了天,像开盘的股市,毫无顾忌。也有的在进行语音聊天,我看到旁边有个中年人,在与别处的网友约会,声音仍是没有遮拦:
   “对,我手里拿一张晚报的。戴墨镜!穿黑T恤!”
   “放心喽放心喽!我会认出你的!你不是留着长发的吗!?我这就过去!”
   “15分钟后见!拜拜!”
   我忍不住抬眼去看,见一个红鼻子大汉扬长而去,全身哆嗦着肉感。
   ——写到这里,便格外怀念苏州网吧的宁静,像走进图书馆一样的宁静。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伴随着窗外的雨声,人们说话的声音类似于戚嚓。
   网吧的位置也是别有深意,在曲里拐弯的小巷子里。
  
   【记忆中两个恐怖场景】
   第一个场景是我故乡小城中央的一条河,季节是早春,冰雪消融,河水泛涨,夜夜都响着冰与冰的撞击声。我的家就住在离河不远的地方,是三间低矮的房屋,屋顶上的烟囱每天的冒烟量是我们兄弟三人在茁壮成长的最好说明。我每天都要穿越河上的桥梁去中学读书,坦白点说我不是个好学生,逃课几乎成了家常便饭。我迷上了课外书,过早地结识了普希金、莱蒙托夫、惠特曼,以及简爱、冬妮娅、大卫.科波菲尔,等等。我还能一字不拉地背诵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声情并茂。一天下午,我逃课后没有立即回家,扶着桥栏观看桥下的流水,突然水上漂来一个黑色的东西闯进了我的视野,它在接近桥墩的时候慢慢地、稳稳地靠在了岸上。好奇心令我蹑手蹑足地走过去,眼睛凑近目标仔细观看,原来是一缕被水浸泡的长发!我的惊叫引来许多路人,人们将这具年轻的女尸打捞上来,鸣叫的警车很快开了过来。那是我第一次面对非正常死亡,它让我在整整一个星期内都神思恍惚食欲不振。在此之前,我从没意识到一位姑娘的脸蛋会变得如此可怕,打那时起我意识到死亡,它带给人的震撼超过生的力量。
   第二个画面是我在河北当兵时遇到的一件事情。进入七月,部队离开营房,到水库进行野外军训,那个水库旁边是一家农场,我在连队干文书,不参加野外训练,每天呆在连部划表,写报告之类。剩下的时间是读点小说,当时陈建功正在走红,他写出一篇轰动一时的《漂逝的花头巾》。大家还谈论王蒙的《春之声》,第一次听说了“意识流”。而莫言和苏童们还没有出道。
   黄昏时分,战友们便纷纷回到临时营地。吃了晚饭便结三五伙伴在林间和田野上散步,有的还吹竹笛和口琴。我喜欢独行,便一个人拿了一本《小说选刊》,沿着一条田间小道胡乱走去。不知不觉地就走出了很远。天色渐暗,我打算返回,就在这时,我看到前面有一处院落出现了。同样出于该死的好奇,我走上前去想看个究竟。那是一处被废弃的园子,木栅门是上了锁的,已经锈迹斑斑了。我用力推了推门,推不动,便探头朝园子里窥望,见满园子都是茂盛的荒草,很显然,这园子已是长久搁置,无人问津了。它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废弃不要了呢?当我再次推门,门上那串由一根细铁丝连接的链子竟咔哒一声断了,门被我轻轻地推开。我小心地走进了园子,心跳得厉害极了。园子很大,除了杂草还有杂树,矗立着几间北屋,还有东边一溜整齐的土房子,北屋是正房,我挨个儿扒着窗棂看了个遍,发现里面放置着稻草和农具。
   然后我继续朝里走,一群麻雀被惊得扑愣愣地飞起来。我点了支烟,在被砍伐的一堆杂木上坐下了,我在想这个荒野上的园子是干什么用的,这十几间房子还好好的。就在这个时候,我清楚地听到一声混浊苍老的咳嗽声!从东边的某个房子里传来,是的——十分清楚!我毛骨悚然!几乎是屁滚尿流地逃离了那幢神秘的园子。
   我一口气跑出了至少一公里路,累得气喘吁吁。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件事被我守口如瓶,从未向人说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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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为了更好的品读这篇散文,我点开了这首《春之声》的曲子。爱情里,也许谁先爱了,谁就输了,但是如果“你”真的爱上一个人却不直接明了的告诉她,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爱过,努力过,得之是幸,不得是命,年轻的时候“你”会相信宿命吗?她曾以最美的时光爱过“你”,然而逝去的故事里,“你”欠她一句“我爱你”!迷恋上《春之声》是“你”少年时期由懵懂到青春的过度,是迎接青春的惊喜!“网吧”在很多人眼里是一个非正常正规的场所,这种印象也固留在“你”的想象里。笔记本“丢失”后,少了很多便捷,百无聊赖的“你”偶遇苏州的网吧。网吧居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也忍不住让“你”深呼吸!只是再次与上海曲里拐弯的巷子里的网吧接触时,“你”对网吧的认识又回到了最初的印象。可谓是,初见惊艳,再见索然。年少的“你”读了很多书,认识了普希金、莱蒙托夫、惠特曼,以及简爱、冬妮娅……生命里纷呈着欣喜和美好,一次逃课,撞见了年轻的女尸,以致“你”很长时间精神恍惚,生命是那样不堪一击,死亡又是那样恐惧。当兵时,“你”因为好奇走进了荒野上废弃的园子,那里空无一人,只有荒草和麻雀光顾,而“你”在香烟的氤氲里分明清楚地听到了一声混浊苍老的咳嗽声,你毛骨悚然,仓皇而逃!或许这也是一场安排,“你”和“苍老”走入同一个园子,听声却未见其人,然后回到两个世界!青春,当你拥有它时,并不觉得它有多贵重,只有将它耗尽后,回过头审视——青春,是那般可爱,那样有意义!全篇文字流畅,现实而唯美,读后感觉平实,温暖,也有浅浅的遗憾还有些许的悬念!问好作者,谢谢赐稿流年,佳作,荐读!【编辑:晓文】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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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晓文        2013-10-09 10:04:54
  很喜欢这篇作者的这篇文字,唯恐晓文的编按太过粗糙,体会不深作者的写作意图,还望周老师多多海涵,指正!问候作者,流年快乐!
恰好你来,恰好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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