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茜盯着这双熟悉的眼睛已经好几天了，她想读懂那深邃而无光的眸子里，到底要告诉她什么？
　　 她每天都要面对这双曾经青春似火、欢快幽默、睿智明亮的眸子，无数快乐的时光在脑海里起伏翻腾，往往在她正沉浸于陶醉中流连忘返的时候，忽然一个黑色的巨浪，将她的幻想和回忆顷刻拍碎在现实残酷的礁石上……看着那双渐渐暗淡下去的眸子，正在一点点地坠入无底的深渊，她无奈，她疲惫，她碎了的心早已失去了痛的感觉。
　　 她每天来到他的病床前，忙完了，坐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盯着他的眼睛看。他们就这样在无言的沉默中对视，好久好久他们都不移开彼此的视线，好像一旦脱离就会永远断掉，再也接不上了。王茜盯着他那充满“话语”的眸子，总是在想，他那清醒的大脑想要告诉我什么呢？她在脑海里苦苦搜寻，俩人在一起的日子里，他留下的点滴信息，想从中找出蛛丝马迹……一个知道自己将要不久于人世的人，一个已失去语言和行动的人，他最想告诉自己爱人的是什么？他才29岁，他们原打算年底结婚的……
　　 她想了很多答案，都被自己一一否掉了。她是个倔强执着的女孩子，她不想写出许多答案让他去猜，那样她不忍心，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让自己深爱的人失望。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刻会读懂他的眼睛。
　　 这一天，她像往常一样，拎着一大包营养品，去看望他的父亲，一位糖尿病晚期的老人。她用撒了无数次的谎，再一次哄骗老人，儿子在国外问你好，这是他托人捎来的营养品，过年的时候他争取回来看你……王茜早已没了最初撒谎的“兴奋”了，她觉得自己是在背课文。人们都说什么善意的谎言，在王茜看来，什么善意，只要是谎言都是残酷无比的，都是在为后面的悲剧做铺垫，悲剧的结局会把所有的善意谎言击得粉碎。
　　 老人很高兴地听未来儿媳妇给他带来儿子的消息，每次都要问这问那，王茜就顺着老人的问题，随机应变地回答。王茜在心里苦笑，谎言一旦起了头，就要无止境地撒下去，直到事实被揭穿的那一天，撒谎的人才能彻底解脱。
　　 今天老人显得很兴奋，他笑着对王茜说，你等着，我拿个东西给你看。说着，老人驼着背，弯着腰，颤巍巍地从里屋拿出一张照片。王茜接过来一看，是一个胖乎乎、笑眯眯的小男孩，大约有一岁多的样子。老人指着照片说，这是儿子一岁时照的，丢失了很长时间，今天让我从一本书里翻到了，哎呀，总算找到它了，你看这胖小子，哈哈……
　　 王茜走到桌子前给老人倒水，回头看着老人戴着老花镜，捧着照片，脸上堆满了幸福满足的笑容……王茜苦涩着撇撇嘴角，无言以对。突然，老人那一头花白的银发和不停颤抖的双手闯入了王茜的眼帘，刹那间，仿佛眼睛被什么刺了一下，有痛的感觉，心也随之一下子被提到了到了嗓子眼里，堵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慌忙起身就往大门外跑，也顾不上老人的打招呼告别了。出门，打的，急匆匆地往医院赶去。
　　 她气喘吁吁地跑进他的病房，护士刚给他做完护理，她顾不上和护士打招呼，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和笔，写了一行大大的字，递到他的眼前，让他看。他双眼盯着那行字，仔细地读着，只几秒钟，他头一歪，躲过王茜焦急的眼神，两串泪水顺着两边的眼角，滚滚而下，嗓子里还发出闷闷的呜咽声……这时，王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双手捂住脸痛哭失声，她终于读懂了心爱的人的眼睛……
　　 她在纸上写到：不要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瞒住老人，直到老人走完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