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退休老司机陈天成，经过几个昼夜的深思熟虑，决定支持儿子陈宾的想法，承包公司一辆客车。
　　 陈天成是振远公司的退休老工人，他退休回家后，回到了自己的穷乡僻舍。原来他的村子是不通客车的，村子里的人坐车要跑到十几里以外的马里乡坐车。大清早起来，紧赶慢赶，走一个多小时，有时还赶不上仅有的一班车。村子里的人有时出行要天不亮就起床，坐上马车或者村子里后生的摩托车，顶着满天星星，冒着晨雾蒙蒙的寒气，冻着浑身发抖的身子，才能挤上一辆已经坐的满满的客车，上了车，等到半路有旅客下车，才能坐上座位。
　　 陈天成退休回家后，和乡亲们在一起打得火热。乡亲们知道陈天成开了一辈子客车。有时，同辈人在一起开起了玩笑，说道:“陈大哥啊，你就不能给公司领导说说，给咱村加一辆车？让咱村人坐车也方便方便，省的每天走恁远的路去坐人家的下等车？”陈天成苦笑着，庄稼人心里就是厚道朴实，头脑简单，哪里了解这其中的奥秘啊！开一条线路哪那么容易？那得交通部门审批线路，公司考察适合开线路，才能上车，哪里是他这老实巴交的退休工人能办得到的？假如我有这个能力，哪能看着乡亲们受这旅途之苦？
　　 要说这陈天成的身世，那是比泡在苦水里的黄连还苦，他自幼丧母，靠着父亲的辛苦拉扯，才把他们兄妹三人抚养成人。那年，公司在农村招聘司机，一头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含着泪把他送到村口：“儿啊，你出了鸟笼了，出去飞吧，别忘了回来看看老爹就行。”陈天成跪在地上：“爹啊，您老保重身体，儿子挣了钱，有了出息会让您过上好日子的。”路边原野的草儿在摇曳，天上的鸟在啼鸣，带着凛凛秋风，陈天成走向了离乡的路，谁知，他这一走，竟和父亲成了永别。
　　 到了城里后，公司开始对他们这些来自农村的后生们集体培训，考取驾驶证。培训的日子是十分艰苦的，军事化管理。三个多月的集中培训，不许和家人联系，不准请假，不准回家，吃住在学校，每天都是紧张的训练：上车，上路……搞得他疲惫不堪，每到晚上，都会躺在床上，思念父亲，兄妹，思念家乡。
　　 等集训一结束，他顺利地通过考试，拿到了那红灿灿的驾照，急忙忙赶回家乡，看到的却是耸立在荒郊野外的父亲孤零零的坟头。
　　 辛劳了一生的父亲，得的是急病，倒在了他耕种了一辈子的田地里，永远留在了他青睐一生的庄稼中。
　　 陈天成趴在父亲的坟上放声大哭，“爹爹啊，爹爹，为什么临死都不让我见您一面，送您一程……”天昏地暗，草木皆哀，鸟哀鸦嚎，断肠人心碎了。
　　 从贫瘠的家中返回城里，他开始驾驶着客车走南闯北，风雨兼程，春天一身尘，夏天一身汗，秋天一身霜，冬天一身寒，行驶在枯燥的道路上，他的辛苦劳动为他的家庭挣得了养命钱，钱不断地送回到家中弟弟妹妹的手中，让他们苦楚的日子有了转机。
　　 两年后，靠着他在城里挣得的钱，在亲戚们的帮忙下，他和村子里他中学的同学美英结了婚，他们在学校里曾经是同班同学，他钟情于她，她痴情于他，两心相悦，心照不宣，当他不在家的日子里，她为他照顾着家中的弟弟妹妹，他回到家里，总是和她坐在村子里的小河边，春心荡漾地说着知心的话，他们的情感干净透明，温暖彼此。他对人生的喜悦到了如此的境界，和一个简单的人倾心相爱，一心一意，痴情不老，直到天荒地老，多好！
　　 一年后，美英为他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又过了一年，他们又添了个闺女。有儿有女，儿女双全，有工有农，丈夫挣着钱，妻子种着田，这在农村人的眼里，是最幸福美满的生活模式。
　　 谁知好景不长，也是陈天成的命苦，在儿子长到十几岁时，妻子美英也患上了绝症，在床上躺了半年后，又撒手人寰了。
　　 妻子走了，留下了一双儿女，陈天成还不到四十岁，头上已经有了忧愁的白发。每到他回到家中，到了晚上，坐在院子里仰望着天空，孤独寂寞的涌上心头，似水流年里，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又过了两年，在村子里的好心人撮合下，他又和现在的妻子红梅组成了家庭。红梅的丈夫是出车祸死的，她跟前有一个儿子，比陈天成的儿子大一岁，红梅虽然是韶华已逝，但风韵犹存，在村子里也是个让人啧啧称赞的好女人，家里地里一把好手，人也贤惠，陈天成很庆幸自己又找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好老婆，对红梅也是倍加爱护。每个月的工资，带着工资条原封不动地交到红梅手中，自己则是靠着那点可怜的路费在城里残喘着，吃饭、抽烟、喝点小酒，遇到休息日，回到家中，和红梅过上一段春风得意的日子，在惬意地享受着再婚家庭的快乐。
　　 爱情是什么？是他为老妻带回的那几片面包，浮世里最后的爱，就在妻子为他做的一粥一饭里，那么地动人，暖心。
　　 光阴似箭，转眼间二十几年过去了，陈天成的大儿子、二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成家立业。陈天成也到了退休的年龄，该让谁接自己的班，到公司上班，陈天成犯了难，两个儿子只相差一岁，如果让大儿子接自己的班，二儿子肯定有意见，那可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让二儿子接班，放着老大不让去，让老二去，乡亲们该怎样看自己？再说老大已经改姓，在岁月的磨合中，已经融入到自己的家庭中，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的，不能因为他不是自己的亲生的，失去一个继父的慈爱之心。
　　 那天，老二陈军红着眼睛从父亲的屋子中出来，大儿子陈宾到公司上了班，从此以后，二儿子在父亲面前总是沉着脸，陈天成和儿子陈军之间仿佛隔了一座山，远远望着，却走不到儿子心里。
　　 大儿子陈宾到公司上了班，到了陈天成所在的振远运输公司。两年后，子承父业，也开上了大客车，当了名客车司机。
　　
　　 二
　　
　　 有一天，陈宾回到家中，对父亲说道：“爹，现在公司正鼓励司机承包客车，咱也承包一辆吧，就跑咱家这条线，准保发财。”
　　 陈天成说道：“老大啊，你已经长大了，成家立业了，你的事自己做主吧。”
　　 陈宾说道：“爹爹，只是承包公司的车，需要抵押金，我手头没有那么多钱，想朝你借点钱。”
　　 陈天成说道：“你说的轻巧，不要说家里没钱，就是家里有钱，公司有这个线路吗？你以为开个线路那么容易？再说，你接班的事，老二已经对爹爹不满，我再给你钱，老二岂不意见更大？”
　　 陈宾说道：“爹，只要你答应了，跑线路的事我去找公司要求。爹，只要有了钱，我会让弟弟过上好日子的。”陈天成陷入了沉思。
　　 一连几天，陈天成彻夜难眠，夫妻俩经常说到天亮。
　　 有一天早晨，陈天成拿着存折到了老大的屋子里，“宾，这是爹爹一辈子挣的辛苦钱，你拿去用吧。不过，我有个条件，等你弄了车，让你兄弟和你一起跑车吧，让他也挣个钱，你们兄弟俩都过上好日子。”
　　 陈宾从父亲手中接过钱，满口答应着：“行，有了车，肯定需要人，不用自己兄弟用谁？”
　　 经过陈宾不懈的努力，线路总于批下来了。不久，公司的客车开回了家中，通车那一天，陈天成一家特地买来了鞭炮，车上挂上了彩绸，老二陈军脸上也绽放出了笑容，坐在了哥哥陈宾的车上，一村人都来给陈家捧场，个个脸上喜笑颜开，偏僻的乡村终于有了自己的车，再也不用跑远路，坐别人的二等车了。便捷的交通工具，把羞答答的村子，揭开了盖头，露在了世人的面前。
　　 随着人们生活条件的改善，村子里的后生们外出打工的多了，做买卖的人也在增加，寂静的村子里一下子有了车，外面的世界一下子进入村子人的眼帘，激起了人们到外面世界看看的欲望，上至白发苍苍的老翁老妪，下至孩童，连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家庭妇女，也要到城里转转，买些心仪的衣服。陈宾的车瞬时间火爆起来，趟趟客满，座满。在车上，陈宾兄弟俩服务态度又好,对乡里乡亲笑脸相迎，赢得了乡亲们的赞誉声，生意很红火。
　　 火爆的生意，给一家人的生活注入了活力，老司机出身的陈天成每天帮着二个儿子忙碌着车上的事情，车上有了小毛病，少不了，他这个老将出马，妻子红梅和儿媳妇一起帮助洗洗车上的座套，打扫车上的卫生，兄弟陈军脸上一扫因哥哥接班，对父亲耿耿于怀的不满情绪，每天和哥哥一起，披星戴月，栉风沐雨，挣着属于自己的辛苦钱。车，寒来暑往，寄托着一家人的情愫，往来在家乡的路上。回到家中，是孩子们在车上嘻戏的笑声，冷漠的家中，因一辆车，系住了失散的亲情。
　　 俗话说“花无百日红”，就在陈宾兄弟的车运行了半年多以后，在这条线路上，又出现了另一家私营车，本来满满的一碗粥，被分成半碗，很快就清汤见底了。
　　 客车的车主，是同村的一家富裕人家，马大胜，外号马大炮，这马大炮起先做的是水果生意，这些年靠着卖水果发了财，手里有了一些钱，见陈宾的客车生意火爆，加上这两年水果生意不好做，他急红了眼，托关系，找门路，获得了交通部门的批准，又在这条线路上加了一辆车。
　　 自从马大炮的车上了这条路后，路上便出现了两辆车龙虎相争的局面，马大炮的车是个人买的车，豪华气派，车内座位舒服，车座灵活，能坐能靠，乘客自己掌握；车内有空调，冬暖夏凉，高敞明亮，视野开阔，环境整洁；而陈宾的客车是承包公司的旧车，和马大炮的车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了，外观陈旧，座位不舒服，设施不全，没有空调，车况也不好，竞争起来，马大炮的车明显占优势。
　　 很快，车上的乘客日趋减少，乘客就是早晨那些赶早的人，再晚就寥寥无几了。花同样的价钱，谁不想出门坐个称心如意的车？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一天，陈军忧心忡忡地对哥哥说道：“哥哥啊，这样下去不行啊，咱们辛辛苦苦开创的线路不就完了？”陈军一咬牙：“不行，咱们落价怎么样？从20落到15。”
　　 陈宾想了一想，说道：“也行，他的车好，票价贵；咱的车不好，票价便宜，让大家自由选择坐谁的车。可争取的只是出去的客流，回来时，站上发车，是落不了价的。”
　　 陈军说道：“管不了那么多了，能争取点算一点，总比空车好吧。”
　　 陈宾兄弟俩很快在村子里放出风来，乡亲们暗自庆幸，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看来，还是有点竞争好。
　　
　　 三
　　
　　 第二天一大早，陈宾的车早早地停在了村口的站牌下，而马大炮的车不一会也开了过来，停在了他的车后面，司机打开了们，从车上下了马大炮和他的老婆张二菊。
　　 张二菊一脸讪笑着，走到陈宾的车跟前说道；“哎呀，大兄弟，听说你们的车落价了？是真的吗？”
　　 陈宾闷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知道张二菊的为人，刁蛮撒泼，蛮不讲理，在村子以泼妇著称。
　　 “小宾，我们就不能公平竞争吗？我们是新车，投资大，成本高；你是承包的公司的车，不用下本钱，有点人就能赚着跑，你这不是明摆着挤兑我们吗？”
　　 老二陈军说话了：“嫂子，你说这话就不对了，谁不想赚个钱？这线路是我们辛苦开出来的，找领导批线费多大劲你知道？那是没日没夜的辛苦汗水泡出来的线路，你们插上一杠子，本来村里就这点人，你们车好，都让你们把人抢跑了，还让我们活不活？你们挣一分是一分，我们每个月还得向公司上交基数，我们能不算自己的帐行吗？”
　　 “大兄弟，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买车也是为了挣钱，你要给我较劲，那咱就走着瞧！”说完，张二菊对着司机大喊着：“把门打开，他卖多少钱票价，咱就卖多少钱票价！”
　　 马大炮的车门打开了，村子里出行的人们陆续地来到车跟前，因为早听说陈宾的车要落价，人们纷纷来到陈宾的车跟前，开始上车，张二菊一看，扯着嗓子喊道：“我们的车也落价了，跟他的车一个价，票价15，票价15……”
　　 已经上了陈宾车上的旅客，听到张二菊的吆喝，开始心神不定，吱吱唔唔和陈宾兄弟扯起了谎，这个说去厕所，那个说下去看看，纷纷溜下了车，不一会，偷偷上了张二菊的车。
　　 张二菊站在车跟前望着空空如也的陈宾车，又看看自己车上的半车人，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陈宾的车等了半天，只有两三个和陈宾关系不错的人给了陈宾面子，坐在了他的车子上，陈宾一跺脚：“走，不等了，跑到他们前面去，到路上上人去。”
　　 陈宾上了车，发动起车，车轰鸣了一阵，暖热了机器，陈兵开车缓缓起步，驶上了路。
　　 乡村间的站点虽不像市内公交车那么近的距离，可自从陈宾开通这条线路后，养成了招手停车的习惯，早晨出行的人们，也不论站点不站点，出了自己的村口，就站在路边等车。陈宾开着车慢慢行驶着，一会一停，一会一站，不一会，就捡了半车人。
　　 就在这时，一辆崭新的车，从陈宾的车旁急速驶过，跑在了前面。
　　 陈宾一看，气的咬牙切齿：“妈的，是马大炮的车，这小子和我们较上劲了，我们走，他也走，要知道他走，咱还不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