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大峡谷(散文)
这是一块平地,并没有山峦起伏。植物大都为松,瘦而高,表皮起皱,坚韧油滑,抚之似铁,叩之锵然。枝桠齐聚顶端,横迤怒走,短针戟指,成扇形,傲然俯视。云一朵朵,白白的走过,并不作停留,天便割裂成一幅油画。间有云被松捉住,缠绕把玩后将云块撕裂,慢慢吐出去。云便成絮,缕缕飘逸着,如小孩子喜欢的棉花糖。
贴地长的,是茅草,密密的,不见多少空隙。叶子都已枯萎,缩在根部。铜丝样的茎杆,在风里诤诤鸣响,若琴弦错动。很尖利的音,突兀起来,极快闪过去。一个音符还挂着,另一个已然生成,紧迫过来,便纠缠在一起,在洼地里旋动。
似乎有一种声音,似乎又没有,不知在天际,还是地壳,隐隐的响。止了步,侧耳认真,听到是风的躁狂。看看天,白日朗朗,雷声呢?肯定没有!心中只是疑惑,以为幻觉,鸣响耳朵。
小路逶迤,似条烂草绳,被主人丢入荒野,乱乱地弯着。总疑心是条断路,却每每柳暗花明,只是不好走,坑凹不平。斗大的乱石,埋伏一地,稍不如它意,便生怒气。兀然一片芳草,萋斐成锦,活水潺潺。便尖了脚,欲借草根跃过,哪知底下竟是稀泥,“噗哧”一声,鞋子就入了泥潭。同行的一声惊叫,笑得花枝乱颤。我拔出脚来,探手去摸鞋子。鞋未摸到,背后就是一串惊叫。回头看去,同行数人,尽皆陷入泥淖,在那手舞足蹈,如道士扶乩。
空气湿润起来,树梢间布满水珠,晶莹如同珍珠。牛毛一般飘着的,是细雨。薄冷也慢慢围紧,裸露的皮肤,起了鸡皮,摸之如粟米一片。周围的植物,虽穿着绿装,却萎靡不振,如得了疟疾,奄奄的无奈。
那个似有若无声音,清楚起来。如调烈的音频,訇然中开。不知是雷声滚动,还是地震来袭。人们呆了脚步,互相看,眼中写满惊悚。
雷声愈来愈大,终于演绎为惊雷,轰轰隆隆,连珠炮响,没有间歇---炸开一片!
却是大峡谷到了!
这峡谷大约是仙人震怒,一斧劈下,没砍到昆仑,却伤及粤北而留。刀锋所至,石崩地裂,豁口百里。走斧至大布,刃遇巨石,夹刀受阻。仙人左右撇斧,竟在地下,漾开千米阔地。方拖斧而出,刃尖轻划过去,通了大布河水。
河水夹龙口而下,泻于内潭。潭呈壶形,巨石左右而立,逼仄成洞口。汹涌大水,如狂龙释了枷锁,喷薄而出。那崖高数百米。瀑腾空上冲,在空中略一停顿,随即下悬,撼天动地。方知数里之外,听到的隐约之声,是瀑布磅礴所为。
平了眼睛看去,一峡谷的绿,铺开去,无边无际。浓雾浮在峡面,虚了谷底风景,似乎有几只颜色蚂蚁,微微的动。便将疑惑告诉了同行。同行拿出望远镜,看后咭咭大笑。我拿过望远镜,见是几顶红色的帐篷,大约是驴友的住所。便也笑。探头看那峡谷,暗暗的不甚分明,像口幽深古井,罡风旋上来,令人晕眩。眼前有道彩虹,踩在足下,想起从前见的虹,都是悬在天际,疑心自己,是站在了云端。腿便软起来。忙跺跺脚,真实起来,收回眼睛,摩摩胸口。同行在前面喊,方悟过来,慢慢走下峡去。
路是石阶,人工凿就,也不整齐,只是依了山势走,真正的曲折蜿蜒。同行说是一条巨大蜈蚣,拍死了,挂在崖壁,做了路。这个比喻形象,有些艺术,大家纷纷叫好。阶上不见一星泥土,旯旮里竟斜出一枝黄花,叶小而厚,花米粒大小,却灼灼其华,钻石一般。
路中有平阔之地,被人劈开,做了观景台。路人走累,便可休息赏眼。平台地处深峡中部,峭壁处围了铁栏。那狂飙的瀑布,集合成巨大水柱,飞泻于侧,堕向深渊,其声隆隆。看得见说者口齿运动,音却被收得干净。夹带的水珠,便如烟火,无序乱射。同行欲留影,脚未立稳,发稍便水流洇润,那相机上的镜头,早模糊一片,水越擦越多,不可收拾。
石阶早已不像石阶,陡得不讲道理。男人勇敢些,也是紧抓拦杆,身后仰,看不见脚尖,凸肚而行。脸大都硬着,喘气如雷。脚提起来,甸甸如铁,踩下去,无由抖动,哒哒哒…弹棉花一般。踩到硬地,便止了抖,却打个软腿。复步,又如此。心中只是气弱,早已失了强硬。
姑娘都背天面阶,双手攥住铁链,慢慢下移。身子便被拔长,春光泄出来,凹凸分明,腰间一圈白,有闪电效果。那胸前一对玉兔儿,活泼着一跳一跳。也只好让它跳,手已不敢乱用。足尖小心在阶上踌躇,如探地雷。踏实了,方挪一步,脸红红的,咽一口唾沫,那里还有口水,干干的刺。
也有踩空的,铁链“哐啷”响起,人便斜在阶上,漾起一声惊叫。手中的水瓶,竟如铁球样,一跳一跳滚下去。人人都呆在原地,脸皮白起来,如舞台上的曹操。看着水瓶飞。半天,还在远处动,亮亮的,如黑夜中的一颗星。
天已小成一个池塘,蓝蓝的在遥远汪洋。峡顶上有二条钢索,东西绷紧,有演员在索上自由。一男一女,骑了车子,相向而走。中间相会,半空中易车而回。看的人都紧张,抓东西不放,手微微抖,成功后方吐口气,放下心来。演员穿着鲜艳,臂缠腰系大红绸带,曳尾数丈,灼灼辉映。如嫦娥奔月,似孔雀开屏,将那灿烂,绚丽成漫天锦绣。
水雾愈来愈大,空气湿润如在桑拿。周围的植物全一身湿漉,纤尘不染。天时已到仲秋,峡底却滞了脚步。不知名的植物,尚在得瑟年轻,芳草嫩绿,野花媚态,此情此景,哪是深秋模样?
峡壁确定为斧所劈,壁直如墙。大约下斧时刃有些卷,崖壁脊起,井然有序。石色呈渥丹,灿若明霞。石缝间有松树,扭干作数结,麻花样扶摇而上,盘合纠旋,潼潼成华盖。也有柏,皮若黑蟒老鳞,枝干委壁,旁逸数尺。根系无土可依,裸露在外,如人患了脉管炎,蚯蚓样突兀,勇猛地长途奔袭,从崖上直扑土壤或者水源地。如纲领之一罾大网,令人肃然起敬。
崖树皆不葳蕤,盆栽一般,叶却绿,翡翠一样。风中流动起来,凝成一片,往天的方向汹涌,却被雾罩的峡顶吸纳殆尽。绿不服,组织反攻,屡战屡败下方觉出累,松懈下来。私下里嘁嘁喳喳,不知是讨论激烈还是互惠恶语。
仰头望,天已小成一枚圆镜。太阳不见。有薄雾走动。视线下移,瀑在空中,如一匹巨大的白练飘逸。风起峡中,盘旋肆虐,将瀑布玩于股掌,一会飘西,一会斜东,上下左右,变化无常。
水柱曲起来,愈曲愈高,冷不丁被风拉直,白练平铺,齐崭而走。蓦然下端被风拉住,上端还在上行,水柱裂成两半,眼看各奔东西,风却轻轻一收,又笼形成团。却又失了重心,飞机失速样,一头下栽。风赶过来,呼啸一声,拚命托上去。水挣扎一下,挣不脱,只好驯服,任凭自己失了路线,在空中跌宕,久久不落。
游人看得张嘴呆眼,说不出话。却为水难过,下峡时还霸气十足,翻云吐雾,不可一世;现在却软似棉花,被风肢解,化水为雾。最终将被罡风,急骤打入潭中,激起无数水花。
瀑下是一片水,说潭似乎不够,说大水尚不够格。水三面皆峡岩,壁立千仞,仅开东方一隅,释水远去。水浅处皆是大石,颜色似乎与峡石有距离,不属同宗。大约是远亲,客后被主人留下,置水边做了警卫。刚来时还耍性格,支楞楞不服管教,时不时脱岗游走。后被水驯服,折了棱角,刺头被剃光,光亮似个玻璃球。水便不再管它,任它死死呆着,时不时飞水狂暴,终是一言不发。
潭水是出奇的干净,八尺深处可见鱼虾游动。又经空中一役,似乎锻炼成熟,触之滞手,甸甸有质量。同行怀疑单手可挖起一方。便去挖,却挖不起,“啪”声掉水中,绽放出水晶花瓣,莹莹的,闪出一枚红星。
峡顶薄雾已散。阳光恣肆,却下不来。钢索上,表演又开始。峡底的人,皆抬头望,看来看去,不甚分明。似乎是一只鹰,色红,在云间移来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