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心甘情愿地想把自己埋葬在勉县的土地上，如果有下一辈子，我的灵魂会投胎到就近的勉县，做个勉县人。我爱果，所以我也爱勉县。
　　 也许树受到了武侯的庇佑，我居然在那次大风中与果一起跳进汉江后没有完成心愿，一棵顺江而下的树救了我。一个在江边打捞上游漂下来的浮物的勉县农民把我拉上了岸。那个人说，不是那棵树，一百个我也被大水卷走了。木树救了人——树，树不该绝。
　　 我趴在地上给他磕了三个头，他把我拉起来，我浑身发抖。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很冷。他让我脱掉身上的衣服，躺在他家的床上，我身上盖了厚厚的被子。
　　 果又伸出她那一双纤细柔软的手，可她的手冰凉。果说，你快来啊，我在汉中等你！我说，好啊！我找了你好多年了，现在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我就来！她象一阵风一样地飘走了！我跑，她在飘，我继续跑，她飘得更快了，象风，象冬天吹过的西风，冰冷而迅速。太阳终于从云层钻了出来，我追不上果，我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石头冰凉，我打了个寒战。
　　 原来是他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
　　 “你在发烧！”我试图爬起来，但却没有成功。他对我说：“我给你准备了点药，喝了好好躺一会就好了！”他说一口地道的勉县话。
　　 一觉醒来，已经是次日早晨。太阳暖暖地照着，我浑身轻松，感觉无比地爽快。只是肚子有点饿了。
　　 他做了饭菜，还有米皮。我象是他的家人，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和他一起吃饭。我说：“米皮真好吃！我能把那一碗也吃了吗？”我问他。他说：“你喜欢吃就吃吧！”我说：“这汉中米皮真的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美食！”就他一个人，我好奇地问他。
　　 他说：“儿子外出打工。女子在汉中，开了家牙科诊所。家里就我一个人，老婆不在了！”他问我是哪里人？“你不是勉县人吧！？说话也不是勉县口音！”我不敢说出真相，果现在还没有一点音信。我说：“我也是一个人，出来旅游，走到汉江边，不巧突然遇到大风，不知怎么就被弄到了水里。糊里糊涂地被你救了。我现在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他说：“感谢什么！我长年在这汉江边，救的人好多！这有什么！”
　　 “大哥！我会报答你的！我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来汉中也不准备回去！我准备在这找份工作，相信我！”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但我得打听到果的下落，如果不是我，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呢？我没告诉他我是什么地方人，这老兄也不便问。说：“报答什么呢！其实没有树，我也救不了你的！”停了会他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树！”他哈哈大笑：“真是缘分！一棵树救了一个叫树的人！看来我们也有缘分！我姓林。你就叫我林大哥好了！”他年龄也是五十一二的人，和气慈善。拿我们洛县人说的话是个“老小伙子”。
　　 我在林家住了几天，身体基本恢复了健康。那几天我帮林去他的盗田拔草。我做不了这样的活路，只能拔草。林很快乐，干活的时候哼着小调。他也抽烟，抽汉中“公主”牌香烟。我抽安徽的一品“黄山”。但勉县没有买的。
　　 我的衣服兜里还有几百元钱，我就纳闷，哪天在水里不知翻了多少次，钱居然没有被水带走？真是老天不灭树啊！
　　 我在林家停留了几天，我想知道果的下落，也许她和我一样大难不死。但没有一点她的消息。我每天都去县城报亭买一张报，但关于那天大风过后的新闻并不多见。也许果已经走了！我离开林家的那天去汉江边坐了好大一会，我默默地说：“亲爱的果！再见了！来世我们再会！”
　　 我从宾馆取回了那台相机。现在我身上只有这个东西和二百块钱。我把身份证也寄回家给了叶。
　　 我给林买了几条公主烟和几瓶三粮液。走时我对林说，我还会去勉县看他。
　　 来到了汉中，我不想回洛县了。我想在汉中呆下去，以前我那么热爱汉中，现在我仍然爱它。
　　 我得找份工作，我干不了别的事，只有重操旧业做我的老本行。一来我可以慢慢在这里谋生，二来还可以打听果的下落，尽管我不抱多大的希望。只要她还活着，我绝不再和她有什么纠葛。我一贯追求的完美其实是没有的，世上本没有完美。
　　 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现在我不想再轻易去死。过去的树已经死了，现在是一个需要重新发芽长新叶的树，我得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汉中，已不是我在这上学时的汉中了。过去的汉中路已经没有了，现在拓宽修建了一条南北通阙的天汉大道，是过去的三倍宽。我并不惊奇这里的变化，我的洛县不是也已经修造得富丽无比么！
　　 我先租赁了一间房子，然后用一天时间在汉中所有的大街小巷看。我想找个私家诊所去打工，我是学牙的，处理牙的问题轻车熟路，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我的三证齐全。
　　 虎桥路有一家私人牙科诊所，西大街也有一家，汉中市里有许多家，做的还不错。不过我看好虎桥路那家，虽然西大街比较整洁，但人家不要人，虎桥路的在门面玻璃上贴了一张招聘一名牙科医生的信息。三台椅子，只有两个医生。
　　 我和诊所的法人见了面，是一个女的，很年轻的。见了面，我有些吃惊，她太象果。只是有一点点胖，但太象了，特别是那张嘴！象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想在这干，即使薪水给的不多，我也愿意。这完全是因为女老板长得象果的原因。
　　 她问我是哪里人，多大？问我有医生的三证没有？
　　 我说：“有，只是没带！”
　　 她有些怀疑。没有笑容。
　　 我说：“你可以先看看我干得如何，如果你不满意，有证件也没用！如果觉得我还可以，再给你拿出证件也不迟。”我又说：“我不想在单位干了，想出来跑跑！我这人喜欢自由，不喜欢约束！”
　　 “另外我前几天把钱丢失了，丢失的还有手机。只有身上几百块钱。薪水你随便开。”手机并不是丢失的，是我把它扔进了汉江，我想着再也用不着它了。去从没丢过钱，这不过是个借口。
　　 她没说话。也许她也是急需一个牙医。
　　 “那你先干一个月时间，如果可以我们再说，另外如果你真的有三证，最好把它拿出来。主管部门来检查的时候我也好应付。钱的事我暂且不说，一个月后，看你的实际业绩，我会见机行事！”
　　 我说：“那当然！”
　　 我正准备离开，她叫住了我。“你有什么东西可以做个凭证吗？比如身份证！”
　　 我说：“身份证前几天捎回家了，我现在只有一台照相机，一百块钱，另一个是我这个大活人。你看你要什么合适？”
　　 她一笑：“那算了！你明天就来吧！”
　　 我说：“好！”
　　 她的诊所是“枫林牙科”，牌子的下面有一行绿色的正块大字----“还您一副健康漂亮的牙齿，让微笑永远停留在您的脸上。”我觉得这有创意的广告词很美。
　　 我知道了枫林牙科的女老板的名字。原来她叫林枫。我突然知道了她也许就是林大哥的女儿。这真是天意，林大哥救了我，我现在又走到他女儿的地方，这是天意让我来报答他的恩情。这样我不要薪水也会好好给她干活。我没有告诉林枫关于她父亲从汉江救我的那些事，我工作很卖力。在林枫牙所里干了仅仅半个月，我已经为她赚了三千了。林枫非常满意，开始要我把三证拿来。
　　 我说：“半个月后吧！你别着急，我还没干够一个月呢！”
　　 林枫有些焦急地说：“我已经看出来了，你确实是一个真正的牙科医生，不是冒牌的。你不拿出你的证件，我们这有人看到我这生意有所起色，会告发我聘用一个没证的人，到时检查的人来了就会找理由罚我款，很厉害的！”
　　 我说：“干完一个月，我保证把证件拿出来！你放心好了！”
　　 林枫说：“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不给我提要求呢？比如付你多少薪水？”
　　 我说：“林老板是聪明人，这用我说吗？而且我现在暂时拿不出证件，也说不出口啊！”
　　 下班时间到了，我还有一个复诊的病人没处理。等打发走病人，林枫说：“走，今天我请客！”
　　 我不太喜欢说话，所以平时很少与林枫交流。她也不问我什么！这是她的过人之处，当然我是不想说出过去以及过去刚刚发生的那悲怆的经历。
　　 林枫点了好几道菜，还为我要了两瓶啤酒。她什么也不喝。
　　 林枫吃得很开心，我则多吃了两盘汉中米皮。她奇怪地问我怎么那么喜欢吃米皮？
　　 我说：“米皮味纯正，香，口感好！我爱吃！”
　　 快吃完的时候，林枫给了我两千块钱，她说：“我先给你这些，你现在需要一个手机。”
　　 我没客气。说了声谢谢。我还告诉她不用担心，半个月后我的证件就到了。
　　 她结了帐，和我走出酒店。她回了她的住处，我则回到我租赁的房子。
　　 果始终没有消息，我在一个星期天专门去了趟勉县，我不知道果的家在哪里，我无法查找她确切的关系链。在勉县我两眼墨黑。也许勉县已经把果遗忘了，她抛弃了果，果也走得义无返顾。汹涌澎湃的汉江巨浪滚滚，吞噬一个人就象吞噬一滴水一样不留痕迹。而当我返回汉中后的一天，在一个报摊处看到一份旧报，却意外地发现一则消息：X月X日大雨，勉县失踪三人，死一人，政府全力搜救，一无所获。终于证实了：果去了！果终于告别了我，她不爱我，可我爱她！她兑现了自己的话，鬼门关没有收留我。
　　 从勉县回汉中的那一天晚上，在租赁的那一间房子里，我把一瓶白酒统统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我以醉酒的方式祭奠我的亲爱的果。
　　
　　 2．在枫林牙科，我干满了一个月。月底，诊所总收入一万五千余，算算却是我收入高过了林枫和小高，近七千。林枫大为高兴。这其中主要是有一个整牙的孩子与几个外伤手术，一下子就把总收入提高了。
　　 林枫快乐地把我和小高请到汉中一家档次不错的酒店，她还喝了杯啤酒。我则把自己的执业医师证，医师资格证和多年前我的医学毕业证书递给她。
　　 我说：“林枫，你看，我把三证拿来了！你过目！”
　　 林枫说：“真的！？该不会是假证吧！让我看看！”
　　 我说：“那执业证是经过国家考试得来的，焉敢糊弄别人，你明天拿到主管部门验证！是假的我跳汉江去。”
　　 林枫一笑，说：“知道我们的大树医生是真米实曲的正牌医生！不必验证！来，为了枫林牙科干杯！”我们三个一同举起一杯酒。
　　 我的三证是妹妹草在两天前寄给我的。我告诉草，让她去医院领我的那几百元生活费。我说：“草，我在这找了份工作，别担心哥！我会照顾自己。你要多保重！有什么困难给哥打电话。有了好相就成家，别考虑房子，那给你了！也别委屈自己！天下还是有好人的。”
　　 草在电话里哭了好大一会。我问孩子还好吗？草说，他老想给你打电话。还说他都想舅舅了！
　　 草的话让我的眼里落了许多泪。现在我在这个世上除了草和小外甥，再没了亲人。她也是一样。我觉得自己为一点个人情感跑出来太自私，如今草一个人在老家怪难的。都是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害得草成了年轻轻的寡妇。
　　 我还对草说：“没钱了给我电话啊！把孩子照管好！我有了时间会回去看你。”
　　 草在电话里哭着对我说：“哥，你在外面多注意身体！我还想看看新嫂子！”说到这，草停了一会才说：“叶结婚了！那天她还让我去。我去了你不怪我么？其实嫂子是爱你的，房子的事她一点都没为难我，那一万块钱她也没要！她给了我！哥，嫂子也是个好人！不知为什么你不爱她，她从家里走的时候大哭了一场！我代你给叶买了一台洗衣机。我哄她说是你让我给她买的。叶那天背着客人哭了好大一会。”
　　 听了草的话，我的心情有了沉重感，我确实对不起叶。叶真的很爱我，可我不知怎么就爱不起叶呢！
　　 我无奈地说：“事情过去了也只有那样了！你要多保重！我走出来不后悔的！”
　　 草总是替我做了一件好事。想想死去的果，想想我抛弃的叶，都是自己不好！
　　 我安慰草说：“别难过了，叶是对的！是哥不好！如果可以的话等我回去的时候就会给你带一个新嫂子，你放心！”
　　 我挂了电话，我没有话说。我一点都不怪叶，她能把钱给草，确实难能可贵，凭这一点就能知道草是多么地爱我！可我！
　　 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只有在汉中祝福叶幸福快乐！
　　 看来林枫并没有对林说她找了个医生是我。当我三个月后踏进勉县林家的时候，林很惊讶地问我怎么真的没有离开汉中。
　　 我说：“我想在汉中呆一段时间，也许一年，也许几年。”
　　 林问我在汉中做什么工作？我说是一家销售公司。我是做推销的。我欺骗他。
　　 林问我推销什么产品？
　　 我说是医用产品。有时可以挣好多，有时却不挣钱。
　　 林相信了我的话。林说：“我那女子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就做了几年推销。她每次回家都喊跑得腿都断了，他们公司的产品卖不出去！这几年自己才干了起来，上次回家还说诊所生意不太好！很烦！很着急！”
　　 我说：“是啊！现在什么都不好做！”
　　 我把给林买的两条好猫烟和两瓶十年西风酒拿出来，还有一件二百元的衬衫和一条裤子一双皮鞋。这是我特意在万帮买的。用了一千多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