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运河人家(散文)
运河象一条白色的丝带从这个城市的新老城区之间穿插而过,城市因此而有了水乡的灵气与秀美,所以运河便成了这座城市的灵魂。
我们的工地就在距离运河不远的新城区里,白天里站在新建的大楼顶上,高高地就可望见两岸河堤上密密的白杨林,夜晚,当嘈杂的工地终于重归于宁静的时候,躺在床上,隐约地也能听到几声飘忽的船声。于是常常在闲暇的时候,抑或是在天朗气清的黄昏独自跑到附近的桥上去看运河,看运河里的船。
每一次去看船时,桥上都有别的看河的人们,大多都是和我一样的外地人。站在桥上看运河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尤其是当夜幕渐渐降临的时候,运河上船灯点点,船影绰绰,夹带着水气的晚风从远处的河面上徐徐地拂来,吹响了岸上白杨林的歌声,伴随着河中呜呜的船笛和水波拍击岸石的声音,合凑出一曲舒缓迷人的水乡小夜曲。桥上的人们,有的独自一人凭栏远望,看着渐渐远去的船灯,情不自禁地会勾起怀乡的心绪,但同时也能在这运河的凑鸣中寻得一丝孤独的宁静和心灵的安慰;有的成双成对斜倚着桥栏喁喁地低语,尽情地共享黄昏里小桥流水的清趣,这运河的夜曲在他们的耳里便成了轻慢的背景音乐。于是,这河和河里的船,还有这桥和桥上的人就混然一气,再泼上那蒙蒙暮色所渲染的水墨,绘成了一幅江南水乡独有的风景。
我最喜欢在晴天的黄昏里去看运河里的船。
都说不到运河不知船多,开凿运河的本意就是要通航,所以运河里的船每时每刻都象河里的水一样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只是如今的河里早已不见了悠悠的乌篷和片片的白帆,也听不见咕咕的橹声和艄公长长的号子了。运河里的船都是最最普通的运货的机动驳船,也有长长的、头尾相连的拖船,运送的货物大多都是建材,也有煤碳、粮食和其他的物品,倘若装载的货物不能淋雨或受潮,就在货舱上盖上厚厚的篷布,除此之外整个货舱都朝天畅开的。驾驶舱紧靠在货舱的后面,一字排开的柴油机则设在船的尾部,“突突突突”地带动水底的旋桨。
其实,这航行在运河里的每一只船都是一个漂浮的家,船夫船娘们在航运的途中便要生活在这船上,客舱就是他们在船上的家。从桥上望下去,船主通常是夫妻二人,有时候也有一家三口的。来来往往的所有船只中,男人一律都是在机舱中撑舵,而女人们则总是在船甲板上顾自干着与岸上同样的家务。如果说客舱就是家的话,那么,这钢铁的甲板就是家门口的院子了。看:一只船过去了,船上的女人正在甲板上洗衣服,已经洗干净的就象彩旗似地晾在船舷的栏杆上,衣服在行进的船上迎风飘荡;又一只船过去了,船上的女人正坐在甲板上的小凳上编毛线,也偶尔回头看一看机舱里撑舵的男人;看:一只船过来了,船上的女人正用系了绳子的桶吊起运河里的水,用心地冲洗脚下的船甲板;又一只船过来了,船上的女人正在客舱的篷檐下削冬瓜的青皮,而篷顶的破脸盆里长着一盆绿油油的葱苗……
一队长长的拖船从桥底下驶过后,相迎着从前方的河面上过来了一个更加生动的三口之家。这艘船上装载的是满满的黄砂,吃水很深,船头击起的浪花不断地涌到甲板上来。船上的女人的手里,握着一根拴着红布条的竹杆立在昂起的船头上,每当有船只相交时她就左右挥动手中的竹杆,大概是在为对面的船只或机舱里的男人指挥避让的方向吧。迎面的河风将她的头发和衣服斜斜地吹向后方,可是她一直都神情安定地立着,安定得如同一尊美丽的雕像。飞溅的浪花和扑面而来的风在她的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想必她早已习惯在风浪中屹立了,况且在她身后撑舵的是她最最信任的舵手,而且,那舵手对她来说不仅仅只是舵手,那更是她宁静安全的港湾。女人的身旁,刚生了火的煤饼炉子把袅袅的青烟飘飘忽忽地撒了一河,而女人的身后,居然有两只花斑斑的母鸡在随意地啄食着甲板上撒下的饭粒。
朝天的货舱里,一个五六岁的稚童翘着屁股在淘挖黄灿灿的砂子,他把黄砂堆成一座小山,此刻正努力地在山脚下挖洞,仿佛要在这小山脚下挖出一条笔直的地道来。孩子身旁有一条黑色的狗拖着红红的舌头亲昵地转着圈,砂山的四周布满了梅花状的脚印。那黑狗大概过于兴奋了一点,终于把小孩刚刚挖通的地道给踩塌了。狗的破坏使得孩子的心里产生了一点怒火,于是他站起来,抓起一把砂子恨恨地向狗撒去,砂子便象雪花般地粘在了狗背上。可小家伙还不解恨,又俯下身去用力地把摇头摆尾的狗推倒在砂堆上,那狗去并不生气,干脆在砂子上打了一个翻滚,重又爬起来,讨好般地伸出长长的舌头迎上前去,好象要去舔那孩子红红的小脸似的。孩子却并不领情,转过身来拍一拍手,而后便在机舱里的父亲的眼皮底下调皮地撒起尿来,撒完了后又蹲下身去继续淘挖他的黄砂。
我知道所有的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也不管是城里的孩子还是乡下的孩子,都没有一个不喜欢玩砂子的,因为砂子里埋藏着他们金子般珍贵的童年。我也有过这样的童年。
撑舵的男人呢?他成天都在机舱里,几乎寸步不移,在外人看来,这工作好象太过乏味,太过单调了。但是,隔着机舱的玻璃,他随时都能望见货舱里可爱的儿子,和船头上清丽的妻子。他稳稳地驾着船舵,船头上的妻子和船舱里的儿子两个最最亲切的身影就在眼前,那便是他这位舵手永恒不变的方向。他驾着这一艘承载着一家生活的命运之舟,朝着这个方向航行在古老的运河里,航行在岁月的流里,向着梦想中的港湾一直驶去。
船渐渐地驶近了我所在的桥下,靠近时,可以看到客舱里整洁的床铺和简易的桌凳。我想,这船儿经过一天的航行,给主人赚得一天的生计后,到了夜晚,它便成了这一家子安祥憩静的摇篮了。到那时,这个小小的家庭将在这小小的客舱里洗脱白天的辛劳,在水波将船儿轻轻的摇晃中,枕着运河低低的眠曲般的呢喃,酣畅地睡去……
思虑之间,船儿终于驶入桥底,并驶出了我的视线,留在桥这一边的,只有一缕从煤饼炉子里飘出的轻烟,在被船桨搅动得水波荡漾的河面上飘忽地散去。而前方的河道上,后来的船儿却又接踪而至,一艘接着一艘,那一尊一尊高昂的船头纷纷在古老的运河的水面上,击起了银色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