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粗暴的将紫烟抵在饭店的外墙上。四周是一片令人绝望的黑暗和死寂。紫烟无声的扭动着，眼泪与汗水一起滚落。
　　 她想起几天前强子在她面前玩的一个游戏来。
　　 那是只大个头的蚂蚁，健康而且有力。强子用手轻轻的捏起，放在手心里，看着蚂蚁在他手心里奔突逃跑。然后，他夸张的翘起兰花指，细细的，耐心的将蚂蚁柔弱几不可见的细腿一条条的摘下来。直到蚂蚁剩下了一条光秃秃的身子为止。
　　 游戏到此结束。他没有捏死那只蚂蚁。他站起来，向围在他四周的人群看了一眼。狼一样的犀利与凶狠。许多人心惊胆寒地转过脸去。他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于是，拍拍手，阴恻恻的说：“我信佛，不杀生的。即使你们在座的诸位惹了我，我也只是像对待这只蚂蚁一样，惩罚一下就算了。”说完，仰天大笑，那模样，像是对月长啸的狼族。
　　 紫烟的挣扎变得无力了，强子粗重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我知道你第一眼看到我时，就喜欢上了我，我只是满足你的心愿而已。宝贝，乖乖的，强哥一定对得起你……”
　　 夜那么黑，转过这道墙，便是灯火通明处，可是，紫烟却被困在了这样的一团阴影里。
　　 如意小居的生意出奇的好。老公阿水做菜水平一流，紫烟温柔端庄，待人真诚，两个人相得益彰，竟然在这一带很快就小有名气。
　　 只是，紫烟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数次要求老公关了店另谋生路。阿水自然不肯。问紫烟原因，她自然是说不出口的。即使说出，怕是阿水也着了他的算计吧。
　　 强子的势力越来越大，手下的小弟渐成气候。他本就是这个市里最大的黑社会团伙的骨干之一，专门负责培训新人入门的。那个集团，走私，贩毒，霸占金矿，石矿，动辄枪支弹药伺候，老百姓哪个不怕？当地的公安部门有心整治，但是人家的武器和关系竟然比自己的还要靠谱，几次交锋下来，总是敌强我弱的，后来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也算紫烟跟阿水倒霉，强子本来是不需要来这种小地方混的，只是他最近惹了一桩大官司，来此地是休养生息的。偏偏如意小居就在这个时候落地发芽了。
　　 生意好了，强子自然需要上门来问候的。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进门，找了个坐位刚坐好，那边紫烟就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强子的眼睛马上就有些花。紫烟恰到好处的羞红，清纯不察世事的眸子，让她在人群中总是有种鹤立鸡群的姣好。强子虽然是个粗人，但绝对不缺乏对女人的鉴赏能力。于是，他喝住了正在起哄闹场的手下。
　　 紫烟不会应对这样的喧闹，无助地站在门口，对这群人眼中的挑衅与挑逗有些无所适从。此刻，她像一朵莲，被强行插在了污浊之中。
　　 强子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味道。这种女人，即使满身污浊，眼中，神情里，也有一种清高与孤傲在。那种弱与洁总是能够勾起男人无尽的遐想与征服的欲望。他心里暗说。这女人，我要了。
　　 身边紧挨着他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叫做方亮。之所以得到阿强的信任并且重用，是因为他善于察言观色，并且为虎作伥。看到强子眼神里闪闪烁烁的光芒，方亮懂了。他知道下一步该怎样做了。
　　 那餐饭，虽然少不了喧嚷吆喝，却因为老大强子心情特佳的原因，出奇的顺利，他们像一群藏起了利爪的野兽，披着人皮快乐的吃喝，而且，吃好之后，异常痛快的结了帐。他们竟然第一次没有像以往那样吃霸王餐。阿水很意外，一直忐忑着的心并没有放下，反而悬了起来。他实在想不通他们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几乎每天都来。而且跟老板阿水打得火热，称兄道弟的。照旧大吃大喝，照旧不赊欠一分钱，而且对其他的客人也一改往日的凶悍与霸道，谦卑有度，一时间，如意小居名声大震。竟然有了几十里内第一家的美誉。
　　 强子带回了一个女孩，叫做燕子。二十岁左右，清纯如水，黑黑的发，如瀑一样自柔弱的肩一泻而下，安静的眸子若深水寒潭，她总是浅浅地笑着，像朵淡雅清新的菊。紫烟第一眼便喜欢上了她。虽然她总是不离强子左右，但紫烟看得出她笑容背后的落寞与无奈。
　　 强子走到哪里就带燕子到哪里。没几日下来，那个女孩跟紫烟倒是成了极好的朋友。两个人会在闲时，一起牵了手去逛街。强子好像是故意安排的，只要是燕子跟紫烟在一起，他便给她自由。
　　 燕子的手腕处，总是系着一块小碎花的手帕。看起来别致而且优雅。那日，两个人试衣服时，拖曳过程中，手帕如蝶，翩然落地。而燕子的手腕触目可及处，一道蚯蚓一样丑陋而且惊心的疤痕出现在了视线里。
　　 紫烟被吓到了，而燕子此时脸上的笑容也都在瞬间瓦解，她放下了手中的衣物，跑了出去。
　　 公园的木椅上，燕子若秋后海棠，湿漉漉眸子里，有着深不见底的凄凉。她没有表情地望着前方。紫烟抱住了她。
　　 “燕子，”紫烟轻轻的叫，“姐不问，姐知道你心里委屈。”这简短的语言，胜过千军万马的厮杀。有时候就是如此，温暖的语言更容易叫人卸下心里所有的疲累和防备。
　　 “姐，我死过。可是，我家里人要活下去……我不敢死，那样，我家里人会受牵连……”燕子泣不成声。
　　 紫烟无语地拍着燕子的后背，她抬起头，朦胧中，看到天空又阴沉一片了。暴风雨，又要来了。
　　 如意小居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爆。几乎每个中午都要排队。阿水的脸上像开了花一样，紫烟却逐渐的憔悴下来。她几次说服阿水关了小店，可是，等阿水问她原因的时候，却又没办法找到理由。
　　 燕子跟紫烟的关系越来越好。有时候，她们彼此看一眼，虽然强子在，无法沟通，可眼神中的那种默契和理解彼此都懂得。只是，燕子想不到，紫烟也有事情瞒着自己。
　　 强子很喜欢看到两个女人融洽的样子。他召集了周遭村里的书记，让他们必须来小店捧场。于是，李庄村的赵书记就这样出现在了紫烟的面前。他胖乎乎的样子，肚圆，脑袋圆，眼睛圆，面红齿白，站在那里，更像是一个硕大的汤圆。
　　 他很喜欢阿水的菜。当然，更喜欢老板娘紫烟那种欲语还休，娇柔婉转的姿态。于是，当紫烟如柳一样婀娜走来时，他感觉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紫烟手里，拿着今天吃饭的账单。可是，赵书记并不结账，而是意味深长地瞅着紫烟：“我准备以后村里的应酬都在你这里了。你怎样报答我？”
　　 紫烟心里一跳，这可是一件极大的喜事，人家求都求不来的。于是，她努力使自己变得更加柔媚了一些：“哥哥说吧，紫烟随你！”
　　 “真的？”
　　 “嗯！”
　　 赵书记红光满面地笑成了一朵花儿。“今晚八点村口等我！”
　　 “啊？！”紫烟一脸惊诧，“那时候去干吗？”
　　 “你懂得的，装什么装啊！”赵书记肥厚的手凑了过来，结实地抓住了紫烟无措的小手。“以后，有哥哥在，一切都好说！”
　　 在开店之前，紫烟一直如大家闺秀，有着体面的工作和极其封闭的社交圈。若不是阿水执意要开这个店，她将被隔离在所有的世事之外，这样的状况只在电视里出现，她以为那些都是夸张，这次真的遇到，她茫然不知所措。怎样应对？
　　 心慌意乱的她，紧张地挣脱开赵书记的束缚，没有回答，羞红着脸跑了出去。
　　 身后，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
　　 晚上，紫烟自然没有去赴那个约定。她下定了决心，宁可关了店面，也不要违心地去应对一些丑恶。只是，那强子是每日必到的。虽然有燕子在一旁，但他眼中还是经常会有一簇燃烧的火苗在。紫烟清楚，他对自己是不死心的。
　　 强子带了一帮小弟，每日里打牌斗乐，在如意小居周围玩得不亦乐乎。老公阿水慢慢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参与他们的赌局。开始的时候，总是小有盈利，只是后来势头就有些无法控制了，渐渐地，他会在晚上也跟他们一起出去。
　　 紫烟清楚地知道这里面有强子的原因，只是，她苦在心里，却不敢明说。苦劝阿水，他也不听。如果明说了，结果会如何？两个人的婚姻会不会走到尽头？
　　 一日，强子他们吃好饭之后，照例招呼阿水一起走了。阿水最近已经渐成疯狂，他没有理会紫烟委屈和惊惧的眼神，自顾自的跟着一大群人嘻嘻哈哈地走了。在他的眼中，强子已经是他哥们。他们这一群人，在周围吃饭是从来不花钱的，可是，在自己的店里，却没有赊欠过一分。这其中的缘由，必定是因为自己跟强子是哥们的原因吧。黑社会，有时候，也会很仗义的。只是，忙碌着炒菜与赌博的他，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紫烟越来越憔悴了。
　　 饭店里陡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个醉汉，还在摇摇晃晃地斗着酒。黑漆漆的马路上，不时有车子鸣笛驶过。那两个醉汉喝的太多，拼着酒的同时，也拼着口角。慢慢地，火药味就浓了起来。
　　 终于，酒精刺激到了那股好战的神经，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扑向对方。桌椅板凳顿时增添了不一样的服务项目，被他们拿在手中，挥舞成风。
　　 紫烟吓坏了。她不知该躲到哪里去。他们的眼中，布满着血丝，犹如两头饿狼，气势凶猛。
　　 还好，他们嫌屋内太窄，不约而同地跑到了屋外。屋外，正好有两把铁锹。他们一人一把，砍杀起来。火星与呼啸的风声让紫烟胆战心惊。她无处可藏躲。这时候，她迫切需要阿水在身边。只是，她不知道阿水此刻正在水深火热中。
　　 那个书记开始带客人来吃饭，但是吃好之后却一再签单。看着手里的账单一天天的厚了起来，紫烟开始有些心慌。当书记带了一大群人再次酒足饭饱，打着酒嗝摆着肥胖的大手示意紫烟拿笔来的时候，紫烟忍不住了。
　　 她不得不说了：“赵书记，你能不能把以前的帐结一下啊。你看，都那么多了，我们饭店小本生意，都周转不开了。”紫烟一直是个清高的女子，这样的事情第一次做，所以，自己先红了脸，好像是求人家一样。
　　 “好啊，”赵书记答应的异常痛快。“下次吧！”
　　 “你已经说过好几个下次了！”紫烟虽然不满意，却不敢高声说话，柔柔的低语听起来到像是有几分虚空的意思。
　　 紫烟轻轻柔柔的话语，像三九天的冰雪，马上就冻住了赵书记脸上的笑容。那张肥腻如婴儿一样的脸，顿时变得冷酷。
　　 “村里没钱，你让我怎么办？”他反问紫烟，好像村里没钱特别对不起他似的。
　　 紫烟气得无言以对，村里没钱，你为什么要大吃大喝呢。当然，她只敢在心里偷偷嘀咕，并不敢说出来。她知道，如果撕破了脸皮，要起钱来就更难了。
　　 “不然……”赵书记的脸色变得回暖了些，“你到我家里去拿些？我用自己家的钱给村里垫付一部分吧。”说完，他直勾勾地盯着紫烟因为激动变得粉嫩的小脸。眼中的淫邪一览无遗。
　　 紫烟看懂了，她气得浑身发抖，却又奈何不得。一个转身，走了出去。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放肆的笑声。
　　 门外的紫烟，泪水飞落。
　　 那日强子也在，他现在是每日必到的，在紫烟的小店里，他出奇的规矩，周围的乡亲们都暗中感谢上苍，因为这个如意小居的存在，让他们免受了许多骚扰和祸害。紫烟当时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因为喜欢自己的原因，才不使劲祸害饭店和阿水。她不知道的是，一场更大的阴谋在暗地里策划着。
　　 燕子总是像只听话的猫咪，悄没声的跟在强子的身边。看不出她有任何的不满与悲伤，她的眼睛那么大，那么黑，像一汪寒潭，淹没了所有的悲喜。紫烟注意到这些的时候，才蓦然间吃惊地发现，燕子似乎越来越苗条了，现在的她，走路轻盈得也像猫，几乎是飘着的。
　　 那日，紫烟含着泪，似受惊的兔子，低着头向门外冲去。此刻，她不在乎钱能不能够拿到，她在乎的是书记眼中那种赤裸裸的凌辱，让她感觉到如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剥光了一样。
　　 饭店后面的小河边，青草茂盛，河水清澈如洗，安静的河滩上，一簇一簇的野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几只鸭子，摆动着肥胖的身体，在水中快乐的划来划去。紫烟突然感觉自己连鸭子都不如！它们还可以自由自在的遨游，自己却被捆绑在这个污浊的大染缸里，承受着不该属于自己的玷污！
　　 身后，一只小手伸了过来，握住了紫烟冰冷的手儿。紫烟没有回头，那只腕子上，仍然缠裹着精致的碎花帕子。她的泪越发汹涌起来。
　　 燕子拥住了她。
　　 “别哭，紫烟，我来帮助你。”娇娇软软的声音里，有着不容分说的坚定与理解。
　　 紫烟止住了哭泣，一脸泪水，像雨水浸润过的花，楚楚可怜。
　　 “怎么帮？”
　　 “我跟强子说一声就得了，你看，你还用哭成这样！”燕子的眼中又是心疼又是打趣。
　　 “我不是因为这，我是讨厌他的眼神，像是……”紫烟红了脸，无法大方地说下去。燕子听了，亦是红了眼眶，低下头去沉吟许久：“我懂得的。紫烟，为了生存，为了亲人，我们不得不付出一些。这人生，是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的。”
　　 紫烟第一次听燕子说这样贴心的话，想起她手腕上惊心的疤痕，不禁抱住了燕子，一时间泪流不止。
　　 第二日的傍晚，赵书记和强子等一大伙人，一起热热闹闹地涌进了如意小居。刚进门，方亮就把阿水叫了出去。门外的沙地上，赫然躺着一条死去的黑狗。那只狗狗，想来死去的时候十分痛苦与不甘，嘴角和鼻子里溢出的鲜血已经凝固，眼睛却仍然圆睁着，黄色的瞳孔里，似乎仍然有一种让人心悸的光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