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成回来已经整整一年了，近来常常想起一些那里的一些片段来。
　　 我到文成是应一个朋友是介绍，到那里新建的自来水厂去打工的。那是一个级小又极偏的山城，几乎是嵌在青山里，县城里有许多房子就在四周的山脚跟。自来水厂也建在一座叫“瓦窑坪”的小山岗上，因为山岗上不便居住，所以我们在山脚下的小区里租了房子。房东是对五十来岁的夫妇，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夫妻俩在温州工作，通常要半个月才回一次家，小女儿夫妻都在意大利经商。
　　 出门打工已有十多年了，住过各种各样的工地宿舍，文成的条件要数最好了。这个小区叫朝阳新村，在文成县城里算得上是有档次的小区，除了少数几幢公寓式的单元房以外，大多数是居民买地皮私造的，全都是十户一排，每户都是同样大小尺寸的一块较为狭长的宅基，每两户之间仅一堵共用的墙。由于地基狭长，所以他们一律把房子分成前后两间，底层前面是客厅兼起居室，后面是厨房兼餐厅，中间由楼梯分隔。房子统一是五层，二楼以上的房间都作卧室，屋顶是晒台。因为这种房子不同于各层分户的单元楼，所以当地的居民称之为“落地房”。
　　 我们的房东造的也是这样的落地房。因为女儿女婿们时常不在家，所以从二层到五层的八个房间有六个是空着的，他们自己住在三楼，于是把整个二楼全租给了我们。房租极为便宜，前后两个房间每间只收一百元，卫生间是免费给我们用的，里面有煤气淋浴器，冬天里洗澡不用到外面去。那房间可都是装修过的，顶上是挂着花灯的三合板吊顶，底下是彩色的拼花地砖，光滑的墙壁，巨幅的窗帘，衣柜和柜内的衣架俱全。最令人惊喜的是房间里还装着空调哩，因此在那个炎热的夏季里，我们晚上也能睡得舒舒服服，这对我们打工的人来说，可是天堂般的待遇了。
　　 房东大叔在县城里开了一家三轮车铺子，接客人的那种，他有十多辆营运的三轮，每天收租金。文成县城极小，出租车在这里没有太大的生意，而三轮车的生意相对地却十分红火。房东大叔自己说每天都能有一二百的收入，虽说他自己不蹬车，可也是早出晚归的营生。有时我们还尽占他的光，当我们去城里逛街后叫了三轮车回来，如果那车夫恰好是他的伙计，他们都认得我们的目的地，是他们老板的家，于是常常会在车费上便宜一元两元钱。
　　 房东阿姨是位极可亲的人，只是我们总听不懂她那很难懂的普通话。她一个人带着四个小孩，大女儿两个，小女儿两个，一个孙女三个孙子。孙女已经上二年级了，于是她便成了我们与她祖母之间的翻译。三个孙子中有两个同年，尚不会讲话，一个刚上幼儿园。小女儿的两个儿子都入的是意大利的国籍，我们都叫他们外国人。房东阿姨虽带了四个小孩，可她并不因此而觉得十分的忙碌，等两个上学的出了门以后，她便在客厅里倒上一大堆玩具，让两个不会讲话的外孙各自在地上疯玩，她便同邻居的几个主妇一起，在门口的桂花树荫下打麻将。因此我们下班回家时，常常碰到满地的玩具零碎，几乎连路都没有了。小孩子见我们回来，总是显得很高兴，一骨落地从地上爬起来，拉着我们还满是铁锈污泥的手，非要陪他们摆弄一阵玩具。
　　 房东一家子总是起得很早，一是由于房东大叔要赶着去开铺子，二是有两个孩子要上学。他们差不多天天都赶在我们的前面出的门，而每每这个时候，另外两个孩子从睡梦中醒来，因为见不到大人，总是在床上哇哇大哭。这孩子清晨宏亮的啼哭声几乎成了我们起床的钟声，于是从一楼到三楼顿时一同热闹了起来。我们经常在下楼的楼梯上，碰上刚停了哭闹的祖孙三人，房东阿姨也经常会在这个当儿，问我们有没有需要她帮忙洗的衣服，她说要是有的话只管拿下来，搭在楼梯的扶手上就行了，并说这花不了她的气力，只要往家里的全自动洗衣机里一扔就完事。等到晾干了，她便会一件一件折叠好，放在我们房间的第一张床上。
　　 刚刚租下房子的时候，房东特地配了两个房间的钥匙给我们，可一次也没用过，我们从来都不锁门的。房东自己三楼的房间也从不锁门，我们有时到顶楼的晒台上，去晒棉被或衣服时，可以从他们敞开的房门望见里面的空间，那装璜和布置与二楼相差无几。晚上睡觉前，那四个孩子经常一窝蜂似地涌到我们的房间里，大叫大闹地在地板上，甚至爬到我们的床上翻跟斗，我们就拿些水果零食给她们吃，教他们如何倒着翻跟斗，有时也叫大一些的两个唱学校里教的歌给我们听，那场面是极为生动的。小的两个极淘气，慢慢熟识后，有时白天里会自己溜到二楼来找东西吃。起初的时候房东阿姨会打他们，还买了东西来赔礼，但渐渐地她觉出我们与那淘气鬼的容洽，后来也就不怎么耿耿于怀了。不过我们更是越发地显得随便，有时半夜里饿了没东西吃，就到他家灶间的冰箱里去找吃的，第二天早上说一声，房东夫妇也从不在意。
　　 端午节的那次最有意味了，早上出门时，房东阿姨就嘱咐说不用到外面去买粽子，家里要做的。等到傍晚下班回家时，桌上已经堆了两大篮了，个儿都不大，都用棕榈叶子扯成的细丝儿串成一串串的尖角粽子。晚饭后那粽子便在高压锅里炖，整座房子都弥漫起一股粽叶的清香来。这清香分外地熟悉，分外地亲切，想必这几天我们自己的家中也一定弥漫着这样的清香吧。到九点多的时候，房东大叔一手拎着热腾腾的粽子，一手提着一壶当地的家酿——红曲酒，到二楼来了，阿姨端了一碗茶叶蛋，跟在后面，带着四个小淘气也来了。那一刻我们差一点感动得要流泪。就着粽子和茶叶蛋，喝着醇醇的红曲酒，我们这一群外乡人一个个都醉倒在他乡的端午节的夜里了。
　　 那一年的台风特别多。台风一来我们就上不了瓦窑坪了，所以每次台风到来之前，我们就买好了几天的食物，和房东一家子一起，躲在屋子里，象一群冬眠的蛇，任凭外面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房东大叔也只有发台风的时候，才是空闲在家的。他的牌瘾很大，那些天里，除了吃饭，他几乎整天都缠着我们跟他玩牌，当然不赌钱的，但输了的人吃饭时，总要多罚一碗从他家的酒瓮子里舀出的，那极醉人的红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