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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小日本也是有好处的

作品名称:路的尽头      作者:子弋      发布时间:2013-10-18 20:21:27      字数:5224

    
  母亲的娘家在三角沟,离陶朱街上五十多里地。她在家里最小,外祖母在四十三岁才生下她,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她最大的一个哥哥,也就是大舅比她大了整整二十五岁。因此她从小就是一家人的宝贝,自然是娇生惯养,呵护有加。外祖父是当地有名的财主,置有上百亩的田地,和整整一架山坡,仅山上的树木就能值几千块现大洋。
  当初爷爷起家就与外祖父有关,他放筏到洛阳贩卖的第一批木材,实际上就是在外祖父那里赊来的。当时爷爷刚刚二十出头,分家另过,可以说是一穷二白。外祖父比他大十几岁,家里本来就殷实,加上多年省吃俭用,苦心经营,已经算得上个财主了。刚开始爷爷只是替别人放筏,自己挣几个苦力钱,还要养家糊口,所以还没什么家产。有了一定的经验之后,爷爷就想自己另起炉灶,但苦于没有本钱,就打起了外祖父的主意。但他和外祖父只有替别人买木材的那点交情,迟迟不敢开口。爷爷在外祖父的山坡上转了三天,直到外祖父沉不住气了,问他有啥想法,他这才一下涨红着脸,支吾了半天说想赊木材,如果不行,就算他没说。外祖父看他是个实诚人,竟然一口应下了。爷爷从洛阳返回后还清了欠款,已经有能力购买木材了,但因念着外祖父赊给他木材,让他赚到了第一桶金,就提出两个人合伙,外祖父出木材,爷爷出力,两人三七分成。这里和洛阳木材的价格相差将近十倍,外祖父开始不同意,后来见爷爷诚心想报答他,就提出一九分成,等于不赚爷爷的钱。放筏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他不能占爷爷的那个便宜。两人让来让去,最后商定按二八分成。规矩虽然定下来,但挣多挣少,外祖父从不过问,爷爷给他多少,他就收下多少,从来就不计较。越是这样,爷爷也越是信守诺言,从不多吃多占,账目总是瓜清水白,记得一清二楚,尽管外祖父总是连看都不看账本,甚至随手就付之一炬。这样一来,两人的生意自然做得仁仁义义。等到爷爷四十来岁积累了足够的家产,不再放筏了,外祖父的家业也随之翻了一番,两个人的交情自然是胜似兄弟。因为父亲和母亲年龄相仿,两家早早就定下了娃娃亲。
  母亲和父亲成了亲,就等于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父亲比她小两岁,对男女那点事还是一知半解,根本就不知珍惜她,整天泡在戏园子,还要求母亲为他能够去看戏遮遮掩掩。如果不小心被家人识破了受到责备,就对母亲轻则谩骂,重则痛打。二是母亲是山里人,自然比起镇上的人显得土气,不免被一家人轻看。加上她从小娇生惯养,不会家务,不懂女红,不知道镇上的诸多规矩,常常遭到奶奶、姑姑甚至大妈的责备。更无辜的是因为父亲天天泡进戏园子,而成为家人的出气筒子。只有爷爷因为念及他和外祖父的交情,对母亲还算宽容,只可惜管教儿媳妇这样的事,本身不该他这个公公来过问,他也只能对家人如何对待母亲提出一些原则性的要求,但是县官不如现管,并不能解决母亲的实际问题。
  母亲只能在没人看到的时候偷偷抹泪,在心里一遍遍地埋怨自己的父母给她找了这么一个婆家。而这一切仅仅还只是个开始,等到爷爷坐牢、父亲被抓了壮丁,她一下成了导致这些家庭不幸的罪魁祸首,依据便是她嫁过来还没过百天,家里就出了爷爷和父亲这样两件天大的倒霉事,因此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丧门星。
  这个时候,家里除了奶奶、大伯、大妈,还有两个姑姑。奶奶的地位自不必说。大妈因为大伯养着一家老小,自己又生养了几个子女,自然在家里的地位不容质疑。两个姑姑都是正儿八经的坐地苗子,一个个肆无忌惮,对母亲极尽羞辱。母亲受尽了欺负,从富家千金到不如丫环仆女的反差,无疑使她度日如年。好在因为家里的变故,外祖母常常把她接回去住娘家,才没有使她出现意外的事情。
  母亲最怕的事情是过年。出嫁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是不能在娘家过年的。每年的腊月二十三以前,母亲必须回到自己的婆家来,等到过了正月十五,她才能再回到娘家去。当别人欢天喜地过年的时候,她却在板着指头计算时日,盼望着回娘家的那一天。
  母亲在家庭的地位是日本鬼子给提高的。那一群被爷爷淹死在河里的日本鬼子闯进陶朱街时,一家人和乡亲们一样逃进了山里避祸。鬼子放火烧了十字街的房子,一家人主要的产业完了,生意没法做了。就在这个当口上,冯天猫又以汉奸罪名没收全家其余的房产,一家人只好又返回爷爷从前的那眼窑洞里,三代人挤在一起,直到外祖父牵着五头骡子把一家人接到了三角沟。
  那时母亲正住在山里的娘家,自然没遇上日本人带来的危险。外祖父腾出一所院子,把奶奶、大伯、大妈、小姑安置了进去。大姑当时已经出嫁了。母亲再来向奶奶请安的时候,一家人对她的态度已经完全改变了,她已经不再是丧门星,而是救星了。
  后来母亲提到日本人时,也会说日本人很坏,因为他们杀人放火,但并没有像别人那样恨之入骨,说起来总是那样轻描淡写,甚至有意遮遮掩掩,像是有意袒护着日本人。
  就在一家人住进母亲娘家不久后的一天深夜,爷爷带着他的两个人翻墙进了这院子,匆匆见了家人一面后,又悄然离去。他没有见外祖父,只给外祖父留下了一封短信:
  兄弟无能,家门不幸,惶惶如丧家之犬。一家人蒙兄庇护,感激之余羞愧难当。大恩不敢言谢,容弟日后图报。
  
  三十五、道不同不相为谋
  
  爷爷参加了共产党的游击队,而且当上了副队长。参加游击队他并不是自愿的,完全是已经走投无路。他不能回家,其实他根本就已经无家可归,回去就只能被冯天猫的人再次抓起来,只能是死路一条。他也不能逃往外地,因为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哪一颗子弹都可能要了他命。他更不能呆在县城,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囚犯,现在又多了个汉奸的罪名,随时都可能被逮住处死。他更不能投靠亲友,以他现在的身份,粘上谁谁就会跟着倒霉,这样的事是绝不能做的。眼前可行的路子只剩下了两条,一是躲进深山,二是跟着共产党。综合分析这两条路,他认为各有利弊。躲进深山虽然可以活下去,以自己的本事决不至于饿死、冻死,还有可能活得逍遥自在,但山里到处都是土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撞上,要么被杀,死无葬身之地,要么被挟裹进土匪窝子,自己也会成了土匪,那可是要丢祖宗八辈儿的脸的。跟着共产党干,好处是可以找到一个安身之地,但那些人看来神神秘秘,不知底细,听他们所说的打土豪、分田地,似乎也和土匪差不了多少,将来会不会也要落下骂名,确实难以预料。相比之下,跟着共产党比当土匪是强些,但跟了人家就要受人家管教,听人家摆布,没有当土匪来的自在。
  让他打定主意的是老刘。
  那天他在船上被邱掌柜的人救下后,刚刚下船就被他的那些难友围住了。原来这些人被他从鬼子枪口下放生后,就做鸟兽散了,各自回了家。他被冯天猫抓住时,碰巧被街上的四狗子看见了。四狗子也是他的难友之一,就住在街边上,早年因打架伤了人坐了牢。他听说过爷爷和冯天猫的恩恩怨怨,又亲历了爷爷挑选他们造筏,又救下他们的整个过程,知道爷爷落在冯天猫手里一定是凶多吉少,就连夜去找几个难友商量对策。大家分头找人,到天亮就聚集了十几个。大家在河对岸商量着如何下手,却不能形成一致意见,不料邱掌柜的人已经得手了。看到爷爷和那两个人过来,他们就不由分说上来抢人。
  邱掌柜一见到爷爷,就再次拉他入伙,爷爷本能的拒绝了。邱掌柜当然不死心,听鞋匠汇报说爷爷的难友要从他们手里抢人的事,就更不想放走爷爷。上级指示要成立游击队,打击敌伪顽反动势力,配合八路军建立抗日根据地,如果爷爷加入,就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完全可能带着他的那些难友一起参加,可以迅速扩大革命势力。邱掌柜软缠硬磨,仍然不能使爷爷拿定主意,最后只好让老刘出面来招安。
  老刘本来是邱掌柜的领导,他是县委书记,邱掌柜是“四友饭店”联络站的负责人。老刘被捕以后,又有几个同志相继遇害,县委的工作几近瘫痪。上级就让邱掌柜接替了老刘的工作,重建党组织,发展新党员,扩充革命势力,坚持对敌斗争。老刘意外获救后,邱掌柜立即同上级联系,经过考察,决定送老刘先到西安接受治疗,然后由上级另行安排工作。还没来得及动身,邱掌柜就求上了门来。
  爷爷再次见到老刘时,有一种恍若隔世感觉。老刘仿佛已经脱胎换骨,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他已经理了发,剃掉了满脸的胡须,换上了新的长衫,腰杆也已差不多挺直了,不知是连日的调养还是因为见到爷爷激动,脸上泛着红光,若不是看到那条断臂,爷爷差点没有认出他。
  两个换过命的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时,爷爷不禁热泪盈眶。老刘只说了一句话,爷爷就加入了游击队。老刘说,帮我个忙,把队伍拉起来。
  第二天晚上,卢陵县游击大队正式成立,黄天寿同志——也就是鞋匠——任队长,爷爷认队副,县委书记邱长河同志——也就是邱掌柜——兼指导员。游击队员五十五人,其中爷爷的难友和就有十五人,他们又拉来的他们的朋友、结拜弟兄二十三人,占了一多半。经过三天的思想教育和秘密集训,在距县城二十五里的小梁山安营扎寨。
  小梁山本来是个土匪窝子。八路军的一部路过的时候,山上的土匪有眼无珠,以为这股衣衫褴褛的流寇好欺负,想趁机捞些便宜,结果被杀了个片甲不留。由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八路军就在此建成了根据地。
  三天后,爷爷的人才打探清家人的下落,他就带着四狗子和一个精干的部下,到外祖父家里探望了家人后,立即归队了。
  爷爷很快就同队长黄天寿发生了分歧,而且矛盾越来越大。发生分歧的主要原因是爷爷看不惯黄天寿。
  按说爷爷是不该反对黄天寿的,人家毕竟救过他,是他的恩人,但他就是看人家不顺眼。这种看不惯是由外到内的,从根本上的不喜欢。看不惯人家的模样,尤其是那几颗大黄板牙,看不惯人家的神态,人家的表情,人家的眼神,人家说话的口气,甚至人家走路的姿势,至于人家说话办事的方式和行为做派,就更加难以接受。开始的时候他还极力忍让着,甚至想和黄队长改善这种关系。既然入了人家的伙,就该守人家的规矩,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这是基本的规则。人家是队长,自己是部下,自然该听人家的,更何况人家还救过自己的命。不想看人家的脸就尽量少看,或者不看。听不惯人家说话,就尽量少听或者不听。尽量避免摩擦,不让别人觉得他对人家不敬。但他很快就发现,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的人,没办法尿到一个壶里,两个人在为人处事的原则上就存在着根本上的分歧。
  他与黄天寿撕破脸皮把矛盾公开化,发生在如何解决八路军的一千套棉衣的问题上。
  本来两个人也没什么分歧,反正是上级交给卢陵游击队的第一个任务,两个人都想尽快完成。在完成这个任务的目标和方法上也没有分歧,都是想抢保安团设在脚踏庙的服装厂里的棉衣。脚踏庙离县城保安团的驻地四里多路。侦查员已经送来了情报,服装厂已经加工好了一千二百套棉衣,第二天保安团的一个班就要去提货,已经准备好了五辆大车。但在何时动手问题上,两人的意见却截然相反。黄队长的意见是夜袭服装厂,抢走棉衣,迅速撤离。服装厂只有四、五个士兵看守,其余的都是一些裁缝,不用一枪一弹就能轻而易举地完成任务。爷爷却坚决不同意这一方案,理由是这个服装厂实际是刚刚凑起来的,保安团为了赶制棉衣,临时把县城的十几个裁缝抓来当差,在一起干活的。如果从他们手中抢走棉衣,保安团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就会连累了这些无辜的裁缝。爷爷的方案是等保安团在运输的途中下手,制服押运的保安团一个班,得手以后立即从洛河的便桥上过河,然后炸毁便桥,立即转移。即使保安团得到消息,也过不了洛河,构不成任何威胁,不会造成什么伤亡。这样既可以得到棉衣,又不会连累那些裁缝。黄队长立即反对,认为白天行动风险过大,万一有什么意外,就可能完不成任务。两人争执不下,只好让邱书记来定夺。
  这两个方案本来就各有利弊,邱书记权衡再三,最终采纳了黄队长的意见。这让爷爷很是不快,但他还是捏着鼻子服从了。
  正如黄天寿队长计划的那样,行动异常顺利。游击队干掉了四个看门的,拉走了全部的棉衣。但也正如爷爷所预料的那样,当天在服装厂里干活的十五个裁缝,在第二天全部被以通匪的罪名拉到了洛河滩上砍了头。
  爷爷得到这个消息,摔了用来庆功的酒坛子,掀翻了桌子,说:“喝!喝个球!”又用手指指队长黄天寿,指指书记邱长河,然后捶打着自己的胸部,说我们欠了血债了!他不听邱长河革命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解释,冲出了门去。黄天寿正要发作,被邱长河止住了。
  第二天,大家发现爷爷不见了,只在他房间的桌子上看到了一张便条,上面只写着“道不同不相为谋”几个字。
  二十年后,邱长河作为被打倒的走资派,下放到陶朱镇强制劳动,和爷爷在私底下又谈起了这件事,说他有罪,当时不该听了黄天寿的意见,害死了那是十几个裁缝。爷爷却说:“也不见得,如果当初听了他的意见在白天行动,也很可能真的像黄天寿说的那样发生意外,别说完不成任务,还指不定会造成多大伤亡,那死的就会是游击队员。裁缝的命是命,游击队员的名也是命啊!还是你邱书记说的对,革命是要付出代价的。”邱长河说,你当时一气之下走了,你猜我咋想的?爷爷问他咋想的,邱长河说,你这家伙只能当大爷,不能当孙子。别人听你的可以,你听别人的就不行了。你当时要是有现在这觉悟,就不会走了。爷爷说不走还能咋样?一定还不如你,到现在至少也是个走资派,说不定早让红卫兵给打死个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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