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月儿湾，三里三，
　　 清清的河水九转弯，
　　 水面照着你和我，
　　 笑声掉在花草间。
　　 月儿湾，三里三，
　　 清清的河水九转弯。
　　 哥哥牵着妹妹的手，
　　 生生死死在人间……
　　 四岁的田田蹦蹦跳跳，古老的童谣在稚嫩的嗓音里四下里飘落。陈琼心头一暖，俯下身抱起儿子，柔声问：“田田真乖，告诉妈妈，是谁教会你的？”
　　 “是爸爸，爸爸还说，他从小就爱唱这首歌的。”陈琼扭头看着身边的苏林，苏林笑而不答，只是爱怜地抚摸着孩子的小脸。
　　 月儿湾，一切依旧。轻轻的风，温暖宜人；蓝蓝的天，清爽碧透。不同的是身后的村庄，幢幢楼宇代替了昔日的茅房。
　　 在一堆小土丘边，陈琼和苏林并肩坐看，脚下就是浅浅的月儿湾，清清的河水映出一家三口相依相偎的倒影。
　　 “琼，还记得小时候的童谣？”苏林的声音，清晰而温柔。
　　 “嗯，记得，刚才听田田唱，感到好亲切的。”
　　 “那时候，你爱闹，爱笑，也爱哭鼻子。‘过家家’时，你不让我松开手，松开了就哭，一哭就没个完……二十多年了，弹指一挥间。当传说中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正体现在现实中时，幸福和甜蜜是如此真实而又触手可及。”
　　 “哦。”陈琼无语，若有所思。
　　 是的，就在这个土丘旁，苏林、陈琼还有儿时的伙伴们演过多少“过家家”，恋爱时又说过多少悄悄话。
　　 “琼，知道吗？为什么我舍不得卖掉月儿村的老房子？除了我们有空时可以从城里回来重拾童稚的快乐，回味恋爱的甜蜜，还可以时时领略月儿湾里风的痕迹！”
　　 “风的痕迹？”陈琼的双眸清波荡漾，长长的睫毛罩上了一层迷朦的光晕，继而又不无揶揄地笑了，“那是文人墨客的臆想，风就是风，大自然最随意的衬托，到处都有，却又看不见，抓不着。风过无痕，哪里还会留下什么？”
　　 “不！”苏林的语气认真，清风撩起他额前的黑发，写满阳光的脸上一片陶醉。他一手拉起陈琼，另一手指着远方的旷野,“你看，桃花绽开了羞赧的粉红，梨树撑开雪白的风衣，垂柳舞起了嫩绿的丝带，菜畦涌起簇簇的黄冠……‘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满眼的勃勃生机和花团锦簇，不都是春风留下的痕迹吗？”
　　 到底是语文教师，想象力如此丰富，陈琼似乎受了感染，“林，还记得在这里你和我手指拉钩的誓言吗？”话一出口，陈琼有点后悔：兴趣浓时，怎么就想起这句话了？
　　 “岂止是记得，它早已铭刻在我的心灵深处，我背诵给你听。”苏林的声音充满刚毅和坚定：“如果有一天，我的生命灯枯油尽，希望能在你的怀抱里收起最后一丝气息，那样黄泉路上就会看到彼此生命的痕迹。就算在忘川奈何桥上喝下了孟婆汤，也会凭着这股记忆在来生重新找到你……”
　　 没等苏林说完，陈琼就用手紧紧捂住了苏林的嘴巴，她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于是岔开了话题：“林，平时在公司事务忙，家里你就辛苦了！”
　　 “不要紧。”苏林的目光充满了柔情，“你也要多保重，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的快乐就是我的最大心愿！”
　　 炊烟袅袅，霞蔚满天，苏林和陈琼牵着孩子走在返回的林荫道上。如血的残阳在他们的身后拉下一个“W”型的投影，那么柔和，那么温馨。
　　 ②
　　 疯狂，喧闹。
　　 陈琼缩在角落里，闪烁不停的幻灯色彩，轻柔飘逸的港台音乐，缠绵旋转的红男绿女，似乎都与她无关，可她却是这场舞会的正式参与者。公司老总举办的生日舞会，作为公司部门文员，她是无论如何不可缺席的。据说不少兄弟单位的头面人物都来参加了。
　　 舞池内，对对男女随歌曼舞；而陈琼依旧托腮静坐。那侧影，酷似一尊圣母玛丽亚玉雕。
　　 高中时，陈琼是公认的校花，用好友江兰的话说，追求者足以编一个加强连。可陈琼心里装满了苏林，孩提的纯情，难忘的初恋，苏林都是她生命里的主角。只是后来苏林考取了一所师范学院，而陈琼直接去了这家公司任文员。不过他们的恋情没有丝毫受到影响。许多时候，陈琼一直认为，平淡才是生活的真正内涵，可现在想来，这似乎有点天真。
　　 苏林的温柔和细心曾带给陈琼好多快乐和幸福，他亲手制作的“芝麻炖鱼丸”味道绝美，总是让陈琼回味无穷。可是随着孩子的降临，苏林感情的重心发生了偏移，而教师这个行业则宣告了苏林的人生不可能有大的发展。陈琼曾试图让苏林改弦易辙，可苏林爱业敬岗，常常笑称自己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崇高而伟大。孩子、工作和写作似乎成为苏林的全部，特别是近几年同事同学一个个仕途高升，飞黄腾达，陈琼既焦急又无奈，不平衡的心理滋生了漫漫空虚和失落。日复一日，周而复始，陈琼似乎麻木。尽管苏林一如既往对她体帖入微，百般呵护，她却再找不到往昔温馨甜蜜的感觉了。
　　 “陈琼女土，久违了，近来一定是春风得意吧？！”磁性的男中音唤醒了沉思中的陈琼，一个挺拔伟岸的男人玉树临风般地站在眼前。
　　 “曹楚天！”陈琼脱口而出，市人事局局长的公子，陈琼曾经的狂热追求者，彬彬有礼代替了昔日的玩世不恭，举手投足间溢满了成熟男士的稳重和刚健。
　　 所有的矜持刹那间荡然无存，在曹楚天优雅的邀请手势前，陈琼身不由己旋入舞池。
　　 快步，慢步，旋转，转换……陈琼娴熟地配合着，好久没有如此释放过了，何况是在一个魅力四射的成熟先生面前，她甚至不敢仰视对方，只能陶醉地闭上眼睛。一曲终了，灯光骤明，陈琼这才发现舞池中仅剩她和曹楚天两人，而四周则是一片惊羡的目光和啧啧赞叹。
　　 一张高级烫金名片递来，满鼻都是浓浓的檀香。“华怡工贸实业总公司总经理曹楚天”，陈琼只觉得有些眩晕，“老同学，与你共舞非常荣幸，请多联系！”曹楚天扣上礼帽，一个绅士般的转身，翩然离去。玻璃门外，一辆黑色的宝马轿车缓缓汇入流光溢彩的街景，而陈琼依然呆立着，仿佛置身梦境。
　　 时针指向凌晨一点，苏林面对大门无语端坐。见陈琼推门进来，苏林连忙起身打开微波炉，“琼，你的手机怎么打不通了?来，吃一碗，这是你最喜欢的……”
　　 “又是芝麻炖鱼丸，对吗？”陈琼打断苏林的话，对着桌上散乱的文稿，冷冷地说，“你除了写，还能做什么？”苏林端着碗的手僵在半空，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
　　 陈琼也似乎感觉到自己有点过分了，就歉意地笑了笑。她忽然感到苏林有些可怜，于是轻轻地说：“对不起，林，我的手机没电了，我不饿，只是有点累。”
　　 “那就早点休息吧，被子我早就给加温好了。”苏林的声音依然那么温柔。
　　 陈琼第一次背对苏林躺下了，一言不发，满脑子都是曹楚天儒雅倜傥的身影。身后，是苏林轻轻的叹息。
　　 ③
　　 尽管努力克制一周时间，但陈琼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拨通那个看了好多遍的号码。
　　 “……老同学，在哪里？哦，憩园门口，好，稍候即到！”
　　 挂断电话仅仅七八分钟，一辆黑色宝马无声地停在陈琼脚边。车门启处，曹楚天手捧一束玫瑰含笑走来……
　　 坐在松软的轿车里，摸着怀里火红的花束，陈琼觉得轿车子不是在行驶，而是在发飘。
　　 燕京酒都！本市最豪华的四星级酒店，陈琼从未涉足过，但她明白，这里是豪商巨贾、达官显贵们一掷千金的逍遥场所，当自己真的置身其中时，那种震撼差点让她惊掉下巴。
　　 喷泉泛光，琴声舒缓，幻彩朦胧，灯红酒绿。一个个脑满肠肥，衣冠楚楚的宾客携着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的女人眉飞色舞，手舞足蹈。陈琼看看身上的职业装，自卑和羞愧悄然袭上心来。
　　 几杯威士忌下肚，陈琼放松了自己，而曹楚天也打开了话匣子。
　　 曹楚天说这几年是财运亨通，情场失意。自从追求陈琼被拒后，他就再也没有谈过恋爱，所以至今孑然一身。“这么多年你一直闪现在我的脑海里，也许是你抬高了我的爱情标准，达不到你的形象和气质，我宁可选择单身。那天同学舞会获悉你的情况后，我真的羡慕你老公啊！有如此美丽的妻子夜夜同床共枕，这不是前世的造化是什么？”
　　 陈琼明白这是曹楚天的吹捧，可听起来却很受用。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曹楚天的心目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一个几乎是完美无缺的上层男人，为一个平凡女人单身这么多年，这有点不可思议。她刚想说什么，手机铃声响了，是苏林！
　　 “琼，田田吵着要去月儿湾，明天恰巧是双休，我想……”
　　 “我有应酬，要去你们去吧！”心情复杂的陈琼几乎是吼着关了手机。
　　 曹楚天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从嘴角边一掠而过。
　　 “一个拥有幸福的男人如果缺少怜香惜玉的能力，无疑是一种罪过！”曹楚天点燃一支雪茄，突突吐着烟圈，“如果我和你老公换个位置，至少不会让你为日子而苦苦奔波。”
　　 循序渐进的心灵暗示，陈琼当然心知肚明，但她不想让自己的窘态在这种场合显山露水。
　　 “不，我有一个好丈夫，他很称职，也很温柔……”
　　 “哈哈哈……”曹楚天的笑声淹没了陈琼气若游丝的辩护，“何必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你茫然的表情，失态的声音，无助的眼神，还有刻意掩饰尴尬的动作无一不在告诉我，现实给予你的只是清贫、平凡、落寞和空虚！”
　　 曹楚天语调不高，却句句击在陈琼心灵最柔软的部位。几年来的烦闷和迷惘被眼前这个男人轻而易举地一语揭穿了，阵阵委屈袭来，陈琼竟象孩子般地伏在桌上抽泣起来。
　　 “琼，别哭了。”曹楚天的手在陈琼的秀发上游弋，粗重的鼻息带着热浪喷在陈琼的耳畔：“爱情和金钱从来就是相辅相承的，他一年的薪水只是我喝茶的开销。你如此天生丽质，跟着他，你不觉得是在糟蹋自己吗？”
　　 “琼，请允许我给你的生命重新注入活力吧！”曹楚天拉过陈琼的手，一枚铂金戒指变戏法似的在陈琼的手指上熠熠闪光，“相信我，我会让你粗糙了的手指重新变得纤细如葱！”
　　 灯光忽然黯淡下来，陈琼只觉得胸膛里砰砰跳动的心儿不再属于自己，而是被一股巨大的引力牵制着，飘然迷糊地走进了一个激情迷幻的乐园。
　　 不正当的欲望如同一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结果就是灾难性的。
　　 燕京酒都的激情过后，陈琼仿佛在人间和仙境转了个轮回。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了什么叫纸醉金迷，什么叫挥金如土。曹楚天的出手阔绰，常常令她瞠目结舌。陈琼向公司请了长假，整天挽着曹楚天，如影相随。白天他们开车兜风，出入各种高级社交沙龙和光怪陆离的舞厅；夜晚则在高级宾馆的房间里翻云覆雨，颠鸾倒凤，尽享鱼水之欢。陈琼的风情万种让曹楚天销魂荡魄，欲死欲仙；而曹楚天的娴熟技巧和甜言蜜语亦令陈琼异常亢奋，欲罢不能。她忘记了天，忘记了地，甚至怀疑以前那个寡寡郁欢的陈琼是不是自己。人世间竟然还有如此酣畅淋漓的感觉啊，一切的一切都是恍如隔世！
　　 又一个激情缠绵的夜晚过去了，曹楚天决定早餐后驾车陪陈琼去海滨浴场，让她领略一下海滩日光浴和海水冲浪的惬意，陈琼闻言欢呼雀跃。洗漱完毕，两人紧搂着从宾馆大门的台阶拾级而下。可刚一出大门，陈琼脸上的笑容却象触了电一样僵住了。
　　 台阶下，苏林牵着田田的手站着，静静地看着他们，空气几乎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头发蓬乱，面容憔悴，胡子拉碴，满眼血丝。这是那个阳光俊朗的苏林吗？才十几天不见，怎么就苍老成这样？
　　 “林，你听我说……”陈琼心头一酸，上前一步想说什么，却被苏林的手势制止了。
　　 “琼，不用说了，有些事情糊涂一点反而更好。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应该清楚，江兰知道你的一切，而她的老公是我的同窗好友。”苏林的语气非常平缓，那种出乎意外的平静几乎令陈琼窒息。“好久好久没看到你如此开心的笑容了。我说过，任何时候，你的快乐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苏林把田田轻轻拉到陈琼面前，声音依旧温柔：“琼，今天是田田的生日，孩子闹着要妈妈给买蛋糕，否则我也不会找到这里来，你就满足一下孩子的心愿吧。”说完转身向曹楚天走去。曹楚天心里一凛，随即摆开了格斗架势。
　　 一丝凄然的苦笑浮上惨白的嘴唇，苏林定定地看着曹楚天：“你很优秀，请好好待她！明天，我会和她一起去民政局！”言毕转身离去。背后，留下了一个孤独凄凉的身影。
　　 ④
　　 陈琼和曹楚天坐在一只小船上悠悠飘荡。突然天空乌云密布，狂风骤起，小船在惊涛骇浪里顿时险象环生。紧张和恐惧中，陈琼想抱住身边的曹楚天，却惊骇地发现曹楚天不见了。一个巨浪砸来，小船支离破碎，陈琼死死抱住一条木板想呼救，可怎么也叫不出声来。绝望中却看见曹楚天搂着一个妖艳的女子在岸上冲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