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暖】梦魇之无碑时代(长诗)
一、碎
光秃秃的枝桠,破落的塑料袋,穿过身体的风
比尸骨和愿望更持久,就在这个季节
一个阴暗的房间独自封闭,悬浮,被肆意涂改
然后塞满了我们的肉欲
窗台上的尘土还很重,蜘蛛网残损的回忆
死亡和门仍然没有声音,毫不相干的做梦,放屁
我记得我自己吃了伟哥,而你摆出暧昧的姿势
我记得,天总是在失魂落魄的时候开始下雨
抽屉里的耳环,项链,戒指
一只乌鸦呱呱呱的惊飞,而后是一片静寂
我记得,一次次做爱和呕吐,餐桌上杯盘狼藉
废弃的传单,卫生纸,唾沫和鼻涕
我被风吹挂在广告牌上,先是热血沸腾,最后奄奄一息
我知道,风总是割开骨肉分明的日子
我们几乎同时拼命的咳嗽,颤抖,精神恍惚
就在这个阴暗的房间,蛇悄悄爬行,床底下传来窃窃的笑声
滴滴嗒嗒的闹钟一次次扒光我的内裤
却仍然摸不到时光的痛点和出口
一封没有写完的书信
一面爬满蛆虫的镜子
一根根越来越粗的獠牙......
别尖叫!求求你,别尖叫!把我们遭遇的一切全部贴上封条
把旧照片、干枯的天竺葵
以及沾有精斑和血迹的衣物统统锁起来
把手机、电脑和电视全部装箱
但是我这条腐烂的大腿,你为何要抱着哭泣?
为何在街道拖长,在酒吧里压扁,在夜总会揉碎?
一扇透出强光的门使你昏厥,引来一阵嘈杂
按胸,掐人中,人工呼吸......你为何
在掌声中醒来,又在妩媚的胯下死去?
以后的日子你总是一脸微笑和神秘
镀金的和生锈的,鱼贯的混入凌乱和奢侈
光滑的乳房有一种疲惫
接吻的泪水有一种疲惫
你的心在黑暗中跳舞,有一种疲惫
疲惫的拉直头发,抹口红,涂指甲,穿衣,脱衣
疲惫的坐在窗前听风看云
看光芒如何渗入肌肤
又如何被遗弃
你会在任何一个垃圾桶里找到我
乜斜着眼睛,捂紧心肠
或者长久的坐在路灯下沉默不语
一只老鼠快速的穿过街道
一群人走出歌舞厅,唧唧歪歪的谈笑
也许他们中的某一个
眨着清纯无辜的大眼睛
围绕一个疑问兜圈子,并且轻易的
从地上捡起一个合理的解释
也许这就是你铺开的床单,垫好的枕头
发高烧进入我惊悸的日子,无法收拾的梦呓
我说我会仔细梳理你的长发
我会用心对待你的呼吸
当你狠狠咬断我的手指
我会温柔的擦去你嘴边的血迹
可你为何总是绕不开金银铜铁,就在这张沙发和这张床上
我曾经忍受过的,尖锐之后的松软——
你为何只剩下皮毛,一次次徒劳的清理?
你为何被托举在盘子里,或者被踩入泥缝
在门里或门外,慌乱的试着每一把钥匙?
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道路,不同的反光里
你为何裹紧被褥,尖叫,发抖,伸手摸索剪刀或枪支......
沿着失忆的街巷和姓氏,我四处打听
从童年到青年,从生活的每一个网眼
我闯进了这个阴暗的房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我就自生自灭的躺在那里
二、医院之外
走出精神科,下楼梯,到一楼缴费取药
一个手舞足蹈的女人咧嘴吃吃的笑,问我要联系方式
我说我没有手机,没有QQ号,甚至没有确切的住址
我没有人们想要的东西
蹲在厕所里的时候,我会觉得雄心壮志
有时在银行大厅的等候区打瞌睡
或者在某个车站游荡,假模假样的挤在即将远行的队伍里
我会在情侣们经常取外景拍婚纱照的地方发呆
有时候在黄昏,密林深处,听到女人的呻吟
或者看到一条毛茸茸的胳膊伸进裙底......
我看到有人在寻找梦见过的地方。光天化日之下
一群人在咖啡厅里静静消磨,看报,闲谈
把一个普通的时刻逼向紧要关头
我在柜台后面反复倾听莫扎特
那个神经极度衰弱的青年到了
他说他反复梦见这个场景,这些人,这无比空幻的时刻
这样的阳光透过窗玻璃
在人们的脸颊上磨磨蹭蹭
这样的鱼缸被搅乱,浑浊,鱼儿乱窜,色彩缤纷
他走出咖啡厅,下台阶,沿着被涂抹得污七八糟的围墙向左转
向左转......他说要亲眼看看那个让他恐惧的东西
他说他害怕,头冒冷汗,某种事物咚咚咚的敲击胸口
他看见了,真的看见了——
一张千疮百孔烧焦的脸
冲着他嘿嘿的笑
......这样失真的催促,呼喊
这样的无关痛痒和头昏目眩!
我怎么也想不起在万家灯火之外
匆匆的脚步和他们片刻的搁浅
我怀里的骷髅仍然没有丧失最后的温柔
她一遍一遍的生成血肉,一遍一遍的路过她熟悉的街口
从幽暗的发廊到大酒店,从地痞流氓到珠宝商
绕过写字楼,暗访律师和心理咨询师
她一遍一遍的进入淫秽场所
又在镜子前一遍一遍的试穿婚纱
突然掉过头来怔怔的看我(像看一种濒临灭绝的动物)
而后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
在我身后一片喧闹的午夜里周璇
我说我们能抓住什么?我们究竟能抓住什么?
是递过来的一双筷子
还是一条冲锋陷阵的阳具?
是最后一根稻草
还是一把保险柜的钥匙?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又失去了一个可爱的夜晚
或者失去了一支安魂的歌曲
“你究竟是哪一位?
是将要来临的那一位
还是要我继续等待的另一位?”
不,我不是,我什么都不是
不是围着你跳舞的苍蝇,高唱赞美诗
也不是一汪秋波,可用来献媚或施洗
我赤条条穿过这整座城市,然后把朝霞当作内衣
......十点钟有人敲门,敲得邦邦响
“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你
为何总是什么也听不到?”
我在想,努力的想——我究竟和谁
有他妈的那么一次丑陋的交易?
夜里吃的镇静药一点没有奏效
一张千疮百孔烧焦的脸
总是冲着我嘿嘿的笑,嘿嘿的笑!
三、雾非雾
列车呼啸的穿过市区,霓虹灯飞闪
我永远不知道可歌可泣的下一站,仿佛睡了很长时间
仿佛总是听到人语声,碗碟声,催缴房租和水电费的声音
听到有人在煲电话粥,争吵,摔碎酒瓶
我迷迷噔噔的抬起眼皮
一种钻心的痛在午夜弥漫
从一次次亲吻和伤害回到原点
他嘭的一声甩门离开,走下阴暗的楼梯,混入光怪陆离的人群
一些古怪的微笑轻飘飘的到了极限
到了我醉醺醺的喉咙
在剧烈呕吐的时候,人们相互碰撞的时候
在一次次烂得心慌,回忆充分发酵的时候
录像厅里满是污秽的气味,一个披长发的青年在我身边默默坐下
打量着我的眼神,揣摸彼此的寂寞......
于是我深深呼吸,火辣辣的
在一条没有方向的路上,仰面获得片刻的刺激
我只属于这样一种偏僻,在午夜无人走过的小巷
在一幢幢居民楼下,想着那些透出灯光的窗户
想着那些蜷缩的人和蜷缩的幸福
硅胶一样的大腿,眼花缭乱的过场
她半裸着做梦的时候,比一片羽毛长三公分,重量21克
和我的距离只差一个金色的转身
我只属于这样一种偏僻,在屠宰场劳作,什么都不想
屠宰场大门的监控只留下我身穿白大褂的样子
看起来像个救死扶伤的医生
甚至像个翅膀折断的天使
其实我只是习惯屠杀,一遍一遍冲洗满地血迹
我总是满身血污,从屠宰场的后门脱身
一路狂奔,逃命,追寻
我那永远卡在门缝里的背影
我拔掉满身混乱的插管,同时拔掉了一副假牙
我要用满嘴黄金和一群粗脖子说话
尽管他反复的质问:“你信吗?你到底信
还是不信?"
我说信有信的虚妄,不信有不信的虚妄
但我相信你会回来找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刻
有人捂在枕头里浑身抽搐的时刻
或者抱着一个畸形的布娃娃逐渐崩溃的时刻
你会回来找我,找我,在门口,伤痕累累的趴在我的肩头......
我该说些什么呢?我说彩虹是我们的约定,但你根本不信
远方的事物一直在远方,仅管花像花一样患了自闭症
仅管你用不同的条纹来诱惑不同的心灵
你又开始在交媾的时候流泪
问我有没有片刻相信永恒
有没有在一个下三烂的环境里,突然感觉到神圣
你说你想登上珠穆朗玛峰,并且把一条内裤留在那里
假如你被活活冻死
你说,那就是人肉做成的碑体
我默默擦洗你的身子
然后擦地板,擦窗玻璃,打扫早点的残余和烟蒂
窗外是一个正在建设的工地,塔吊,钢筋和地基
民工们忙忙碌碌,像移山的蚂蚁
正在建设和正在消失......
你睡得很深,面如婴儿
我捧着一碗米饭,迟疑的拿好筷子
......
......
满世界的挣扎
细细的变成颗粒!
四、平常的光芒
我的身体或许就是一座圣殿,拆毁之后三天就能复原
三天之内,婴儿光芒四射。那藏在马厩里的
或是藏在芦苇丛的
伴着云彩和鸟群一起来
用铁匠的火屑、臭汗,和他的粗俗
与最卑微最贫贱最孤独最流离失所的人们相爱
玫瑰,百合,薰衣草......每一朵花都是如此赤裸
但我不敢看你层层剥开之后
摇曳的绝望和温柔
这些都不在吆喝叫卖的市场里
不在任何一个股东的眼皮底下
也不在庭审现场,依次排开的被告席和原告席
不在任何一个贴上标签的胸脯
我层层剥开伪理想、伪善、伪垃圾以及最后的裹尸布
像层层剥开洋葱。光芒的中心是一片虚无!
再多的泪水不会淹没向上的眼神
再脏的屎尿不会把我们拖到谷底
祈求,寻找,敲门......信或不信,一个最后的姿势
我咬紧牙关,一口气把朝阳推向正午
五、魂兮
如果我早已忘记我自己
请尽一切可能跟我取得联系,直接喊我的乳名
给我描述河流、山村和田野上绿得透明的麦子
给我讲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故事
简单的就像村头那口老井
和我无法想起味道的乳汁
你说很多年前,在家乡树林见过一只奇特的鸟
只见过一次,而后那只鸟
在传奇中消失
我稀里糊涂闯进教堂
又稀里糊涂醉卧在都市的大街上
我纹身,戴上十字架的项链,把手磨成两面三刀
村里有人发财了,有人自杀了,有人当了老板们的二奶
有人在稻草垛前拍裸体写真,引来一群土疙瘩孩子
舔着棒棒糖,鼻涕流进嘴里
我不知道我的疼痛究竟在哪里
我一遍一遍的告诉医生:左半边纷乱,右半边麻木
从肚脐眼往上,是上初中时因为摸了一把女生的胸
而招致班主任狠狠的一巴掌
从肚脐眼往下,接近阴囊的地方
是跌跌撞撞的伪君子,伪青春
臭倒了大半生纯洁的修辞
也臭倒了一些伟岸的身影
所以被阉割的时候,感觉像个烈士
人们会指指点点,直到他们自己开始溃烂
围绕坟墓左三圈,右三圈,喊一声“芝麻开门”——
葬礼就变成了婚礼
蛆虫就摆上了宴席
于是我把头深深埋进祖国的石榴裙
只把闪光的屁股
向一切危险的目击者
高高撅起
这时我们静静的相视无语
我们坐在三百层的楼顶,相视无语
怎么也搞不明白,在这三百层楼里
谁在跳舞
谁在做鬼脸
谁达到了第N次高潮
谁正在秘密的暗算
谁精神分裂
谁在给孩子讲玛雅人的预言
你说:我们跳下去吧
我把你搂在怀里,搂得紧紧的
好像除了这样一种紧
其余一切都是扯淡!
2013年10月
于故乡四川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