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音】赌神的悲催(小说)
雁鸣村的人凭着天时地利,勤劳种花致富,家家年入十几万二十几万,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手头越来越阔绰的人们,渐渐地染上了恶习,除了讲吃、讲喝、讲玩,还玩起了赌博。
晚饭后,村里的灯光球场,是村民公开聚赌的地方,派出所虽然扫了几次,但还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一天晚上,大块威一边剔着牙齿,一边抽着“五叶神”,朝灯光球场走去。刚刚到灯光球场,就看见眉飞色舞的艾强。“喂,强哥,今晚的手气如何呀?”大块威瓮声瓮气地问艾强,“你赢了不少吧?”
“麻麻嘚喇。”艾强笑眯眯地对大块威说“赢得不多,就三万来块吧!”
“别人种花,一个月也就赚那么二三万块,你一个晚上就净赚了三万,还不知足呀?”大块威反问艾强,“你还想赚多少呀?”大块威说完,也往人堆里扎。
人们三五成堆,在灯光球场里赌得乌烟瘴气。赢钱多的,懒得数了,就用手摁着大钞,用尺子量一量高度,估摸一下也就行了。输得眼红的,就到处找人借钱,想翻本……
艾强不务正业,好赌成瘾。他把家里的一切都抛给妻子秀芬,专心功研赌术,除了吃饭,他无论是坐着,躺着,睡觉,都手不离色子摇盅,前后左右,上下高低,大力小力,快速慢速……反反复复地摇,一直摇到色子能在手里随心所欲,要啥摇啥,想啥变啥为止。
凭着一身硬功夫,艾强赌逢赌必赢,风生水起。赌徒们于是联合起来,想推倒艾强在赌坛的地位,可是,每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渐渐地,艾强的名气越来越大,越传越远。
不到两年时间,艾强到处与人过招,打遍天下无敌手,成了一方赌霸,连路都打横着走了。他的族亲兄弟们,无论辈分高低、大小,见了面都称他“强哥”。他们在艾强的手里沾了不少光,纷纷翻新装修了旧宅子。艾强也买地建了一栋五层的洋楼,买了一辆奔驰。他进出夜总会,吃香喝辣,比在家里吃饭的时候还多。他每次出门,前呼后拥,可谓一朝得势,八面威风。
有的赌徒心里不平衡了。一天夜里,艾强手气正旺,大把大把的钞票不停地往大皮包里塞。有个赌徒输红了眼,以小汽车为抵押,向艾强借了10万元,想一搏翻本,可是还是输给了艾强。他就悄悄地进了卫生间,给派出所报了警,吵吵闹闹的赌徒们全然不知。然后那赌徒若其事地出来,和赌友们说,要回家里取钱来翻本。
过了一会,大块威拿来两罐啤酒,递给艾强一罐。“强哥,你今晚手气真好,一下子就赢了那么多,来喝点啤酒贺一贺吧!”
艾强接过啤酒,说:“大块威,够朋友,来,贺就贺吧。”两人把啤酒罐子用力一碰,马尿洒得满脸都是,他们相对一笑,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喝完啤酒,艾强觉得左眼跳个不停,也有点迷迷糊糊的感觉了。“左眼跳灾,右眼跳财。莫非我的气数今天尽矣?”艾强自言自语地说。果不其然,艾强开始输了。再赌了几手,艾强还是“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尽管如此,艾强还是不信邪,手里没钱了,就向赌友们借。他越是想翻本,就输得越多。不久就欠了赌友们一屁股债——他那里知道,这是赌友们早已预谋,要把他推下赌坛的神台呀。
报警的小子刚走不久,警察就到了。“举起手来,统统贴墙站好。”警察威严地发出命令,“谁敢乱动,小心枪子!”
从天而降的警察们,团团围住聚赌的屋子,门口、窗口都没落下一个空隙。赌徒们没路可逃,只得乖乖地把手举过头顶,贴在墙上,撅着屁股,垂头丧气地撑墙而立。
警察们把屋子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床底,枕头,厨房,卫生间厕纸盒、水箱……能想得到的,可以藏钱的地方,都不放过。警察们忙着搜查赌具、赌资,监管稍微松弛了些,一个赌徒见有机可乘,撒开两腿就跑,刚到大门口,脚还没跨出去,警察就发现了。
“站住!再跑就开枪了!”警察发出了命令。这个多次聚赌,曾经几次被抓,被关过班房的赌徒,生怕这次被抓又进班房,根本不听命令,还是想跑。警察没法,只好朝门外鸣枪示警。赌徒一看警察来真的了,只好蹲在地上,不敢轻举妄动了。可那颗射出去的子弹,并没有飞出门外,而是撞在了大麻石门楣上,一个反弹,飞进了屋里。子弹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比别人高出一个脑袋,牛高马大的艾强的天灵盖。
“嘭”一声巨响,艾强向后一仰,怦然倒地,失去了知觉。众赌徒不知发生了啥事,还以为艾强装死呢。一个赌徒刚刚弯下腰去,想看看艾强到底咋了,可是一声“站好咯,别乱动!”的断喝,令他不得不直起腰来,用手撑墙站立,不敢再动。一会,艾强脑袋下方的地板上,渗出了殷红的鲜血,一股带着热气的浓烈血腥味在屋里弥漫开来。
“强哥脑出血了!强哥要死了!快救命吧!”有些赌徒惊恐万状地叫嚷了起来。“闹什么闹?乖乖的站好咯!”警察的命令威严而不可抗拒。赌徒们不敢再乱嚷嚷了。一个警察走来蹲下,查看了一下,就走到队长的耳边,悄悄地说:“他的天灵盖被流弹击中了。”
“快叫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去!”队长对属下说,“设法弄清他的身份,赶快通知他的家属。”不久,艾强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其他的赌徒都去派出所录口供去了。
艾强进了医院,CT一检查,脑里有一颗弹头,必须立即做开颅抢救。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后,艾强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昏睡了几天都没能醒过来。
树倒猢狲散,艾强遭了枪子,家里就乱了窝了。平日里见了面都“强哥”长“强哥”短的族亲兄弟姐妹们,一步也不敢踏进医院。那些输了钱给艾强的主,便趁着艾强昏迷不醒的机会,天天上门缠着艾强的妻子,索要“欠债”。艾强的妻子,这个本来安分守己,终年操劳的女人,多年来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生怕丈夫有朝一日好景不长,累及自己和女儿。今天果然应验了。在丈夫生死未卜的时候,她想的不是怎样抢救丈夫,而是赶紧找来本家大哥商量:怎样才能保住这个家。
“赶紧把奔驰卖掉,把房产转到你的名下,然后与艾强离婚。”大哥给妹妹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计。
十几天后,艾强的妻子秀芬,揣着填写好的离婚协议书、房产过户委托书,带上一大盒艾强平日里最爱喝的清远跑地鸡炖鱼翅汤,去医院看望刚刚转出普通病房几天的艾强。进到病房,秀芬把东西放好,就马上打了一壶热水,给丈夫洗脸,擦手……他一边给丈夫喂汤水,一边曼声细语的安慰丈夫,让他放心,好好养伤。待丈夫把汤水喝了一半,情绪比较稳定的时候,秀芬就微笑着说:“强哥,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艾强点了点头:“你说吧。”
“强哥,你为了这头家,吃了不少苦头。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和女儿好。”秀芬顿了一下,拿起一张纸巾,给艾强擦了擦流到嘴角的汤水,然后又接着说,“自你受伤住院以后,那些赌徒天天上门追赌债,这样下去,我们就没有平静日子过了。”
“你说的是,你现在想咋办呀?”艾强说,“只要你说得有道理,我支持你。”
“强哥,我怕伤你的心,不大好意思说。”秀芬有点言不由衷。
“都十几年夫妻了,还有啥说不得的,你说吧。”艾强催着秀芬。
“我想……我想……唉,还是不说了吧,我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秀芬脸带悲戚。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说说看,待我伤好出去,好好教训他们。”重伤在身的艾强,不担心自己的身体,反而担心起妻子来,“有啥事你快说吧!”
“好呀,那我就跟你商量两件事吧:你现在伤成这样,车子也不能开了,我想把小车卖了,拿钱给你治伤好吗?”
“好吧,我答应你,治伤要紧。”艾强点头应允了。
“强哥,我很爱你,这你是知道的。为了以后的日子,我想跟你假离婚。”
“爱我还要离婚?”艾强的脑袋痛了起来,嘴巴咧了一咧,没作声。
秀芬见状,赶快扶了一下艾强,把垫在他后背的枕头再垫紧一些。待艾强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秀芬才又委婉地说:“夫妻一场,我并非无情,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假离婚。你要是为了家,为了我和两个女儿,就要假离婚,你明白吗?”
“为啥呀?”艾强不明地问。
“你想想,那些赌徒天天来催债,非逼得我卖房子不可。如果我和你假离婚,你把房产过户给我一人所有,他们就没有办法了。这样一来,房子保住了,家也保住了,不是两全其美吗?”
艾强心想,俗话说得真好——妇人心海底针,真是无法捉摸呀。唉,我都成为这副样子啦,谁知道还有没有站起来的那一天呢,为了保住这头辛辛苦苦,用命换来的家,眼下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老婆,既然如此,也只好照你说的去办了。”艾强黯然神伤。脑袋又在隐隐作痛。
“老——公——,你——真——好!等你伤好了,风头过了,我就跟你复婚。”秀芬结婚十几年来,还是第一次这么温柔的跟艾强说话。
艾强激动地流下了热泪:“老婆,你对我真好!”
见火候已到,秀芬从怀里摸出离婚协议书、房产过户委托书,从手提包里拿出印台来。艾强高高兴兴地在上面歪歪扭扭地签上了“艾强”两个字,还打上了指模。
一个多月之后,艾强出院了。回到家里,秀芬和女儿都不理睬他。吃完晚饭,秀芬就对艾强说:“你吃完饭就走,回老屋跟你妈住。你的东西我早已经替你捡过去了。”艾强火了,就质问妻子:“老婆,你不是说跟我假离婚的吗?不是说好了等我伤好出院就跟我复婚的吗?”
“艾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个半条命,只会吃不会做的人,还有资格跟我说复婚吗?”秀芬理直气壮地拿出离婚协议,“白纸黑字,法院的大红公章,一清二楚,你自己好好看看吧!”秀芬生气地把离婚协议书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哦,原来你和我弄假成真,谋我财产,是预谋已久的!”艾强火了,“那楼和车可是我用命换来的呀!”
“你用命换来的?我一天到晚在家,在花地里,里里里外外忙个不停,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攥的钱都被你拿去赌了。”秀芬气不打一处来,越说越气,“你拿我的血汗当赌本,扔下一家老少不顾,你还有脸说我谋你的家产?你说,我这十几年的血汗哪去了?嫁给你这个不务正业的赌鬼,我悔得肠子都青了,你下半辈子还想我来养呀?你做梦也别想了!”
“我……我……”面对妻子的呵斥,只下半条命的艾强理屈词穷,无言以对,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把那张协议书拿过来撕碎,但是脑袋痛得要炸,加上肢体运动失去平衡,一个刚过40的人,动作比70岁的老人还要迟钝,还没等他挨近那张纸,秀芬早已拿到手里了。
“认命吧,艾强!你就回老屋去,跟你老妈子一起生活吧!我们三母女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艾强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蹒跚着走出家门,醉汉一般,跌跌撞撞地回到那间又黑又暗,又矮又窄的老屋,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