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欠下的债我总是许诺来生我一定还你，来生我一定等你，来生我一定最先遇见你……慢慢地欠债多了，终于一天遇见了他，他问我你记得前生吗？不记得前生自然没有来世啊！我解释不了，这不是我所能解释的范围之内啊，于是静下心来，沉淀些许性子，佛经里说某个回眸某个熟悉的地方，某个心动的瞬间都是你前生去过的地方经历过的时刻心动过的偶然……
　　 1980农历的腊月初一母亲生下了我，听母亲说奶奶的脸拉得老长。母亲是十一月三十那天上午开始阵痛的，当时我的父亲套上我家的毛驴车正准备去拉一车砖，赚点钱过年，我妈妈一把拉住我爸爸说：“她爸，我肚子疼，可能快生了，你给咱娘说说吧，我不敢！”奶奶当时急坏了，她怕我出生在腊月初一。我们这有个习俗说初一十五生的孩子命硬克父，于是我奶奶让我母亲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让动，她说活动量小，孩子跑得慢，希望母亲的肚子争口气能熬过初一再生下我不迟！可是孩子要出生怎么能由得娘亲？天要下雨怎么能由得大风？母亲没能熬到腊月初二在腊月初一的晚上生下了我。奶奶的脸拉得老长老长，头胎生个女孩已经很不得脸了，第二胎还要在初一生个克父的丫头。按照破法产妇要带着孩子到娘家躲灾，躲到孩子过满月，然后孩子的前18个生日都不能在家里过，这样才能躲过克父的这一说法。父亲蹬着车子先到我十里开外的外婆家给我外婆外公打个招呼，然后还要征求舅舅舅母的同意，我们这儿的习俗生了女孩子外婆家的人是不管接的，说是怕一接一大车，没完没了的生女孩。生了男孩外婆家的人才赶着马车接，说是一接一群骏！我母亲说我父亲套上我家的毛驴车，车上搁一床被子，母亲用毛巾裹着头抱着我坐在毛驴车上，父亲赶着车一颠簸一颠簸地把俺娘俩送到我外婆家。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外婆大老远地就站在门口接俺娘俩了。母亲来到时，外婆早就在地锅用劈柴给我妈妈熬上小米粥了。妈妈端着外婆熬的小米粥加红糖，低着头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然后看着外婆眼含热泪喊了声：“娘！！！”母亲有一点法子都不会带着没出满月的我到我姥姥家过的，因为我的舅母刚生了个女孩还没过大满月（百岁）这也是被我奶奶逼得没法子了。我舅母刀子嘴，说话又快又狠，不会给人留情面。生完孩子俩月了还不洗一块尿布。我外婆伺候完舅母伺候妈妈，我妈妈怕讨人嫌落口舌在刚刚生完孩子半个月就抢着洗尿布做饭。直到现在俺母亲都有腰疼的毛病。也该着我们娘俩落下话柄，在我母亲刚做完月子被我父亲接回家的第二天，我舅母家的和我同岁的小表姐就出风了（过去婴儿的常见病）没撑几天那个女婴就去世了……这下有关我命硬克父的说法在我奶奶的心里就更坚定了……
　　 在我半岁咿呀学话的时候，第一个会喊的不是妈妈，嘴里老是伴着口水蹦出爸爸爸爸爸爸的字眼，我奶奶一听就不乐意了，对我妈妈说以后大妞二妞都不能给她爸喊爸，不吉利，爸——罢，不好，我母亲怯怯地问我奶奶，人家的孩子都喊爸，你不让俩妞妞喊爸喊啥呀？我奶奶说她爸是老大，以后喊大大吧（相当于伯伯）也就从那时候起我和我姐姐被剥夺了喊爸爸的权力，我们姐俩喊我爸爸叫大大。母亲粗茶淡饭偏偏奶水很足，把我养得白白胖胖的，脸蛋光亮亮的，我随母亲长相甜美，绷下小嘴，右嘴角还有一个小窝窝。在我刚满一岁的时候，我奶奶对我母亲说，你赶紧给二妞断了奶，赶紧给咱家续上香火吧！母亲说孩子还小断了奶吃啥？奶奶说，我搂她几天，你带着大妞去你娘家住两天把奶给断掉，母亲含着热泪抱着姐姐坐着父亲的驴车去了我外婆家。我奶奶从没抱过我哄过我，和我奶奶睡的第一夜，我整整哭到没力气然后自动睡着，她一碰我我就醒，然后接着还哭。我奶奶脾气大，双手叉着腰点着我的头训斥我：“你个怪丫头！你累不死我你都难消停！”天亮了我奶奶烧点开水抓一把白面打成糊糊给我做面汤喝，面汤熬成了再抓点白糖撒汤里，做成甜甜的汤，我饿极了，低着头能喝上一小粗瓷碗，半晌饿了，我奶奶再给我熬上点甜面汤，我头一低扎进小粗瓷碗又喝一小碗……没过几天我就没了奶瘾。可怜了我母亲，奶水太足，猛地断奶让她积奶了，乳房涨得像大馒头似的，我姐姐不小心碰到了，母亲痛苦得直嗷嗷。怕我舅母烦，还不敢大声，我姥姥寻了偏方，熬大麦芽水给我妈妈喝，母亲积奶还发了高烧，多亏一中医，一剂方子让我姥姥给我母亲熬上才解了母亲的燃眉之急！
　　 三岁之前我妈妈不敢轻易抱着我去我外婆家，因为舅母总觉得我克死了我的小表姐，见到我就像见到仇人似的一顿嗷嗷，吃了枪药一样！一次还指桑骂槐，骂得我舅舅恼了，拿起笤帚一顿猛打，舅母像疯了一样的和舅舅厮打，拉都拉不开，最后舅舅把舅母的裤子都打破了，我舅母才消停。从那起妈妈轻易不敢让我去我姥姥家了，每到我快生日了都会被我姨妈或者姑妈接走避灾（用奶奶的话讲）。在我断奶后的几个月我妈妈如愿以偿怀上了孩子。从此我就被剥夺了睡在妈妈身边的权力，我和姐姐睡在一张小床上，夜里翻身掉地上再爬起来继续睡，我记得一次，姐姐夜里掉地上把我俩起夜的盆子砸得烂了好几块，第二天奶奶听说了，赶紧拉着姐姐问：“盆子烂了还能凑合用不？”在我两岁半的时候我妈妈终于给我和姐姐生了个小弟弟，我奶奶整天笑得合不拢嘴，心甘情愿地给人家搞计划生育的掏了一千块！奶奶还笑眯眯地说一千块换个带把的值了！我平常不怎么管事的爷爷听到我弟弟洪亮的哭声，一把夺过我父亲手里的鞭子，赶着我家的毛驴车就去拉砖了，临走还给我父亲说去给亲戚家都报上喜，这次孩子的庆生宴要大过……
　　 自从有了弟弟我和姐姐在奶奶眼里成了摆设，逢年过节姑姑们拿的礼物我俩只有看的份。我们姐弟三人从奶奶眼跟前过，我和姐姐依次对着她喊声奶奶，她眼睫毛都不怎么抬，等我姐妹俩过去，奶奶会喊我弟弟留下，然后从偏襟的衣兜里给弟弟抓一把糖果或者炒花生之类的干果让他吃完再撵上我俩。若干年后我和我姑姑说起奶奶怎么重男轻女偏心弟弟的时候，许是触动了姑姑的伤心往事，两个姑姑都像找到诉苦的地方一样诉说那些陈年旧事：大姑姑说她小时候带我爸爸玩，一次不小心把鸡毛毽子踢到我爸爸头顶，正在擀杂面面条的奶奶一把抓过她一顿好打，边打边骂说我大姑姑是扫把星敢在弟弟头顶上香；我二姑姑性子比较倔，她记得小时候她带着我爸爸和我二叔在河边玩，只顾自己摘野果子忘了弟弟，我二叔叔一头扎进溪水里，幸亏溪水浅我二叔才捡了一条小命。回到家里我奶奶看见我二叔叔的衣服湿透了，二话不说拿起笤帚对我二姑姑一顿猛打，我二姑姑性子烈拾起被打断的笤帚把子问我奶奶，凭啥只打她不打大弟弟，她不服！死都不服！我奶奶又拿起擀面杖对我二姑姑一顿猛打，要不是我爷爷看不上拦着，我二姑说那天她不是被我奶奶打死也是被我奶奶气死。也就是那一次落水，我二叔叔可能是被吓着了落下了病根，呆里呆气的，开始爷爷奶奶也没看出来，直到一个月后我二叔生日我奶奶煮了四个鸡蛋给我爸爸和二叔叔一人两个，二叔叔光吃鸡蛋皮把蛋清蛋黄都扔了，我爷爷奶奶才发现我二叔傻了。当时农村人也没什么医院，找中医开了几副活血化瘀的方子（中医认为二叔头扎进溪水里面有血块），治疗了半年我二叔还是呆里呆气的，我爷爷奶奶也没再给他治疗……从那起我奶奶打心眼里讨厌我二姑姑，让我大姑姑和我爸爸都去学堂读书，却让我二姑姑在家里带着我二叔叔玩，我奶奶还说我二叔叔这个祸害一辈子都得让我二姑姑带着！
　　 后来我姑姑们长大了该嫁人了，我大姑姑早早就出嫁了，我奶奶就是不放我二姑姑走，说要多使唤她几年。后来我二姑姑快二十了，我奶奶才不得不让她嫁人。她说把我二姑姑嫁得远远的，让她少来走娘家，省得看见她心烦。我爷爷硬是不让，我爷爷提起姑娘远嫁就想起他的伤心往事：我爷爷的母亲去世的时候我爷爷才十二岁，他姐姐十五岁。我曾祖父续了弦娶了我后来的曾祖母，曾祖母进门生了仨男孩，不隔属相，因为孩子多，吃的也多，我曾祖母把我曾祖父前妻留下的女儿许给了百里开外的一个富足人家的瘸腿少爷，人家用两袋白面做了聘礼把我的亲姑奶奶娶走了，我爷爷当时才十五岁，做不了主，姐姐远嫁那天我爷爷拽着轿子不放手，我曾祖母拿着皮鞭逼使劲抽我爷爷，就这样我亲姑奶奶被人家用两袋子白面换走了。谁知那个瘸腿少爷是个疯子，虐人狂，我姑奶奶都怀孕了还经常挨打，有一次，我爷爷偷偷溜出家门一路要饭摸到他姐姐的家，看见姐姐的手臂青一块红一块的新伤摞旧伤，姐弟俩抱头痛哭……后来我姑奶奶生下女儿实在忍受不了丈夫的虐待投了河……那时候我爷爷才十六岁，在家里哭了几天大病了一场。我曾祖父给他娶了比他大四岁的老姑娘也就是我的奶奶之后，我曾祖母就撂给我爷爷一口锅让他带着媳妇住到老丈人家了（我奶奶的家只有俩女孩）从那时候起我爷爷就发誓有了闺女不远嫁，十里开外不嫁女！话说回来由于我二姑姑没读过书又不招我奶奶待见，后来经媒人介绍嫁给了我现在的姑父，我姑父是出了名的老实头，我二姑不愿意，问我爷爷和我奶奶为啥我大姐就嫁给当兵的，我就非得嫁给老实头？我奶奶说你没读过书，脾气又倔嫁个老实头人家会顺着你，你一进门就当家，有啥不好？我爷爷觉得我奶奶说的有道理，也劝说我二姑姑，说就这吧你都二十了又不认个字，别挑剔了我给你的嫁妆比你姐姐厚一点就行了，就这样我二姑姑嫁给了我现在的姑父，俩人有了一个男孩之后，我二姑姑就带着孩子自己住一个屋子了，和我姑父不离婚但也没感情，一年不说几句话，她把满腔热情都倾注在我表哥身上。后来我表哥长大以后开了大规模温泉洗浴，也算是富甲一方了……
　　 我就是在这样的重男轻女的环境中慢慢长大的！
　　 我的童年几乎是灰色的，我使劲在记忆中搜寻也没有出现一段80初期应有的灿烂!80年代初期我们这儿的人们几乎做着同样的工作，就是用劈柴的刀子刻出细细的竹签，然后用电锯锯成十二公分十公分八公分的短竹签，然后会有跑业务的人来收购。他们再经过第二次加工，让工人在竹签的断头撵上脱脂棉，然后再消毒就变成了医用的棉签。直到九十年代后期，医用棉签才才变成现在用的圆圆的光光的圆棉签，也不再有任何手工制作，全都变成了无菌车间的机器制作。而我的童年就是在九十年代的初期。每天天不亮父母就拿着刀子在后院工作。我和姐姐起床后一个负责做饭，一个负责打扫卫生，弟弟则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呼呼大睡。这时候的爷爷奶奶已经和我们分开过日子了，妈妈忍气吞声的日子也结束了。
　　 姐姐比我大两岁，她八岁就会做饭了，十岁就会蒸馍馍了。因为我上面有个姐姐，比起同龄人我少吃了不少的苦。但是比我小一岁的弟弟就像一个小尾巴一样整天甩都甩不掉，而且只要他回家告诉妈妈说我不肯带他玩,妈妈就会把我一顿好打，那时候我心里对我妈妈充满怨恨，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大人因了生活所迫，才对孩子粗暴的。我也慢慢地理解了。我的童年记忆里除了过春节可以有一件属于自己的新衣服，平时都是姐姐穿剩下的。直到十三岁我的个子和姐姐一般高了，妈妈才没有办法了，每次买衣服都是买两件同款不同色的。那时候我都上初中了，姐姐上初三，女孩子爱美想尽办法让自己穿得漂亮一点点，于是我和姐姐交换着衣服穿。我记得十四岁那年我看上了一件蓝白相间的方格子夹克，也不贵，才三十块钱，可是妈妈就不肯买，妈妈说那不能当衣服穿，还没她织的好看。直到后来我把我的粮票卖给同学换成现金，我自己买了那件衣服，而我整整两个星期没吃过早餐。
　　 我比较晚熟，十四岁才来了初潮，虽然生理卫生已经学过了，但还是很紧张，觉得自己从此不再是个孩子了，心里有种小小的负担，说起生理课我记忆深刻，生理老师是师范刚毕业的男孩子，他说只有心理有问题的孩子才拒绝生理课，要我们大声地读出来，尤其关于男女生殖器的章节读得我脸红心跳的……十六岁的姐姐出落得亭亭玉立，而我却出现了生理期转变阶段的婴儿肥。看着姐姐匀称的身段，逐渐耸立的的胸部，我嫉妒得牙根痒痒，这种嫉妒维持到我十五岁的暑假，那个假期我个子突然猛长，所有的衣服穿起来都像打秋千，妈妈说我长个子都长得那么败家，给我从里到外换了一套新。也就是那个夏天终于有高个子男孩跟踪我尾随我，我既害怕又又期待地过完我的十五岁，那一年我有了一本上锁的笔记本，里面写满连我自己都看不懂的诗，但我不敢说我不懂，我觉得这就是烂漫诗意，我还把无花果含羞草的叶子等等一股脑的夹在书里，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个诗意有才华的女生，那时候我们班的黑板报几乎都被我包揽，我还在校刊上发表很多首小诗，现在想来，那些我自己都不懂得东西，老师也不知道怎么看懂的……
　　 由于我偏科我中考成绩并不理想，姐姐上了最好的高中，而我只能做高价生到姐姐的学校就读。那时候家里的手工制作棉签已经变成了个作坊，变成了机制的，然后又慢慢地挪进了工厂的无菌厂房，只是每年要交一笔不小的租金，可是只有这样卫生局税务局的人才能放过我们。不过自从挪进工厂，我家的工人也逐渐多起来，规模逐渐大起来，家里的收入也多起来，妈妈很明白一个道理，她总是说会打扮十七八不会打扮屎娃娃，我和姐姐的花季是相当美丽的，妈妈给我们足够的钱，让我们买足够时髦美丽的服装，我和姐姐是那所高中的一对姐妹花。说实话我的成绩一直不好，我的聪明只是小聪明，并且我不会努力，所以我的高考很失败，分数都不好意思提，于是我复读了，经过第二次的努力我总算踏进了大学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