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单位的小副科，整天除了干活就是看局长科长们显摆。老婆总是唠叨我，没出息，没能耐，你看人家，哪年过节的不是大盒小盒的有人送，家家门口堆得满满的！你再看看咱们家，门口永远冷冷清清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嫁给你算是倒八辈子霉了，除了遭人白眼，什么也没捞着！
　　 老婆的话让我深深地忏悔，同一个楼道住着，我家楼上是掌管财务的侯科长，侯科长对面是掌管人事的吕科长。就连对门退休的马局长，每次过节，门口的礼品盒也是一个挨着一个。而我们家门口呢，嘛嘛没有，那空荡荡的感觉撩一眼心里都难受。
　　 春节七天假，我蒙了头睡大觉，还能干什么去，出门都觉着丢人。我也寻思着改变这种冏态，直起腰杆子来做人。但脑子里的汁水都快榨光了，却什么好招也没想出来。亲戚朋友都是穷山沟里出来的，没几个能买得起像样的礼品，就是买得起，人家没事也不送我啊。
　　 老婆说，你就睡吧，人家都趁过年跑跑关系。你人不动弹，还做梦升职，会有人给你送礼？纯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手底下的拖把头左右乱摆，惹得我心里的苦水都快淌出来了。我说，找谁去啊？能说上话的没人理咱，说不上话的去也白搭。现在一个小科级的名额都得给力的人说话才行，何况其他！老婆停了停拖把头，沉吟了一会，找我表舅去呗，他刚升了宣传部长嘛，他说话一定行。
　　 一个宣传部长顶了屁用，又解决不了人事问题。我鼻子里哼了一声。
　　 那也比你强，其码人家的关系网比你扎实！
　　 这倒也是，那就跑跑！跑跑——
　　 我一溜小跑奔到商场，挨着礼品区一个个瞄过去，好家伙！一盒精品茶叶九百多。再看看酒，上档次的都千儿八百的，有的极品红酒上万。我告诉自己腿别哆嗦，悠着自己的家底来，弄个差不多就行。最后的结果，经过几番思想斗争，我终于敲定三千块钱的送礼标准——某种牌子的酒两瓶，某种规格的茶叶一盒。
　　 天擦黑的时候，我和老婆来到她表舅家。按了半天门铃才听到有人问，谁呀？我老婆对着电子门上闪亮的小灯说，表舅妈，是我呀，小玲！然后，就听着里边嘀嘀咕咕地说话声，然后就是你进来吧的回答。那一刻，我真有掉头就走的心思。
　　 表舅家富丽堂皇，虽说宣传部长不是什么有实权的官，但屋里的摆设却处处让人有一种敬畏感。他家的狗跑过来嗅了嗅我提的礼品盒，扭腚就跑。我抬头一看，好么，客厅沙发上坐了好几个人。门前的鞋柜下摆了一大堆的礼品，样样都比我手里提着的上档次。老婆冲我讪讪地一笑，那啥，我看表舅妈挺忙，咱也过去帮忙呗！
　　 就这样，我掏了大半个月的工资，在她表舅家包了三笼屉的饺子，只和部长大人说了一句话。
　　 走啦？不再坐会啦！
　　 不啦，家里还有事。表舅您忙，您忙——
　　 上楼的时候，老婆故意拉我向上走了一层，眼睛里闪烁着羡慕的光芒。我知道她的小嘴一撇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自家的大门一开，我就完蛋了。
　　 连睡三天。我老婆不动弹我也不动弹。到第四天头上，老婆横着脸说，人家日子过得再好，咱也不能气死吧！起来，打扫卫生，上街卖菜，好日子是过，穷日子也得过——
　　 还别说，还真得感谢老婆大人，听了她的话，我也觉得是这么个理。日子是给自己过的，管他别人怎样？
　　 于是，我们俩口子就折腾开喽，从墙到地到旮旯犄角，把年前没清扫彻底的地方挨个又清扫了一遍，还把放了几年不用的破烂货全堆到了大门口，就等收废品的来换钱。
　　 这样不歇气地忙，人的精神好像也一下子被提了起来，不知不觉五、六个小时过去了。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我和老婆才觉着肚子饿，老婆说，大过年的，咱出去吃一回吧！我说，行！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对面开门的声音，还听到马局长说，回来了！
　　 我老婆眼搭猫眼上一看，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她冲我招招手。我挪到门边，一幅美图慢慢地展开——马局长老婆怀里正抱着两瓶五粮液进门，给她开门的马局长脸上怪怪的。我老婆白了我一眼，你看，人家又收礼了，不知道谁悄悄塞给局长夫人的。我说，看着不像，送礼哪有这样送的，交给她老婆，她老婆还神秘兮兮的！
　　 第二天，我和老婆卖废品的时候，发现马局长家的门前俨然多了两个五粮液的礼品盒。老婆恨恨地看了我一眼，言下之意，你看看人家，就你是个窝囊废！
　　 我撇了一眼收废品的老汉，随口问了一句，那种酒的包装你们收吗，还有那种礼品盒？
　　 收——这种酒盒子八毛钱一个，茶叶盒子六毛钱一个！老汉拖长了声调，指了指马局长门前的礼品盒。
　　 这么贵！我老婆的眼瞪得溜圆，一斤旧报纸你才给我五毛钱！
　　 嘿嘿——老汉笑了笑，这种礼品盒子有人买的！酒盒子我每个卖五块，茶叶盒子我每个卖三块——
　　 还有这事？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也突然心疼起送给老婆表舅的那一大堆礼品来，那感觉真像掉进陷阱里差不多。看着老婆那张惊讶扭曲的脸，我真恨不得过去狠狠地掴她几个耳光子——天生的笨女人，怎么就不学着弄几个空盒子摆家门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