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来，张军都要从长治奔到蚌埠，去看望赵娟，这让赵娟很晕。
　　 赵娟的晕，是她又想见到对方，又不想见到对方。
　　 张军不去赵娟的家，直接上想念人的单位找。他带去许多礼品，金戒指、玉耳环、花衣服、化妆品。而他念的人老会埋怨说，你人来看看就行了，给我这些东西干什么？又不敢穿戴回家，只能存放在单位里。
　　 赵娟和张军是从小在一起玩耍的伙伴。原先两人的家是前后排的邻居，透过木窗，他能瞧见她在扫地、带着三个妹妹做作业，她能观望到他坐在床上换短裤、拎水壶灌开水。两人的父亲在一个部队，工作忙得不亦乐乎，全然顾不了家庭。
　　 张军的母亲有心脏病，整天卧病在床，家里雇个钟点保姆帮做饭、洗衣服，剩下事情由张军凑和着干，包括伺候有病的母亲。张军的母亲有时心情不好，为一点小事打儿子，都是赵娟上门去解脱。张军背后有什么话很喜欢跟赵娟说。
　　 赵娟虽然在上六年级，她母亲不愿待家做妇女事，找个临时工白天不落家，许多杂活，由她作长女的去忙。张军经常为赵娟买粮食搬煤基。赵娟有时间愿意给张军烙春油饼吃。
　　 和大多数男孩一样，张军不爱学习，平时总是想着玩，弹玻璃球，打弹弓，摸扑克牌。因此，语文、算术考试分数很低。张军每次的成绩单让父亲看完后，最终都要挨上一顿毒打。学习好的赵娟和张军谈过多少次，他也答应得很彻底，一定好好学习，可是上课没有十分钟，他两只手又在桌底下摆弄着东西，不认真听讲。一次期末考试，赵娟为了他有个愉快的寒假，把算术答案写在一张小纸上，再用玩具油泥贴到老师后背的衣服面，张军通过老师的来回巡视，把考试题做好。幸好，发现秘密的同学跟赵娟关系不错，否则后果可想而知。
　　 张军年少，就学会体贴人。他不容许别人欺负赵娟，为这，与那些坏人打架骂荤，常常被强者搞的头破血流，但他从不掉眼泪，让赵娟特别感动。张军愿意看见赵娟天天快乐健康，希望她不要生病不要受苦。张军默默地疼爱赵娟，下雨时帮着她撑起伞，过小沟时背起她淌水。一回，在工厂学工，赵娟的脚面被二寸铁钉穿透，张军不让其他人插手，冒炎热酷暑，用自行车驮着赵娟行驶十几里，送到医院让医生给她包扎注射破伤风针。
　　 赵娟喜欢看张军钓鱼。秋季，只要星期天的下午天气晴朗，家里没什么事情，她就坐上张军骑的自行车，奔向小河边。张军扎起裤腿，站立浅水里捧着鱼竿，专心致志地看着鱼浮线钓鱼，而她静静地在柳荫下读书，时有与张军说上几句。她知道，张军最愿意这样。
　　 两人经常在一起，到了上中学时候，难免有人说闲话。双方开始回避众人的目光。学校里，赵娟不再和张军说话，回到家，他们还是相互帮忙做事。尽管双方家长规劝他们注意关系。
　　 张军的母亲在儿子十五岁时病逝，期间家里杂七杂八的事务，赵娟帮做了不少，这让张军有离不开赵娟的感觉，一切甘愿听从她指挥。
　　 一年后，张军有后妈了，这叫他很郁闷。他变成不愿意回家的人，整天和外面调皮的孩子混在一起，就连赵娟都难见到他了。张军的爸爸发现这个问题后，与他交谈了多少次，让新妻子带他到外地去游玩，买了许多衣服给他，结果疗效都不大。张军的爸爸没有办法，只好找赵娟去做儿子的工作。
　　 赵娟经常为张军包扎伤口涂药水。每次她都苦口婆心地劝解，张军听了总是不吭声，被说急了，眼泪就婆娑起来。赵娟见了只好作罢，唉声叹气地离去。
　　 中学毕业，张军本可以留城当工人，他却执意要跟赵娟下放到农村做个“知青”，张军的爸爸气得住进医院。赵娟知道内情，张军才出生的妹妹，把家里的位置站去了一大半，他对这个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就此想躲得远远的。
　　 张军认为和赵娟在一个生产队里生活、劳动，是他那个年代最幸福的时候。他和几位男知青下地回来，打柴挑水扫院子，赵娟与几位女知青做饭洗衣服，夜晚大家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忘去白天的劳累、往日的烦恼，思忖起觉得太暇逸了。
　　 大家看出张军的依恋，尽量多给他和赵娟接触的活动空间。可是赵娟还是保持原先的感情距离，这使张军匪夷所思，心里时常窝着火又不敢往外发。
　　 赵娟老是督促张军和她一块复习功课，叙说学习文化的重要性。然而，就像对牛弹琴，对方摸起书本就瞌睡，要不就逗她说话，还想摸摸她的手、捏捏她的脸。赵娟是个传统的姑娘，思想作风上很严肃，她不容许张军的行为轻浮，慢声细语地教导说，男子汉要先立业后成家，立足的本领都没有，哪来的儿女情长？
　　 下放的第二年底，张军报名参军去北京卫戍区服役。临行前，赵娟答应他只要在部队提干，就同他结婚。有了承诺，张军铁下心来，在部队积极要求进步，埋头苦干忘我地工作。一年内他就入了党，二年半他就升为警卫排长。
　　 赵娟在张军参军后不久，参加了国家恢复的高考考试，考上了安徽某医学院。就在她正准备打算和张军结婚时候，她听到对方已经与军长的女儿打得火热。赵娟最后打消了去部队找张军的主意。她心里暗暗地骂张军这小子怎么像浮萍，流到那里爱到那里；幽怨多年的情感如此地脆弱，不堪一击。赵娟把悲痛埋藏在心中，刻苦地学习，后以优异的毕业成绩，被分进蚌埠市第一人民医院工作。
　　 张军随着军队大裁军，转业到山西，因为他父亲前几年就转业在那里工作了，根据政策他必须回父亲身边。军长的女儿还在部队医院做护士，她不愿意去阎老西的家乡，和张军分手了。张军被分进长治市某兵工厂，先开始做了几天保卫科长，后看供销工作比较活络，又通过关系，当起销售副科长来。他整天烟酒不分家，请送客人忙得不亦乐乎，而且他口袋里也有人给放钞票了。忽一日，他利用出差机会，回过去生活的地方蚌埠看看。他放心不下那长久的牵挂，怀着忐忑不安的情愫去找赵娟。见了赵娟还没有结婚，只是和一位老板正处恋爱，他忘记了当初自己的感情背叛，不顾那时对自己的青梅竹马伤害如何，毅然要求赵娟跟他结婚。赵娟对张军来看自己感到高兴，陪同对方游玩了几天。听了过去情人的无理要求，她表现出无比的愤慨，回答问题绝决，只说两人今后可做朋友。张军黯然地回了长治。
　　 这之后，张军处了几个女朋友，却一个也没成。他认为论长相，她们不如军长的女儿，论文化涵养，她们不如赵娟。他愤恨地把情感丢到一边，让主要精力放到挣钱上。他给单位打了离岗创业报告，发奋地投身于商海中。他认为，赵娟原先看中文化、仕途，现在又看上大老板、金钱。他要拼命捞钞票，叫对方睁大眼睛瞧瞧，他张军不是无能之辈。
　　 赵娟其实是很爱张军的，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传统的人，小时候的朝夕相处、两小无猜感情，她怎能轻易地丢去。可是，张军一次次地让她失望，她又怎能委屈求全。当她跟现在的老公结婚后，慢慢地发现，由于双方的出生家庭背景、生活习惯、文化修养全然不一样，她后悔莫及起来。而且她与张军的那份多年的情感，就像放电影似的，一幕幕地历历在目，真是难以忘却的记忆。她经常疑惑着同床睡觉的老公就是张军，有时半夜会被少年的故事而惊醒。加上经商的丈夫，仗着腰缠万贯的金钱，在外面暗地乱搞女人，长时间不回家，这让她暗自垂泪。她不愿意生小孩，跟丈夫保持着名义上的夫妻。她曾提出离婚，结果丈夫不同意，叫道，找到你这样的老婆自己放一百个心。赵娟对丈夫无可奈何，只要她一提离婚，丈夫就给她大把大把的钱，还带她到处玩耍，从来不跟她吵架。她不想强硬地公开和丈夫闹，毕竟她自己是位医生要名声。生活就是这样无言的延续。
　　 张军对赵娟的结婚耿耿于怀，感情上就是过不了这一关。他起初隔三差五地往蚌埠跑，他拿出大额存单叫赵娟看，说自己已经是百万富翁了，逼着赵娟跟丈夫离婚，有几次还大喊大叫歇斯底里，搞得赵娟躲着他。
　　 几年过去，别人给张军介绍了不少女朋友，他连瞧都不瞧，一门心思恋着赵娟。在得不到应有的回音后，他开始吸毒，不知是哪位朋友教的。说也奇怪，张军毒瘾不大控制得很好，生意做得还很顺。他为了把赵娟娶回家，买地买别墅买游艇，还办起一所有规模的医院，别人都说张军想情人想疯了。
　　 赵娟在旅馆里发现张军吸毒，这让她惊讶、震撼、痛苦。当赵娟要甩手而去时候，张军“扑通”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赵娟不要丢弃他，声称吸毒是为了麻醉自己，他始终过不了和赵娟的感情关。
　　 赵娟把自己情绪稳定下来，反问张军，她是否给过他机会，她是否从小学到大学一直没跟别的男人罗嗦。赵娟碎碎叨叨讲了一大通，泪水浸湿了衣领，最后哽咽到无语。张军听着听着羞愧万分，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小刀猛地朝自己的大腿扎去，死死盯着赵娟乞求再给一次机会。赵娟恐惧地望着鲜血，失声地答应下来，只要求他发誓，永远不要碰毒品。
　　 张军知道赵娟忘却不了他们多少年的情感，为了还能和赵娟做朋友，再也没有吸毒，只是经常跟赵娟打电话，谈谈思念。两人又恢复了秘密交往的阶段。再后来，赵娟也给张军介绍了几位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张军发了几次火，坚决不同意交往，她只好作罢。时间又无序地向前消失。
　　 张军听从赵娟的劝说，每年三月去蚌埠看赵娟，别的时候用电话联系。他清楚赵娟正在和她的丈夫摊牌，不过真是马拉松战役，不知何年某月有了结。他必须耐心地等待，否则事情会变得复杂无果。他愿意等，很情愿地等，因为赵娟让他等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