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哑巴狗”，是条“义犬”，是我家“卫士”，人见人爱，但生不逢时，命蹇时乖，死的冤屈，今日忆起，依然为之惋惜！
　　 ——写在前面
　　
　　 一
　　
　　 我是个教书匠，从教学岗位上退下来之后，除了散步就是看书，退休生活十分贫乏、单调。儿子知道我是个工作狂，担心我无所事事感到寂寞，就想给我买只叭儿狗（哈吧狗）解闷，被我严词拒绝。我讨厌“叭儿狗”，源于读了鲁迅先生的《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只要看见它的那种媚态，从心里就鄙视它。但是，好多女士喜欢叭儿狗，而且据鲁迅先生介绍说，它还是我们“中国的特产，在万国赛狗会里，常常得到金奖牌，《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的狗照相上，就很有几匹中国的叭儿狗。”可见叭儿狗之珍贵了。
　　 时代不同了，狗的地位也起了深刻的变化。过去养狗为了看家护院，现在养狗大多数人纯属消遣，视狗为宠物。我对于养宠物不感兴趣，但对于别人养宠物由不理解到理解，并且还勾起对我家“哑巴狗”的回忆。
　　
　　 二
　　
　　 1944年，我家码头村街里的老宅迁出，在村西头安家，是村外的独户。那时时局动荡，盗贼四起，父母成天担惊受怕，生活很不安全。我家贫穷，住的是篱笆墙草屋，篱笆院子篱笆门，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有一天早晨，父亲起床后来到西屋，他发现几只山羊不见了。仔细观看，房门晚上上锁，并没发现打开，羊能跑到哪里去呢？他在屋里寻寻觅觅，突然发现篱笆墙被人用刀割开了一个大口子，羊被小偷从这里牵走了。
　　 那时几只羊相当于小户人家的半个家当，羊被小偷偷走了，父母疼得揪心。为防止山羊再次被偷，父亲把篱笆墙改成了土坯墙，并且想养一只小狗看家护院。
　　 有一天父亲外出借粮，粮没借到，却抱来一只饿得精瘦的小狗。他对爷爷说：“我在回来的路上，捡来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我想喂养它。”
　　 爷爷看见这只半死不活的小狗，生气地说：“人都没啥吃，拿什么喂狗呢？还是把它扔掉吧！”
　　 这只小狗好像通人性，它眼巴巴地望着我，像似求援，我的心一颤，“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于是我对爷爷说：“这条小狗好可怜呀，我们就喂它吧！”
　　 这时，父亲从厨房拿来一块红薯扔到小狗面前，小狗大概饿极了，立刻扑过去，用爪子抓住红薯，趴在地上没命地吃起来。
　　 这只小狗，毛色乌黑，憨态可掬，两眼上方还有榆钱大小的棕色绒毛，像两只小眼，于是大家叫它“四眼狗”。
　　 “四眼狗”不嫌家贫，从不挑食，剩饭剩菜吃起来狼吞虎咽，逢年过节扔给它一块骨头，那算是美餐。由于父亲的精心喂养，四眼狗很快长大了，而且很听话。经过父亲的训练，它能听从主人的口令，会做简单的站立、打滚、作揖，常常引得人们大笑不止。
　　 “四眼狗”对我也很“友好”，每天放学回家，它就摇着尾巴迎接我，围着我脚前腿后转悠，因此我很喜欢它。所谓喜欢，无非是抚摸抚摸它的皮毛，高兴时给它一块馍吃，仅此而已，绝对没有把它当做“宠物”之意。
　　
　　 三
　　
　　 “四眼狗”实在可爱，有事实为证。
　　 有一天深夜，四眼狗突然狂吠起来，父亲没有在意，翻了个身又睡着了。这时四眼狗叫得更厉害了，并且能听到扑打和撕咬的声音。父亲再次被惊醒，他披衣起身，并且到房前屋后转了一圈，这时只见有两个黑影没命地向西逃窜。天明后，父亲发现西屋的土坯墙被水洇湿了一大片，还有一个窟窿，所幸土墙没有被挖通。多亏四眼狗报警以及它和小偷的拼博，我家的山羊才没有被偷走。为了奖励四眼狗，我们特地喂了它一顿干食窝窝头（平时吃稀粥，加1、2块红薯）。
　　 有一次，两个国民党大兵闯入我家，强迫我父亲去前线运送粮草。我父亲怕危险，死活不愿去。两个大兵急了，一个抓住我父亲，另一个举起枪托就打。这时四眼狗看见了，它呜地一声扑过来撕咬大兵的衣裤，大兵松了手，连连后退。四眼狗还是不依不饶，望着两个大兵，汪汪汪地嚎叫，吓得两个大兵落荒而逃，使我父亲免遭劫难。
　　 还有一次，我家邻居周金水串门，他想试一试四眼狗的看家本领，临走时他乘人不注意，顺手牵羊将我家半口袋玉米拎起来就走。四眼狗看见了，它马上奔过去咬着口袋不放。周金水笑着说：“二叔，你家的‘四眼’真厉害，好一个把门神！”
　　 自此以后，我家视四眼狗为宝贝，对它更加珍爱，它成了我家的忠诚“卫士”。
　　
　　 四
　　
　　 1944年，新四军在苏北开辟根据地，我的家乡成了游击区。抗日游击队往往夜间活动，而狗的叫声无形中变成了通敌的信号，狗也自然成了敌人的“奸细”。1945年，抗日联合政府开展“清狗”运动，号召村民主动将自家养的狗捕杀。
　　 我家的四眼狗是护家卫士，又救过我父亲的命，是有名的“义犬”，父亲不忍心将它杀掉。村干部几次上门动员，我父亲就是不听。村干部出于无奈，想了个迂回的办法，把我父亲抓起来关“禁闭”，以逼我家把狗杀掉。
　　 一天上午，儿童团团长郑洪礼凶神恶煞地带着几个儿童团员，手持红缨枪来到我家把父亲带走。四眼狗见了猛扑过去，汪汪大叫，吓得郑洪礼用“枪”招架，退着脚步走。他把我父亲带走了，却恨死了这只四眼狗。心想：“你的死期快到了，看你还能挺凶几天！”
　　 我父亲被关在一座小楼里，3天过去了，村干部好说歹说，我父亲还不松口，村干部十分恼火。这天中午我给父亲送饭，他对着我的耳朵嘀咕了半天，我就悄悄地走了。
　　 我回家后，立即去安国药铺买了一包药，掺在狗食里。四眼狗吃了食昏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它只会呜呜地叫，却发不出声音来，原来四眼狗“哑”了！我马上跑到抗联办公室，告诉郑洪礼说：“我家的四眼狗哑了。”郑洪礼经过查看，确定无疑，于是就把我父亲放了。
　　 四眼狗哑了，也因此逃过被杀的厄运，从此我们就叫它“哑巴狗”，对它也更加珍爱了。。
　　 这时，逃过一劫的哑巴狗，与我的家人更亲近了，成天围着我父亲转，形影不离。父亲下地干活，它也跟着，像父亲的“跟屁虫”，又像“保护神”。有时它爬在地头看似不动，其实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有动静就警觉起来。有一次它见不远处的草棵在晃动，它立即扑过去，原来是只野兔。野兔见了狗，撒腿就跑，哑巴狗在后面穷追不舍，它终于把野兔逮着了。它用嘴衔这只野兔，颠颠地跑到父亲面前。父亲接过野兔，拍了拍它的脑袋，算是对它的奖励。这只野兔成了我就一顿美餐。
　　 晚上，哑巴狗就躺在篱笆门门口，纹丝不动，它仍然是看家护院的好手，全家人更喜欢哑巴狗了。
　　
　　 五
　　
　　 解放后，政府不再禁止农民养狗，我家的哑巴狗躲过了“清狗”的厄运，总算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了。这时它也开始发“福”：瞟肥体壮，皮毛光洁，像只黑熊，其实性情温顺，摇头摆尾，像只绵羊。因此，我家的哑巴狗，远近闻名，成了人见人爱的佳犬。
　　 当年的儿童团团长郑洪礼，这时已长大成人了，而且又有了进步，当上了安国乡乡长，好不威风！
　　 有一天，郑乡长闲着无事，穿一身褪了色的黄军装，耀武扬威地从我家门前经过。谁知卧在篱笆门口的哑巴狗突然看见了郑洪礼，立即警觉起来，好像“来者不善”，它马上竖起双耳，似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它一跃而起，向郑洪礼扑了过去。它张开大口，呜呜呜地狂叫（发不出声），挡住了郑乡长的去路。尽管郑洪礼声嘶力竭地连吼带吓，哑巴狗就是不肯让路，郑洪礼恼羞成怒，他立即返身向乡公所走去。
　　 过了一会，郑洪礼拎着一只“三八式”步枪又来到我家门口，“不识时务”的哑巴狗又扑向郑洪礼狂“吠”起来。这时郑洪礼却不动声色，他举起枪瞄准狗，扣动板机，哑巴狗应声倒在血泊里。之后，郑乡长像一位得胜的英雄，高昂着头，扬长而去。
　　 父亲突然听到门外枪声，吓得一颤。这时周金水马上来到我家，胆战心惊地告诉我父亲：“二叔，你家的哑巴狗被郑洪礼用枪打死了！”
　　 父亲听了，心里非常难过。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郑乡长这不是明摆着欺侮人吗？但是父亲胆小怕事，尤其是怕这位“乡官”，他忍了。不忍又能怎样呢？那时没有“动物保护协会”，向哪里去说理？“忍”实在是上策。
　　 哑巴狗被“枪毙”的消息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了，引来不少群众观看。
　　 有的说：“这是只好狗，能通人性。乡长过去想杀它没有杀成，如今哑巴狗想复仇。”
　　 有的说：“这是只义狗，救过主人的命，死了实在可惜。”
　　 有人说：“郑乡长太霸道了，连一只狗也不放过，谁惹得起呀！”
　　 有人建议：“哑巴狗的皮毛像黑缎般光洁，剥了皮准能卖个好价钱，狗肉煮了吃大饱口福。”
　　 我家都不忍心看死了的哑巴狗，又怎忍心煮它的肉吃呢？后来死了的哑巴狗被我堂哥拖到安国集上换了11斤咸盐。
　　 自从哑巴狗死后，我的家人太伤心了，从此我家再也没养过狗。
　　
　　 2013-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