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了。
　　 阎主任神情严肃地走出音乐教室。
　　 六月的太阳很慷慨，一缕辉光一束火，灼热异常，空气被烤焦了，憋燥、窒闷，呼吸不能通畅。
　　 阎主任头戴一顶旧的蓝布制帽，帽檐捋得很平整；身穿一件稍显短小的中山装，挂着领勾；脚上是一双大头翻毛皮鞋，高腰的，一看就是单位发的劳保。阎主任前倾着身子，尽量把步子迈得大些，想尽快回到办公室喝口茶缓缓神。这一节课，阎主任是稀稀的熬不下来了。
　　 “主任！”
　　 音乐老师小文在后面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这位身材细长、体态轻盈的中师毕业生，便像一朵灿烂的彩云，翩然飘在了阎主任面前。阎主任看了小文老师一眼，随即耷拉下皱巴巴的眼皮，捏了捏手里拿着的一本书。他不再看她，眼睛看着一个又一个从身边跑过去的学生。
　　 “主任，喝杯汽水还掏二分钱呢！”小文老师笑嘻嘻地说，“主任听了课，一声不吭就走了？”
　　 “不是……”阎主任不知说什么好，眼睛挑一下小文老师，赶忙又移向别处。他是想专门找个时间，好好给小文老师说一说的。
　　 “哎呀主任，看你热的，你也装备得太齐整了！”小文老师上下打量一下阎主任，格格地笑着说，“满头大汗的，像个没出月子的……”她似乎觉得不妥，又突然打住了，但笑声却是提高了许多。
　　 阎主任眨巴一下小红眼睛，掏出手帕，擦了擦皱纹交错的脸，脸水津津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块石头，帽圈儿和领子边儿也都全湿了，嘴里支吾着：“没啥，没啥，习、习惯了。”
　　 “主任，你这可是自找苦吃！”
　　 “啥、啥话？老师嘛，要有老师的仪表。”阎主任看一眼小文老师，又耷拉下眼皮，重重地说，“举止要庄重！要、要不然咋能叫老师？”阎主任说话的时候，浑身就不由得一阵燥热，他倒换了一下脚的位置，有意无意地向旁边挪了一小步。他不能不挪，小文老师乳峰高耸，都要抵着他的胳膊了，而且透过紫罗兰色的连衣裙领口，里面小小的汗背心都让他清晰地看在了眼里。刚才听课时，小文老师又唱又跳，乳房小兔子似的在胸前突突直蹦，弄得他听也不是，走也不是，浑身直冒汗。“小文老师，这个我提醒你一句，以后、以后穿衣服要大众化一点，尤其是学校，我们这里是矿区，不、不比城市，也不能和城市比。”
　　 “主任，我又没有坦胸露背，有啥不大众的？”小文老师笑嘻嘻地说，“主任，听人说，你以前买了一辆自行车，还把钢圈用漆刷了？”小文老师呵呵地笑，“主任，你也太有意思了！”小文老师朗声大笑，“现在又不是‘文革’，穿衣服还要灰的呀蓝的呀那些？欸主任，我倒是想穿军装，你有吗？”
　　 突然，小文老师发现阎主任那双睫毛稀少的小红眼睛，正怒冲冲地瞪着他。于是，她急忙正色说：“主任对不起，我是说，您听了课请您提提意见，我刚毕业时间不长……”
　　 阎主任转过头弯腰咳了一声，然后站直身子，挺一下胸脯，看一眼小文老师，又把眼皮耷拉下来，面向西斜的太阳，郑重其事地说：“音乐课，和其它课一样，要、要注意课堂教学秩序，你上的是音乐课，不要蹦蹦跳跳的，又、又不是搞舞蹈！”
　　 “主任，我不能接受你这个意见！”小文老师迫不及待地说，“低年级学生有他们的特点：爱说、爱动、爱热闹，经过实践我认为，把歌曲用舞蹈的形式教给学生，学生学得快，记得牢，兴趣大。这种教法的好处是，学生既学了音乐又学了舞蹈，一举两得。以前下了课，学生就是弹弹子翻纸片，现在你看，一下课他们就跳舞唱歌……”
　　 “小文老师！”阎主任也迫不及待了，他严肃地说，“你教学时间短，还谈不上啥经验，教改不是你的事，你重要的是学习，而不是标新立异！”
　　 “主任，就算是标新立异，哪有啥错？现在国家提倡改革，我们教学为啥不能改？我那样做，在教研组征求过意见，说实话，我也是自找苦吃，备课的难度大了，工作量增加了。”小文老师胸脯起伏，情绪激奋起来。“主任，不说备课的事，叫苦没意思，嫌苦我也不那样做，你知道，教学大纲有规定，老师有权对所任学科的教学法进行实验。”
　　 “啥试验？把课堂搞得乱哄哄的？”
　　 “咋是乱哄哄的主任？老师的授课目的，主要是启发、训练和培养学生的知识智能，而不是让学生变成呆头呆脑的小绵羊！”
　　 “好了，不、不说了，快上课了。”阎主任大汗淋漓，脸红红的，他走了两步，又站住，认真地看着小文老师，喉结上下滚了两次，用平静地声调说，“先上课吧，这个，教改的事，以后再说吧。”
　　 “好的主任，天也太热了，看你衣服都湿了。”小文老师微微一乐，原地打个旋儿，转过身要走，可又打个旋儿转过来，笑吟吟地问，“主任，下午课外活动，文艺特长小组成立，您能参加吗？”
　　 “哦，我知道了。”阎主任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小文老师又要转身时，却又大声喊了起来：“主任主任，你的手枪带子掉出来了！”小文老师用手一指，格格地笑着，一连几个小垫步，蝴蝶一样飞走了。
　　 阎主任低头一看，红布裤带有一柞长一截露在衣襟下面，他脸一红，转过身，把裤带迅速地往裤腰里一塞。
　　 这时，上课铃响了。铃声里仿佛夹杂了小文老师清脆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