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我似乎已经知道了，对什么人应该说什么样的话的道理。比如朋友之间，尽可祖宗三代、亲娘老子骂个死去活来；下级面前就要少说、少笑，即使非要表达笑意不可，就要准备出发自内心深处的愉快来，切忌皮笑肉不笑，如果是挤出来的笑，就不如不笑；最要掂量拿捏的是在领导面前，有些话，在领导面前是万万不能说的，不仅如此，还要把无论是体态还是表情，都要调整到下级对上级的仰视和尊敬上来，既要表现出和领导的亲近，又要有一定的距离，因为让领导有高人一头的感觉是很受用的，当然现在时兴“官兵”平等了，也不能像大清时期那样，一见面就叩首问安，领导发一道指令就单腿跪倒，然后“喳”的一声，这样一来，领导即使心里乐滋滋的，也会勃然大怒，因为社会毕竟还是进步了许多，这种明目张胆的奴才是做不得的，要把那些即使是骨子里的奴性内敛一点，多少要显出下属的一点内涵和个性来的。其实这些道理，不是现在，老早就已经琢磨过了的，可往往在实行的时候就有了点难度，有时虽然再三打了腹稿，等站到领导面前说出来的话，总是已经变了味道。
　　 打小在父亲面前就战战兢兢，读书了，在老师面前战战兢兢。等自己也当了老师，心想，这下好了，不用战战兢兢了，可不行，在校长面前还是战战兢兢。成家以后，蜜月期过了，于是在老婆身边也会不时地战战兢兢，等到调到行政单位工作，在领导身边，还是难免战战兢兢。当然这种战战兢兢，并不是说有多害怕，其实我也是还算比较标准的“七尺男儿”，也根本没有如此的胆小，只是觉得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和相处，是一种缘分，想让别人喜欢自己，让别人认可和赞许自己，可能这应该是一般正常人的正常想法。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常有这种战战兢兢的感觉和想法，往往做出来却成了另一种样子。九十年代初，县里成立电视台，在全县招考播音员和编辑，我有幸成为招收的两名编辑中的其中之一，现在看来，由高中老师到广播局任编辑，有点觉得像过去那种“提拔老师做商店售货员”一样的感觉。但在当时，还是很觉风光的一件事，那么多人笔试、面试、在电视台公布结果，最后由县领导首肯方可放行。等到去广播局上班后，单位有签到的要求，有几次因为外出采访，没有绕道去签到，领导在会上批评说，签到是制度，要遵守的。“我们的单位工种比较特殊，如果到北寨采访，还要跑来南面的单位签到，既费时，又误事，何苦呢？”不知为什么，我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从表面看来，我是“考”进来的，但如果没有他的点头，我是万万不能进来的，没能千恩万谢倒也罢了，居然在会上忤逆起来。还好，领导本来就是个很和善的小老头，每天笑呵呵的，等再次见面，他仍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一点也没有留下不快的痕迹。多年过去，他已经退休回家，和他妻子一起到北京为儿子带孩子、做家务，虽然很少见面，我还是经常会想起他来，一个始终乐呵呵的，不存一丝阴险的小老头，我会在心里时时念着他的好，感激他的宽容和后来见面的微笑。
　　 再后来，调到县里一个更为重要的要害部门，接触的领导大了，也多了，虽然仍是战战兢兢，可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来，好在凭了领导的涵养和大度，都不太和我去计较，才得以苟延残喘下来。我心里其实是很清楚的，不该说的话偏偏说了，不能摆出的姿态偏偏做了，而且过后丝毫没有一点悔意，似乎有点“死不改悔”的味道。于是，在我看来，不管任何部门，别人可能如鱼得水，可我却好像总能戳到我的要害，结果只能弄得浑身难受，浑身不舒服、不自在。
　　 在别人看来，我也许算是有点个性和骨气的人，可我思索很久，老觉得自己即使有点“骨”也是像三国里的那个魏延一样的“反骨”，经常不是知恩图报，而是恩将仇报。到目前为止，倒是还没有干出杀人越货、以死相拼的事来，但实实在在没有把对我好的、包括有知遇之恩的人留存脑际，供奉在心里。虽然没有魏延对“主公”们的心狠手辣，但从内心深处的轨迹考虑，应该是一路货色，脑后的那块反骨，已经注定了看待是非的标准。不过，我和人家魏延比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人家很早就已经成名，而且后来成了蜀国一等一的名将，而我在他的面前就像一粒尘土，最多只能算小巫见大巫，能扯着一点的地方就都只是“巫”了。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在纷纷扬扬的大雪天对诗的那四位古人来，其中一酸秀才、一做官的、一财主和一平民，据说他们依次是这样对的：“大雪纷纷落地”，“都是皇家的富气”，“下它三年何妨”，“放他妈的狗屁”。虽然说随乡入俗，也说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担着什么吆喝着卖什么，可常常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花有花香，鸟有鸟语，琴有琴音，水有水迹，一如狡兔三窟，贼有贼道，鼠钻鼠洞。如若勉强就会失之本性，流于寒暄虚伪。于是人人只能带着一副亦或几副面具在世间周旋照应。细细想来，这样的状况根本怨不得芸芸众生，更多的人，只是为了在世间更好地生存而不得不为，这种情况其实是人长大了以后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反应，于是乎在上级面前不管对不对，只能弓着腰，堆着媚笑，是是是，好好好！在领导面前“话不投机半句多”是万万使不得的。对着用得着的“贵人”，只能顺着毛捋，生怕让一处不服帖触动虎威，把自己的既得利益化为泡影。而对有求于己或干脆于己百无一用的人，则能推则推，冷眼视之，置人千里之外。童言无忌，即使“皇帝的新衣”有多么的光艳照人，赤身裸体就是赤身裸体，假的终究是假的，丑陋的终究还是丑陋的。如果世间能多点童心，也许会看到和认识更多的丑陋，也同样能看到更多的真美和大美，果真这样的话，那些已经被遮掩着的丑恶还能堂而皇之的留存于人们的视野，在人世间明目张胆的摇来晃去？
　　 时至今日，我想不会再有“焚书坑儒”，也不会有“道路以目”，两千年前就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何以要在两千年后弄出那么多的“异端邪说”？“莫谈国事”，不会是社会的进步，也不能证明社会的风清气正，更不能说明统治者的心底无私和光明磊落。倒是有句话值得玩味，就是“殊途同归”，千条河流终归海，只要它的内心是良善的，是从土壤中萌生出来的，就会是绿色食品，能进行光合作用，就会制造出有利于人类呼吸的氧气，把心胸扩展得宽点、再宽点，足以容纳百川，才能汇聚成洋洋大海，有容物之量，才能有万钧之力。
　　 扯来扯去，有句话还是要说说清楚的，不管佛家、道家的“八戒”还是“十律”，也不要管玉皇大帝有多少天条，我们生活在尘世的众生，如果有什么病症，还是得谨从医嘱，把该忌的“口”忌住为好，“祸从口出，病从口入”，等到真的不能再喘气了，这“忌口”的官事，就成满纸闲言废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