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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墨香】桔子树(散文)


作者:习惯掉线 布衣,343.8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612发表时间:2013-11-01 14:39:53
摘要:习惯了,每天早晚去看望爷爷奶奶、习惯和他们唠唠嗑、习惯看着他们温暖的笑容、习惯了他们对我的嘘寒问暖、习惯了奶奶微笑地喊我的乳名、习惯了奶奶看着我离去的眼眸。有时候忙了,一两天没有去,当我再去的时候,爷爷跟我说:你不知道哟,你奶奶每天天刚亮的时候,就端着小马扎坐在门口,看着你来的路,猜着哪个骑车的像你;天快黑的时候,也是做在小马扎上,眼睛盯在路上,一直到天黑,直到确信你不再来了。

每年,当春暖花开的时候,小鸟展开了歌喉,蜜蜂和蝴蝶都飞临我家院中,围绕着香喷喷的桔子树翩翩起舞。那白色的小花一个挨着一个、一个挤着一个、密密麻麻,在枝干上竞先绽放。一进院中,淡雅的幽香就扑面而来,使人心醉。这棵桔子树,是爷爷当年精心栽培的,爷爷见我喜爱,于多年之前就送于我了。原本是长在大水缸里,由于不断的生长,枝叶更加茂盛,那水缸也容不下了,于是,我便把它移栽在院中。这颗桔子树,已跟随我十五年头,看着它长高长大、看着它开花结果,时常地想起我的爷爷奶奶。
   很早,就想写一篇关于爷爷奶奶的文字,斟酌了很多年,思绪了很多年,可无从下笔,不知从何写起。这种创作的念头,总是在心中挣扎着压抑着,让我有欲写不能的痛楚。虽然,爷爷奶奶已离我而去近十个年头,可他们的身影犹在眼前,时刻关注着我;他们的声音犹在耳畔,时刻叮咛着我。一切仿佛如昨,仿佛,他们也不曾离去。
   爷爷奶奶生长在皖北的小小村落里,那里的土地贫瘠,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带,但,也只能栽种小麦、玉米和红薯,十年有九旱,使得民不聊生,在那年月,饥民只能到处流窜逃荒,才能赖以生存。那个年代,人们天天挨冻受饿,饥不果腹的时候,只能争抢树皮和草根,甚至,有人食人的现象发生。
   为了活命,爷爷和奶奶只能带着年幼的父亲出去逃荒。于是,爷爷一头挑着皮影挑子,一头挑着父亲,小脚的奶奶跟随在左右,向往他们温饱的方向乞讨着,前行。
   他们不断地翻山越岭、涉水趟河、风餐露宿。每经过一个集镇或村庄,他们就停下脚步,爷爷去求当地的首脑人物,与他们商讨,晚上是否能演一场皮影戏,只要赏一家三口一顿饭吃,或赏几个小钱。有时,会遭到拒绝,有时一家三口能像模像样地吃个饱,但,大都只能吃个半饱。那时,新中国刚成立不久,全国各地都是哀鸿遍野的状态,百废待俱兴,又有几家能吃得饱穿得暖呢,拒绝爷爷的演出,也是能够理解的,也在情理之中。
   一日,爷爷奶奶带着父亲逃荒到了宜宾,乘坐的小船要换大船,爷爷挑着父亲先上了大船,奶奶跟在后面,颤悠悠的走在跳板上。因为,两船之间的跳板只是随意摆放的,一高一低,加上又停在水中央,水浪不停地摇晃着,过往的旅客在不停地穿梭着,小脚的奶奶站立不稳,“扑通”一声,就掉到江里去了。奶奶在水里忽上忽下的沉浮着,拼命地挥动着手臂绝望地喊着“救命、救命”——幸亏有人发现,及时地放下竹篙,奶奶才得以生还。船上人都说奶奶的命大,江里水流喘急,前方就是三江汇合口,如不是及时发现,那奶奶的性命就没了。自那以后,奶奶对水特别的畏惧。
   就这样,一头是皮影挑子,一头是年幼的父亲,奶奶崴着小脚一路相随,他们过州穿县、走南闯北,一路乞讨只为了一张嘴,只为了能活命生存,虽然还是挨饿受冻,但,远比在家要强多了。现今的我,很难想象当时的爷爷奶奶,怎有那么大的动力和耐力,行走那么多个省。是生命比一切都重要吧,所以他们有顽强的意志,为了活命,他们也只能不停地行走着,一路耍着皮影,一路逃荒。
   一日黄昏时,爷爷奶奶和父亲,来到山西某地某村,问清楚村长家的住址后,爷爷便放下皮影挑子和父亲,让奶奶在原地看守着,自己去拜访村长,跟村长商讨晚上可否能安排吃住和演皮影之事。当接近村长家门口时,一条大黄狗从院子里突然窜出,闪电般向爷爷扑来,爷爷临危不慌、镇定自若,“啵”,一伸右手,将迎面扑来的大黄狗耳朵给抓住,随即左脚踢出,将大黄狗给远远地踹飞。此时,站在院门口惊呆了的村长,连声地喝彩,急忙地过来拉住爷爷的手。村长是个热心肠之人,打狗还要看主人面的,不但没有责怪爷爷打狗之事,还热情地邀请爷爷一家三口,来他家做客。那晚,那以后大半个月的时间里,爷爷奶奶和爸爸也吃饱了也睡暖了。爷爷在跟我说起这段往事时,心中充满了感激,很怀念那位村长朋友。爷爷说,村长一再地挽留爷爷在他们村安家落户,爷爷也一再地辞谢,继续着他的皮影乞讨生涯。
   爷爷少年时练过武艺,那时也只是为了防身,意想不到的是在他未来逃荒的生涯里,起了很大的作用。多年前,我的一位学长,缠着爷爷教他拳脚功夫,五十多岁的爷爷就在门前平坦的地方翻动起来。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见爷爷打拳术。爷爷也没教过我。小时候的我,经常看见,一根棍子在爷爷手中旋转着飞舞着,就像戏剧里的耍的枪棒,煞是好看。
   爷爷很喜欢河北梆子,经常在嘴里哼唱着,久而久之,我也学会了几句。也许,是当年逃荒时,经常演唱的吧,总之,那音调我也喜欢。我从没见过爷爷玩过皮影,也没见到他的皮影挑子,或许,文革的时候,皮影挑子被胆小的奶奶付之于火了。曾经,有熟识的人告诉我,爷爷玩的皮影很好看,可惜他也只看到一次。
   又一年,爷爷听说长江南边,临江的地方,有很多老乡在居住,温饱问题基本也能解决,于是就挑着父亲和皮影,奶奶相随着,一路风餐露宿逃荒来到江南。这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是个鱼米之乡。那些老乡们都在林场工作,一个月有几元钱的工资,上班也就是载种树苗和看山护林。爷爷奶奶和父亲在林场住了几天,玩了几次皮影,老乡们都是热情款待,拿爷爷当亲兄弟看待。爷爷准备继续他的逃荒生涯时,老场长请爷爷一家三口去吃饭,说,留下来吧,一个月有几块钱的工资,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生活也足够了,你们逃荒流浪的,也不是个事,小孩也大了,总要有个落脚点吧,如果你们留下来,明天我们就为你们盖房子。就这样,爷爷奶奶在林场定居下来,成了林场的一名工人。
   几年后,县里在别处又创建一个国有林场,爷爷一家就来到这个林场安家和工作,一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曾离开过。爷爷是个聪明之人,无论什么活和事,经他眼看过几遍,就会将过程和技巧牢记于心,便能熟练地操作起来。家里的箩筐、菜篮子都是爷爷编的,很结实,样子也很耐看。家里的斧子、刨子、凿子、锯子各有几把,那是爷爷做小板凳、马扎和修缮桌椅的工具,别人家的家具缺胳膊少腿的,爷爷都去帮助修复。屋后,有一果园兼菜园,到了修枝打桠的季节,总是看爷爷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忙着手里的活,爷爷做事有点慢,但无论做什么,做的都极精细,仿佛在做一件艺术品。爷爷有一手嫁接苗木的绝活,附近的村民经常请爷爷去,为他们家的果树嫁接和修枝,也不知道这种绝活是从哪学来的,也许,是爷爷长期中积累出来的经验技术。爷爷在方圆十几里都小有名气的,一说起林场看山的老头,大人小孩都知道。
   记得,我五六岁时,一个夏季的中午,小姨领着我去池塘洗菜,我脱光衣服“噗咚”一声,跳下水去嬉戏,玩的正酣畅的时候,下班的爷爷,在塘埂上看见了,恼怒异常地奔了过来,一把将我从水中拎起,顺手折了一根树枝,照我的小屁股上狠狠地抽着,抽的我“哇哇”痛哭。也许,是奶奶当年掉进江里,给爷爷留下恐惧水的后遗症,爷爷就坚决反对我和弟弟下塘游泳。直到现在,我就只会几招狗爬式,看着别人在水里劈波斩浪,奋勇向前的势头,我羡慕不已。
   闲暇的时候,爷爷就会拿着他自制的鱼竿,去钓鱼。那鱼竿是竹子做的,两节,约五、六米长,是爷爷的心爱之物。有次,中午放学,我得知爷爷正在钓鱼,我就去玩耍,趁爷爷不钓的时候,我也像模像样地抓起鱼竿钓了起来,不成想,我还真的钓上一条鲫鱼。那时,我约莫七、八岁。打那以后,我就爱上了钓鱼,并且,越来越上瘾,想必是受到爷爷潜移默化的影响吧。
   依稀记得,我上小学的第一天,爷爷把我送到学校就要离开,我哭着闹着不让爷爷离开,爷爷耐心地反复安慰我叮嘱我,我在教室不哭不闹了,他才缓缓地离去。等第一节课一下课,我就偷偷地跑出学校,向家的方向摸索着前行。现在想起来,为当时我的行为感到后怕,那时我才七岁,一个人走二三公里路,路也不熟,当时的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的家人可怎么办。快到家时,我害怕起来,怕家人骂我逃学而会打我,聪明的我,决定去一小女孩家,找她玩耍,等玩到中午放学时分再回家。天真的我,玩得忘乎所以了,当邻居小孩子都回家时,家人不见我的影子,问其他小学生也一个个都不知道,这可急坏了我的家人们,他们放下手中的活,叫上邻居,一路奔跑着,一路喊着我的名字。远远的,我看见了他们奔跑的身影,以及撕心裂肺喊着我乳名的声音,我颤栗着,知道闯祸了,害得家人为我担惊受怕了——奶奶曾跟我说起这段往事,她说,当时她正在做饭,当得知我失踪了,就急忙地用水将锅膛里的火扑灭,崴着小脚,哭喊着到处找我。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从没有动手打过我,小时候,跟弟弟闹矛盾时,她总是责罚弟弟,只批评我一两句。爷爷或爸爸打骂我时,奶奶总是将我护到身后,用温暖的臂膀遮挡着,还不停地为我辩解。老太太喜欢长头孙子,大孙子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也许就是这个道理。有亲戚送来的零食,奶奶总是想方设法地藏起来一些,等我和弟妹都吃完了,奶奶便会偷偷摸摸地拿出来给我一个人享受。当果园里的果子成熟的时候,奶奶也总是把一些个大的收藏一些,也是,很巧妙的塞给我。
   我刚读初中的时候,学校离家很远,奶奶每天都是早早的起床,为我烧好早饭,为我准备中午带的饭菜。我的早饭,基本都是瘦肉和鸡蛋,一年四季的吃,我都吃腻了,以至于,我到学校用肉跟同学换咸菜吃,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家住农村的同学,是很少吃到肉的,我的同学们当然都是无限的欢喜,很乐意地跟我交换。爷爷也总是调侃着说,这猪咋就没长瘦肉呀。家人也都心知肚明,瘦肉都进了我的肚子里了,被奶奶的宝贝大孙子给吃光了。现在,我也不怎么喜欢吃猪肉。
   我的同学大都是农村的,同学们都羡慕我穿的好吃的好,还有不断的零花钱。没钱的同学,就问卖冰棍的人赊账,那卖冰棍的指指我,说,如果他赊账,我就佘给他,无论佘多少。冰棍,我也吃腻了。我的零花钱,大都是奶奶背地里塞给我的。奶奶勤俭一生,几乎不花钱。似乎,没见过奶奶穿新衣服,她穿的衣服几乎是她自己缝的老式对襟外套,偶尔,看见奶奶穿一件比较新的衣服,那也是父母几年前为奶奶买的。奶奶,从不出门,只知道在家做饭烧菜,和去菜地种菜与摘菜,业余的时间,就是坐在马扎子上打盹。
   走在奶奶身后,看着她那小脚一崴一崴地前行,心里有种酸楚的味道。奶奶的脚,缠裹的变了形,脚背隆起,肉都挤扁了,很难看。不知道,她当年是怎么翻过那么多山、趟过那么多河、走过那么多个省,怎么去逃荒的。奶奶老了,腰也弯了、小脚也迈不开了、脚步更蹒跚了。
   后来,我们都与爷爷奶奶分开居住,只留下爷爷和奶奶,陪伴一些菜地和果园,每次,从爷爷奶奶那经过,奶奶都会给我留一些个大鲜嫩果子,让我带上一些自家种的蔬菜,还有,将她那微薄的工资全都塞给我。奶奶说,你啥都要花钱买,你们的钱不够用,你就拿着买些好菜吃,身子骨要紧。我的奶奶,她省吃俭用,把她最无私的爱、把她最厚重的温暖,给了我——她的大孙子。
   习惯了,每天早晚去看望爷爷奶奶、习惯和他们唠唠嗑、习惯看着他们温暖的笑容、习惯了他们对我的嘘寒问暖、习惯了奶奶微笑地喊我的乳名、习惯了奶奶看着我离去的眼眸。有时候忙了,一两天没有去,当我再去的时候,爷爷跟我说:你不知道哟,你奶奶每天天刚亮的时候,就端着小马扎坐在门口,看着你来的路,猜着哪个骑车的像你;天快黑的时候,也是做在小马扎上,眼睛盯在路上,一直到天黑,直到确信你不再来了。
   爷爷奶奶,当我写到这里,我已无法掩饰着哽咽,失声痛哭起来,泪水模糊了双眼,哗啦啦地顺着脸颊流淌。孙子还不觉得您们老呢,您们怎么就走了呢?孙子还没有孝顺您们呢,怎么就离开我了?爷爷奶奶,孙子想您们了,昨夜又梦见您们,梦见奶奶喊我的乳名——
   窗外,桔子也已成熟,看着已然高大的桔子树,想着,爷爷奶奶:您们在天国一切安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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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中华民族千年传承的基石之一就是亲情。作者通过对祖孙情地描写,把这一理念融入在这篇文字里。爷爷走了,奶奶走了,他们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长留在孙子的心中。作者通过对爷爷的流浪史,歌颂了老一辈人的奋斗史。特别是对老人逃荒的描写,使人想起美国作家赛珍珠的诺奖作品《大地》,早年的皖北人大都有过逃荒的经历。赛珍珠亲眼目睹了那悲惨的一幕,把他记录在《大地》作品中。作者的爷爷同当年的皖北人一样,去了一个“有水牛的地方”落脚。作者大胆摘取爷爷逃荒中的片段,歌颂老人一生奋斗不息的无畏精神。描写祖孙之情,大胆泼墨,尽情渲染,颂扬老一辈人对后辈的爱护,抒发孙子对爷爷的怀念。全篇一气喝成,夹叙夹议,情景交融。先以橘子开篇,又以橘子结尾,首尾贯通。全文结构严谨,用语朴素,是一篇很难得的怀念文章。推荐阅读。欢迎继续赐稿墨香。问好。【责任编辑:大风歌】【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11021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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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大风歌        2013-11-01 14:42:44
  这是一篇好文,我编辑中也流下来眼泪。希望继续赐稿墨香。问好。
2 楼        文友:墨香天涯        2013-11-01 15:03:28
  文章朴实无华,却感情真挚,尤其最后描写奶奶每天手拿小马扎等待我去看望那段,打动人心。刚打开文章,先看了结尾一段,眼就酸涩了,泪差点掉下来。这种真实的亲情文章,最是打动人心。
3 楼        文友:翠妍欲滴        2013-11-02 19:18:52
  亲情,是永远割舍不断的温暖。
4 楼        文友:墨香天涯        2013-11-05 09:17:19
  祝贺掉线再摘一精,墨香有你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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