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记忆
几场秋雨,将温度降下来,东北的秋天进入尾声……
风儿,如一个魔术师,把小草和树叶儿染黄;还像情场上的高手那样,围着叶儿轻舞飞扬;叶儿离开枝桠,随风飘向远方;梦想和现实相差甚远,最后零落在风雨中;与卑微的小草互诉衷肠,述说自己的悲凉!
落叶归根是叶儿的宿命,谁让她耳根软听信风儿在那扯着弥天大谎,落得个被遗弃的下场。
地上铺满了落叶儿,在风中旋转呜咽,在雨中浅唱低吟;雨声沙沙,敲打窗棂,叶儿划着优美的弧线飘落在窗台上。
这是离别的季节,也是凄冷的秋末。
有古诗云: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古人的诗词,诠释了人间的离别,这场离别也被枝桠和叶儿演绎得凄凄惨惨,悲悲戚戚。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精美!秋叶静静地躺在雨水里,享受风光之后的恬静,静静地与大地融为一体。
低矮的灌木丛,在秋风中愈加苍翠,仿佛在做最后的努力,绽放一片片新绿。枫叶在秋风中被染红,在城市的一隅燃烧激情,在潇潇秋雨中书写秋天的记忆。
秋天,已经走向巅峰,改变了春之色彩,夏之绚烂,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留住季节的影子……
秋天的记忆不止是飘飘洒洒的落叶,漫山遍野的金黄,远山的火红;还有那田间地头的大白菜、大葱,它们涌进城市,将秋色渲染得浓烈……
大白菜进城,绿色的地毯,开始移动,像水银般渗透大街小巷……
东北人沿袭传统,有储存大白菜和腌渍酸菜的习俗;虽然现在空间小了,没有地方存放大白菜,但人们还是热衷于买上一些大白菜存放。
大白菜随着大车小辆进城后,秋天最后一抹记忆写在小区的空地上,各家的窗台上,还有街头人们挑选白菜充满喜悦的脸上。
秋天的记忆,已经根植在东北人心中,成为记忆的链条,融进血液里形成遗传基因。
如今城市人买白菜具有象征性,蜻蜓点水般。每家买上一百斤、二百斤白菜腌渍酸菜或储存,已经是凤毛麟角,是大户人家的象征,颇有自豪感!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大棚生产将季节打乱,南北调运,东北人冬季的餐桌不再是以往的白菜、萝卜、土豆为主,想吃什么菜市场超市应有尽有。
人们可以不用买大白菜,也能顺利地过冬。买大白菜、买大葱好像不是为了过冬而是不忘传统,在忙忙碌碌中将传统延续下去。东北人的风俗,就是这样一代传一代,当初的孩子们,如今已经是耄耋老人,他们热衷于买秋菜,腌渍酸菜,不在乎自己能吃多少?
年轻人不屑买秋菜,挺麻烦的,还不如去市场买酸菜来得痛快。代沟在秋天里书写浓重的一笔,买秋菜成了老年人的专利。
虽然今年的白菜价格贵,但不影响大家买菜的热情。刚开始是每斤大白菜三毛五,最后涨到五毛,不知道哪天还在涨?
大葱也是贵得离谱,是秋天那场雨惹的祸吗?谁调节市场价格?百姓们不知道。不管多少钱一斤,大家还是要买上一些,大街小巷到处是大白菜的影子,为秋天画上圆满的句号……
以前每年家里都会腌渍一些酸菜,由于消化不好不敢吃酸菜,最近几年象征性地买几颗大白菜应应景,为秋天留下一抹回忆,人生难得的是回忆,我不想在2013年的秋末留下记忆的空白。
走出家门,被赵婶喊住,她说:好长时间没看见你,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好长没看见您,您老还好吧?”我确实很长时间没看见她,还是春天的时候我看见她坐在轮椅上,人瘦得脱了相。细问才知道登凳子上高,摔下来在床上躺了一年,八十多岁的老人,恢复起来真慢,今天看见她没有坐轮椅,而是拄着双拐,明显衰老了。
父亲去世,我为父亲处理后事回来,她和老伴坐在小区门口晒太阳,我还羡慕她和老伴白头偕老,我说:赵婶真年轻,一点都不像八十岁的人!
“你大婶年轻那会儿可漂亮了,坐在银行回头率可高了。”赵大叔调侃着老伴儿,夫妻俩连相,不禁想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古诗来,羡慕他们晚年幸福!
给父亲烧五七回来,看见赵婶一个人坐在那黯然神伤,她告诉我:老头没了,你给老父亲烧五七那天没的。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失去了老伴儿,一定很孤单!忙说:节哀顺变,您老这么大岁数了,去儿子家或去女儿家,不要自己一个人住。
“我哪都不去,自己能做饭,没事出来聊聊,和大家在一起多好,去儿子家或女儿家谁都不认识。”没想到平时说话和气的大婶,失去老伴儿后变得坚强,认定哪有没有自己家好,害得儿子常住在她家。
如今她更加虚弱了,儿子更不能离开她。不去儿子家自己过随便,去儿子家有难处,她固执地留下来。
“孩子,大婶想你了,没事过来串门,我家你知道吧?”赵婶叫我孩子,我的心涌起一阵激动,眼泪不听话地流下来。
孩子,这个名词,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了。我已经进入知天命年龄,叫年轻人为孩子。刚才在超市没带花镜,对收银员小姐说:孩子,替我看看,这里写的啥?
有的时候越着急越看不清,那会儿我自然地对那个女孩儿叫孩子,我说得随意,女孩儿也很热情,我没感觉她感动。
今天赵婶,呼唤我一声孩子,心里的柔软被触动,在猎猎的秋风中,心里涌起阵阵温暖,眼里又涌出泪滴……
秋天的记忆,不止潇潇秋雨,绿色的大白菜,一清二白的大葱,还有被唤作孩子!母亲逝世得早,我年纪轻轻就没有母亲,那会儿不认为自己是孩子,我已经是大人了。结婚为人妻,生子为人母,思念母亲那一刻我成了孩子,听不进善意的劝告,一意孤行地沉沦下去,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在沈阳陆军总医院脑神经科没少吃药调节神经,当初没人敢和我提起母亲,一旦提前母亲我就会失控,不管面对多少人我都会痛哭不止。
我没疯,已经成为奇迹……
时间改变一切,现在能用十个指尖敲击键盘,回忆母亲的零星片段,偶尔抒发一下心中的思念……
和赵婶告别,踩着落叶,挑选自己喜欢的大白菜。记忆闸门瞬间开启,童年的记忆在秋风中霎时清晰。一夜之间城市的主要人行路上摆满白菜,商店的营业员总动员,居民开始排队买大白菜。一家一户最少也要买上一千斤,最多买上几千斤。那种场面才叫热闹,以家为单位,仿佛城市里的人都从家里走出来。
把白菜运回家,小孩子们负责晾晒,害怕被鸡糟蹋了,拿着小板凳,守在白菜面前。
家里买白菜的活,落在妈妈身上,她白天工作,晚上去商店门前排队。那天早上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家里买来那么多大白菜,妈妈的衣服后面,还写上号码,我问妈妈:背上的21号是什么意思,你打篮球吗?
童年的我,知道篮球的背心有号码,不知道妈妈的后背为什么有21号?
“哦,你说后背吗?白菜刚买回来,号码还没来得及擦掉,是大家写上的,怕有人加楔。”那个年代大家遵守顺序规则,但也有人投机取巧,为了公平起见,每次排队都要写号。妈妈说:我的命很好,咱家的大白菜个头均匀,菜心饱满。
一分几厘一斤的大白菜,妈妈还嫌贵,抱怨秋天花钱多,每天都在花钱。秋天花钱的地方还真多,不是买煤就是买大白菜,还要买大萝卜做咸菜。妈妈很勤劳,会过日子。家里的咸菜缸没有空过,一年压一年,硬把白萝卜青萝卜腌渍成酱红色。
妈妈把白菜买回来,晾晒大白菜的活我全包了。清晨早早地起来,抱着大白菜晾晒在阳光充足的高处,不时翻动,我很敬业,不像其他的小朋友,放着菜跑到别的地方去玩儿。妈妈这会儿常说:从小看大,三岁至老。
我天生就是靠谱的人,妈妈交给的任务肯定按时完成,不会让她失望,晾晒大白菜的时候,我期盼哪天大白菜晾晒好了,参加妈妈腌制酸菜的过程……
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几家邻居聚在一起,将家里的小饭桌拿出来,妈妈把家里的头号大缸滚动出来,邻居阿姨也将她家的大缸滚动出来,用水桶开始挑水,刷水缸的刷水缸,砌炉灶的砌炉灶,捡石头的捡石头,分工合作,小院里热闹起来。妈妈拿出土豆和地瓜,放在一旁,我马上明白了一会儿还有节目。
大锅支好,干柴遇见烈火,劈劈啪啪地燃烧起来。大锅里的水很快翻花儿,有人将白菜丢进大锅里,煮一会儿将白菜整个翻一下,白菜两头都焯好了。拿出来放在大缸里浸泡,捞出来放在小饭桌上。待凉透后,放入缸里。妈妈什么都做完了,最后放在缸里的活是爸爸的,腌制酸菜最后的一道工序是:装缸(装缸,装,汉语拼音第四声。东北土话)。
装缸和做饭炒菜是一个性质,分人,有人装缸酸菜好吃,有人装缸酸菜不好吃。就像拌馅也分人,一样的佐料一人拌馅一个味。
父亲非常懒,不愿意做家务活,但每年秋天只要他在家给酸菜装缸的活,他主动担起来。他装缸的酸菜味道纯正,任何家庭主妇不能比拟,这会儿父亲成了香饽饽:老李啊,给我的酸菜装缸,一会儿嫂子给你包饺子。
爸爸装缸的时候,奄奄一息的柴火里,土豆和地瓜已经烤熟,几个孩子们,像逮到猎物似的,眼睛睁圆了,开始吃起来,吃得小嘴黢黑,两只手脏兮兮,不注意将脸也弄得一道道的,那会儿才叫高兴,吃得尽兴。
后来,离开山城,搬到省城。妈妈和爸爸一起腌制酸菜,都是晚上进行,当天光发亮,家里的酸菜已经装缸了,一切都收拾好。秋天的记忆变成瑟瑟北风,一缸咸菜,两缸酸菜,几坛子泡菜。
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从来没有给白菜装过缸,更没有腌渍过咸菜。后来腌制酸菜省事了,东北人不知道谁发明的,白菜不用大锅开水烫了,将大白菜放在大缸里用自来水洗净,直接装缸,那样的腌渍的酸菜生吃起来又酸又脆,要是切成块,蘸辣酱,很爽口,是下饭的小菜。
妈妈不喜欢生白菜腌渍酸菜,她总感觉白菜焯一下,腌渍好的酸菜绵软,味道好。
我终于自己腌渍酸菜了,酸菜的味道比爸爸腌渍的酸菜味道还要好!这也许遗传父亲基因多一些,就连长相都像父亲,小的时候谁说我长得像父亲很自豪,长大了,有人说:丫头,没有你妈漂亮。
每次听到有人说没有妈妈长得漂亮,心里很别扭。时常想:为何随父亲,我长得那么丑吗?爱美之心人人有之,我惋惜没有长得像妈妈!许多文学作品上都写到,那个女孩儿和她妈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现在回想起来,作者也是胡思乱想,他的构思违背遗传学,女孩儿都随爸爸,男孩儿才随妈妈。
我的长相随了爸爸,思想品德却随了妈妈。是一个很爱家的人,也尊重传统,每年秋天都会买上一些大白菜,腌渍纯正口味的酸菜;买来萝卜,切好晾晒,留着冬天食用。
“大萝卜!大萝卜……”一阵吆喝,打断我的思绪。
小区门前开来一辆车,车里装满了大萝卜。今天大萝卜也贵,去年两毛一斤,今年七毛一斤。买的人相对少了,就连那些喜欢晾晒萝卜干,却吃不动的老年人每年热衷于买萝卜,今天只是问问,萝卜车前有些冷落。
我买上几个萝卜,回家切丝,腌渍几天,放在窗前晾晒,留着冬天食用。趁着牙口好赶紧吃,等不能吃的时候,再罢手。正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突然感觉自己老了,老的不能吃酸东西了,对水果不那么渴望了。
望着不远处的赵婶,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和她老人家比,我还年轻,不能轻言放弃!
大萝卜放回家,和同学通电话,同学的母亲来沈阳看她。突然一种别样的心情涌向心头,羡慕和嫉妒这两个词汇一起跑到眼前。进入不惑之年还有母亲惦记,老妈坐车来看她,太让人羡慕了,也令人嫉妒,更让我感觉她好幸福!
能在妈妈面前撒娇,为妈妈做上一顿可口的饭菜,带着妈妈坐地铁,到处转悠。为妈妈买件羽绒服大衣,那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刚刚失去母亲的那个春节,和同学坐在家里聊天,羡慕她有妈妈,在妈妈面前撒娇使性子。我不能了,妈妈离我而去和谁撒娇?那一年我三十刚出头,正是奔家依恋母亲的时候。
每年和同学在一起聊到母亲,都会感慨万分。随着岁月流逝,青丝染白发,我们已经不再年轻。然而对母亲的思念会越来越深……
在电话里祝福她,祝福她的母亲,健康长寿!我是由衷的,她懂得。她说:我很幸福!这个年纪了还有老妈惦记,带着老妈到处走走看看……
和同学挂断电话,想着她和老母亲欢聚一堂的情景,站在窗口发呆,竟然忘记了切萝卜。
秋风阵阵,敲打窗棂,窗外的野菊花儿傲然绽放,她倔强地挺起脊梁,与飘飘洒洒的落叶儿相互拥抱,想用自己残存的体温,温暖她们被风抛弃的凄凉……
一片落叶儿划着优美的弧线,潜入窗口,落入怀中。我抚摸着她冰冷的躯体,看着她发黄的肌肤,用我温暖的手,给她无尽的温柔。
佛说:前生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擦身而过。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我与这片落叶儿,有肌肤之亲,前生多少次回眸?同修多少年?
缘分在这个秋末相遇,秋天的记忆里有了落叶儿,我的记忆里有了秋的颜色……
安抚好落叶,将她放在书里,让她陪伴我今后读书的日子。
秋天的天气不像六月天变幻莫测,但也会反复无常。秋雨从天而降,打湿地面,溅起飞沫,将凄冷演绎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夏虫这个伟大的歌唱家退出表演场,蟋蟀的琴声也消失不见,青蛙寻找一个温馨的所在开始冬眠。季节的冬天就要来临了……
我对秋天升起浓浓的眷念,想把秋留住,可是时间稍纵即逝,我发呆愣神的时候,天色已晚,东北的傍晚来得快,快得迅雷不及掩耳。
时间不能把握,时光抓不住,唯一能把秋留住,是以文字的形式,书写秋天的记忆,留作永久的回忆……
打开电脑,敲击键盘,写下一段秋天的记忆。
后记:一场秋雨,一个电话,与赵婶相遇,突然生成一个想法,留下几行小字,将这个温馨时刻留住。以文字的形式,书写一段秋天的记忆。
仅以此献给秋天,献给同学的母亲,献给邻居赵婶。愿秋天留在记忆深处,成为永恒的回忆!祝福同学的母亲、赵婶身体健康,寿比南山。
2013年11月3日于沈阳19: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