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归(散文)
七旬老父带着颤动沙哑而苍老的声音打电话唤着我乳名:“小三仔,呢久归啊(什么时候回家)?”
听着父亲深情的呼唤。我不禁泪水夺眶而出。是啊,“人生七十古来稀”,父亲都七十多岁了。含辛茹苦一辈子,如今黄土都埋半脖子的人了,却还亲手一把屎一把尿地帮我拖儿带女。不仅如此,还时时刻刻牵挂着在外漂泊的游子。尽管我隔三五日也会打电话给父亲报平安,可每每电话父亲都会不厌其烦地重复这段话:“出门在外要爱惜自己身体,待人处事要低调和善,外面人多心杂,不要与人吵骂结怨。晚上早点休息,平时出门骑车不要太快……”
面对父亲的担忧我只有一个劲儿含泪点头应道:“晓得,晓得。”
然而,去年父亲七十大寿,做儿子的却不能回家尽孝心!我只有在无尽的思念中度过,然而父亲却十分理解。对我的言语不多“工作要紧!”虽只短短几个字。然而,我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父亲深沉博大的爱。
此时的我多么想他能痛痛快快骂我一顿。然而父亲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唉——”
这是无奈的心情,再也没有言语。而家里有什么事,只要自己能扛过去的,他从不轻易告诉我。因为他怕影响我的工作。
我家住在通往县城的公路边。
儿子六岁那年,跑出公路,不慎被邻村一位卖肉的摩托车撞得头破血流,门牙磕掉两个,鼻孔血流不止,可一时没有去县城的车。为了争取最快最好抢救,他毅然果断决定重金包车直达医院。医生急诊后舒了口气:“幸亏送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这件事半个月后待儿子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才告诉我。我知道他瞒我的良苦用心。
然而,对这次的办事能力我却简直难以相信。
在我心目中,父亲向来是反应迟钝,既蠢又笨的老人。正常情况下,能想到120就不错了。这次他居然没有把他以前教了大半辈子的数学遗忘,用到救人上。因为如果报120,从县城医院到我家至少得30分钟,往返得一个小时。而直接叫车则只需要30分钟。恐怕这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数学应用。我想这急中生智的反应可用一个字代替,这就是“爱”。我的父亲是多么爱我们。尽管我没象几个兄弟那样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尽管我长得貌不惊人,甚至有点丑;尽管我常这样那样惹他生气……然而父亲逢人便说:“我小三仔是最聪明最有才的,可惜他少时贪玩不学,可惜呀可惜!”
我相信父亲一根根白发是因我而陡增的。如今儿子外出又一年了,过十几天就要回去了。他一定又一遍遍来回踱在村口。一次次站在门前的小土坡上,望眼欲穿,一边自言自语:“我的小三仔快回来了!”
是啊,快回了,我突然想起一首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逢,意恐迟迟归。”
我却过早失去了母爱。如果我母亲还在,也会和诗中的慈母一样“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但我父亲却同时担当了母亲的角色。
每次我远行前夜,他都会守在我的床头,帮我收拾行装,帮我驱蚊逐蝇,看我酣然入睡……当我一觉醒来,他还在床头“吞云吐雾”。
我知道,父亲是用这种纯朴的方式为儿壮行,为儿祈福,为儿求得平安和吉祥。
我今天想把这“慈母手中线”中的慈母改为“慈父”。
我想唱刘和刚的父亲:“想想你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抚摸您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不知不觉您鬓角露出了白发;不声不响您眼角刻下了皱纹。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人间的甘甜有十分,只尝了三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子,我没有做够。央求你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后天要回家了,心情尤其激动,窗外依稀传来细雨落在瓦顶敲响出一首缠绵的“自然曲”,更剪出段段乡愁。
父亲,你期盼的“小三子”就要回来了。
父亲,几年了,当年在你眼中“不争气”的儿子,这次终于要带着热气腾腾的“异地馒头”回来了。
你该高兴了,你紧锁的眉头该松开了吧?
你满脸的皱纹该舒展了吧?
你悬着的心该放一放了吧?
父亲,儿子感谢你啊!
你虽然不善言辞,但你却用一举一动影响着我。潜移默化,教我许多做人的道理。你虽然从不骂我打我,但只要儿子做错,你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唉”,犹如千钧重锤,万条响鞭,令我闻风丧胆,从不越雷池半步。当初儿子出门在外穷呀,没有找到工作,没钱租房,寄人篱下,厚着脸皮挤在老乡的出租屋,受尽了多少白眼,忍耐了多少冷嘲热讽。蚊叮虫咬,忍辱受屈,也曾动过歪心思……
想去偷,想去抢,想了很多很多……但最终又想起了您的谆谆教导:“小三仔,出门在外要安分守己,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千万别走差路,爸爸砸锅卖铁也不会让你受难。做一个人要‘穷的有志,富不失节’靠血汗挣的钱用了踏实,睡了放心!千万别去做伤天害地做贼搂勾的事。”父亲,几年了,言犹在耳。就在我饿得不行了,我也忍着。
我把兜里仅有的十元钱分成了十等分,每天仅用一元钱买一斤蒸得半生不熟的果条卷,和着捡可乐罐积下二元买的一小玻璃瓶腐乳。我想:坚持十天,也许就有希望,饿了就跑去工地喝自来水充饥。
就在我即将绝望的第十天,我终于找到了一份工。
杂工,又苦又累又脏。但总算有一块寄脚的地方。
也就在这天夜里,我心血来潮写下这首《打工谣》:
年二十七
有妻有子无积蓄
眼见他人打工去
抱财回家真欢喜
推倒泥墙屋
三层楼房拔地起
再看自己穷酸样
我不着急妻子气
去去去打工去
南下广东碰运气
只要有工做
不管工资高与低
万吨沙石日月积
亿元资产分厘蓄
怕只怕
没有耐心干下去
中途而归倒晦气
立志在外求富裕
挣下钱财回家去
……
我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父亲房中仔细端祥着,轻抚着床边置放的一双双磨破底子的鞋子,望着这些“旧痕新伤”,我常常揪心地哭。父亲的爱,一年三百六十日,为了期盼儿子的归来,你磨破的岂是一双双鞋啊?!你操碎了心,耗尽了生命的血液。你衰老了,背也驼了,身子变的越来越小,然而你慈爱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儿子远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