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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有个女孩名叫小兰(短篇小说)


作者:姑苏梅子 秀才,1302.3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2319发表时间:2013-11-04 10:00:06

一、有女如是
   小兰三十多年前就出名了。她的出名有两个原因,一是漂亮,二是神秘。
   那时没有电视,市里唯一的一张报纸上登的都是造反派战报。这些东西和张家桥巷里的人们没多大关系。他们只对身边一些细琐的事感兴趣。比如谁家包了馄饨送给××家一碗啦,谁家的孩子捉迷藏掉进了马桶里啦……新闻播报是二十四时滚动式的,而乔小兰总是头条。
   张家桥巷人一说起她就得意得不得了,好像在炫耀自家的闺女。
   美的东西总有引力,何况生香活色。家有适龄男丁的无不想娶她来当媳妇,没有儿子的恨不能她是自家的闺女。
   男人们很怪,对美到了极点的女人反而心生怯意,畏若神灵,不敢有半点非分想头。窄窄的巷子里,只要遇上小兰,他们总是客气地为她让路,连大气儿不敢出。哪怕平时对老婆凶神恶煞似的男人,此时也堆上卑贱讨好的笑容,尽可能地谦恭。
   然而张家好婆另有理论:“你们阿晓得,这种女的讨回去只能像菩萨似的供着,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她又是什么样的人家?”
   张好婆的关子卖得有水平,大家伸长了脖子等她下联。可是她又偏不说了。
   啊?小兰家是什么样的人家?疑问像弄堂风一样刮遍了张家桥巷。他们的话题转移了,不再是小兰的漂亮而是她神秘的出身。
   对啊,这母女俩见了人只是点点头,从来不停脚步的。
   张好婆肚子里一定有故事,非常好听的故事。大家相信这故事的可靠性,就像朱鸿兴的碗面一样货真价实,味道醇美。
   1967年那会自来水金贵,附近几条巷子只有张家桥巷口有个水笼头,人们都拥在那里等候,挤得要命。倒是有个半瞎的人专门挑着木桶卖水,水面上浮着块木板,可送到家只剩了大半。所以张家桥巷的人家一般都吃井水。谁家有口井真是稀罕得不得了。小兰家的天井里是有口井的,别人都不能进去打水,唯独对门的张好婆。足见他们之间的交情了。再说,张好婆老少几代在这条巷居住了近二百年了,小兰家的细枝末节都逃不过她老人家眼去!
   可是她偏不说。真是要命。
   什么东西捂久了都要发霉变味。人们听不到真凭实信只好瞎猜。有人说,这是个大户人家。你看,整条巷子就她家是三层青砖大楼,望进去进深得很。数了数窗,估计有十几个房间呢。对于大户人家的说法大家是一致同意的,可问题是,她们家哪来这么多钱呢?开钱庄开店开厂还是那个大家说不出口的营生?为什么这么大的家只有母女俩?小兰她母亲怎么是单身?离婚还是丧偶?她们是上海口音,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有人煞有介事地分析,文革初期,红卫兵没有抄她们家,证明成份是没有问题的,不会是什么资本家,地主,汉奸,反革命。大家尽可放心,该怎么就怎么。可是有儿子的人家到底还是不放心,必须盯紧这家人,看看有什么阶级斗争新动向。
   他们不是福尔摩斯,谁也没猜到:兰花开在梨园里!这是张好婆实在气不过说出来的。这是有根据的。张好婆的表妹曾经是小兰祖父的跟班。
   这个信息幸亏不是公开在文革初期,不然这乔家可要倒大霉了!戏子的身份当时在大家眼里和婊子差不多,多半会被红卫兵挂了破鞋示众的。
   好婆原来算盘打得好,这个孙媳妇是要定了。凭什么?就凭好婆捏住了人家的软档!之所以瞒着大家也是为自家的声誉着想。但是从那夜起她就觉得没必要了。
   那天深夜,夜黑得可以捉鬼。她睡不着,也不开灯,站在门口瞪着对门的小兰家——既然是我未来的孙媳妇就得当心她——这女孩也有24了,出落得神仙似的,危险哪。
   好婆早就鼓动孙子去追了,可这小子居然不敢。要她亲自去说。她还没想好怎么去说呢,却是出事了,是大事!
   好婆看到她和一个又矮又小的男人站在三楼卧室的窗前,对,那是小兰的卧室。灯影里,两个影子忽而叠在一起,忽而分开。好婆看得发昏。
   两条新闻像两颗原子弹在张家桥巷爆炸了,冲击波几乎要掀掉每间屋顶。人们碰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吗?”“知道,知道,那个小兰她妈是戏子的小老婆,小兰交了个歪瓜劣枣般不三不四的男朋友!”
   ……闲言碎语像夹着碎玻璃的龙卷风刺喇喇盘旋在小巷里。对小兰,男人们的眼里没了敬畏,女人们的眼里没了羡慕。
   二、众相无相
   小兰丝毫没有察觉张家桥巷人的情绪变化。
   为什么会和苏勇谈恋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爱情是个复杂的东西,有生理的,心理的,道德的,审美的多种因素。但是,它发生在兰儿身上的主导因素却很简单——寂寞无助。
   从小到大,小兰衣食无忧,也没有受人欺负,可就是缺少玩伴和异性的关爱。小兰从来没见过爸爸。只知道家里的开销都是他每月寄来的。他是省会的京剧团团长,一个风流人物。一妻四妾,子女有十多个,小兰妈是第三房。小兰没有嫡亲兄弟姊妹,妈妈又不准她和邻居的小孩玩。而大学里的男同学都把她当白雪公主,胆小的不敢追她,胆大的又吓跑了她。
   妈妈长得很美,标准的瓜子脸,三重睑,也就是三眼皮,秀气挺拔的鼻子,明目皓齿。小兰像妈妈,但比妈妈更漂亮,皮肤又白又嫩。兰儿知道自己很漂亮,可漂亮有什么用?就像花园里那枝孤零零的红玫瑰很寂寞很无助地开在墙脚边。
   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的最新指示下达后,各行各业运作起来。负责分配工作的女人是个正派虔诚的老阿姨,她认为,像小兰这种娇小姐就需要到艰苦的地方去锻炼,打掉点傲气。漂亮怎么了?空壳而已。佛说,众相无相。
   结果,小兰被分配到了废品回收站,和破布头,空瓶子,旧书,废报纸等等打交道。每天,她系着围裙,戴着袖套,秤那些五花八门的破烂。
   苏勇来了,夹了个破棉絮来了。来得时候不情不愿,走得时候容光焕发。他居然在一个臭烘烘的废品回收站里发现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自此,苏勇跑废品回收站好像跑商业中心。他娘觉得奇怪,这小子近来怎么勤快起来了?好是好,就是过分了点,明明还可以用的东西也被他当废品卖了,比如那只钟,秒针断了有什么关系呢?
   苏勇有两个哥哥,都是市里响当当的造反派小头头,不幸的是,亲哥俩参加的派别却是死对头:一个是踢派,一个是支派。何为支派呢,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支持革命委员会的就叫支派,反之叫踢派。
   支派占据了城里,踢派只好下乡。别看这里是江南水乡中国历代出状元最多的地方,可人一旦眼睛发了红就顾不得儒雅斯文的乡风了。就拿这哥俩来说,只要踢派弟弟潜回家被支派哥哥发现准会打起来,从家里打到巷里。
   苏勇哪派也不参加,用当时的话来讲是逍遥派。一门心思就想讨个漂亮的老婆。
   想不到无意中撞见了小兰。
   小兰觉得这个人太讨厌了,一会儿拎个破锅,一会儿卷个破被,一趟趟地跑来。小兰每次见他来,总拉着个脸,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苏勇并不介意小兰的反应,他是有心理准备的。他曾经偷偷弄来“破四旧”没烧掉的书来看,知道有个千金一笑的故事。他还无数遍地研读毛主席的《论持久战》。他相信,人心不是铁打的,总有芝麻开门的时候。
   苏勇每次来不急着走,他抢着帮小兰整理、转运每天收购的废品。无数次无数天。到后来,他一天不来,小兰倒奇怪了,心里竟有些牵挂。
   一天,苏勇拿了只藤椅来,说,别坐在旧报纸上,上面有很多细菌,对女孩子不好。又从裤兜里掏出两张电影票,说是内部电影《清宫秘史》,问小兰去不去。小兰很想去,可又觉得不妥,期期艾艾地说:“我,我回去问问妈吧。”苏勇一脸决然:“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撕了它!”作势要撕。小兰急了,这票难弄得很啊,撕了多可惜!忙说:“别别,别撕啊,我去我去!”苏勇认真地说:“一定很好看的。”“可是,我……我从来没单独出去过啊。”看小兰很为难的样子,苏勇说:“你就说和同事一起去的好了。”
   小兰妈犹豫了一下也还是答应了。姑娘大了,也应该有自己的社交。
   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苏勇为了这一半耗了整整一年。现在他想收网了。纲举目张,这纲在妈妈手里呢!苏勇妈今年60岁,在居委会当副主任。老于世故,人情练达。
   当他把底牌亮出来时,全家大吃一惊:“什么什么,你小子居然敢花隔壁张家桥巷的巷花?!”苏勇妈恍然大悟:“怪不得家里的东西一样样少。”“妈呀,你那些破铜烂铁值几个钱,美人可是金不换哪!”“妈,下来的事我不懂,听您安排了。”“当然,你娘可不是吃素的。嘿嘿!”老太如此这般地吩咐儿子,苏勇频频点头。
   苏勇是个孝子。从来妈说一他不会说二。如果妈不点头,小兰哪怕真是天仙也是断断进不得家门的。
   那边欢天喜地,这边却人仰马翻。
   小兰把她和苏勇约会的事告诉了妈妈。妈妈惊讶了半天,回过神来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你想都别想!一个破工人,臭体力,家里穷得剩个破床,你金枝玉叶似的,般配吗?你若要去,就当我没生你这个女儿!”
   小兰犟道:“妈,您也不想想现在是啥辰光,还没看够戴高帽子游街啊,还要抱着资产阶级思想不放?工人怎么了?现在无产阶级最吃香了。他们家三代工人,咱们家是什么成份呀?爸爸演了那么多才子佳人的戏,要不是这里的人不知情,咱们家早是封建余孽了。有这么太平?”说着,眼圈红了。
   妈妈默然。
   小兰又说:“只要他对我好就成了,我长这么大,除了您疼我,还有谁啊?”
   “这事还得问你爸。”妈妈口气软了下来。
   “我爸!我爸!我不知道我有爸!”
   “啪!”一记耳光刮在了小兰脸上。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妈妈怒道。
   “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说?我连影子都没见过他!”
   小兰妈叹了口气,立马委顿下来,不再吱声。
   小兰捂住脸说:“妈妈,我不怪您打我。我知道您心里苦。”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
   “他不是乱搅和的人,你看他什么派也不是,平时也不多话,只是默默关心我帮我。他没有勉强我,是我自己要和他好的。”
   “让我见见他再说。”
   “可是他妈妈说要先见我呢。”
   “瞎说!真是不懂规矩。哪有姑娘先上婆家门的?!革命也不是这么个革法。可见他们家粗俗!”小兰妈好看的脸气得绯红。
   小兰低了头,说:“知道了,妈。”
   “阿姨。”
   小兰妈恹恹地点了点头。
   分明看不起我嘛。苏勇打量了一下小兰的家,明白自己在小兰妈心里的地位了。哼,这就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了。不过,政治太远了,当然没老婆要紧,何况现在还没到手呢。他把手里的网袋举得高高的,对小兰说:“你拿到厨房去吧。”
   小兰妈有点不好意思了,笑笑说,谢谢,让你破费了。
   苏勇前脚走,妈妈就说,人倒还老实,就是太穷,太难看了。小兰说,现在还有资本家地主啊?大家都靠劳动吃饭。我们年轻,穷是暂时的。难看嘛……这个,众相无相。小兰想起了那个老阿姨的话。
   三.情是九月霜
   小兰站在苏勇妈跟前,羞红了脸轻轻道:“阿姨好。”“好好好。”苏勇妈上前拉了小兰的手疼爱地说:“姑娘啊,你家的事苏勇都告诉我了,我两夜都没睡着觉,我心疼你呀,都怪我们家苏勇认识你太晚,让你多受苦了。那个断命的回收站怎么是你这样的姑娘呆的地方啊,派你去的人真是瞎了眼!孩子,闺女好,闺女贴心啊,可怜我生了三个光浪头,他爸死得早,我连说个知心话的人都没有。”说着,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吸了下鼻子又说:“现在好了,有你了。好闺女。以后咱娘俩有伴了。”
   小兰不知道,真正疼人的老太太不是这么能说会道的。她一下子被感动了,一把抱住了苏老太,一声妈脱口而出。
   苏老太破涕为笑:“啊呀,好孩子,听你一声妈,我睡梦里笑出声啊,苏勇,愣着作什么?倒茶啊。”
   小兰脸红了,刚才应该叫阿姨的。但也不后悔。
   老太说:“孩子,你坐啊,我弄菜去。”
   小兰说:“我帮您。”
   “呵呵,不用不用,今后日子长呢。”她把小兰推向苏勇,“儿子,你们说说话,带她看看咱们的家。”
   苏勇家自然不能和小兰家比,平房,一共三个房间,老太太住了一间,老大老二合一间,苏勇一间。这是在知道苏勇有了女朋友后才调整的。
   家里收拾得很干净。
   “你觉得我们家怎样?”苏勇问。
   “嗯,不错,你妈也不错。”
   苏勇一把抱住了小兰。
   小兰妈给苏勇定了个规矩:白天不准来。说巷子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会嚼出蛆来。那天晚上,苏勇和小兰亲热了一下,被张好婆看见了。结果全巷子的人都知道小兰有个长相难看,鬼鬼祟祟的男朋友。
   那时结婚是不能摆筵席放鞭炮的,认为是搞迷信活动。
   蜜月是甜蜜的,就好像吃一桌美食,一菜一格,百菜百味。等到酒足饭饱,发现外面在下雨,公共汽车挤不上,打的又舍不得,浑身淋得湿漉漉的,到一小店避雨,又被店主埋怨妨碍了他做生意。你想,心情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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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们对美的态度一般有两种:欣赏或破坏。前者是一种正常的行为,而后者,不过是心灵扭曲的酸葡萄心理作怪。比如文中的张好婆:一个在世俗中摸爬滚打如同精怪一般的老婆婆,在一肚子的如意算盘没法实现时,便现出了恶毒的嘴脸。几番欲言又止,让人们对美的敬畏变成对美的亵渎。都说流言是杀人的刀,越是恶毒得若无其事便愈是杀人于无形。作者作品里的美丽女孩儿小兰,便是这样一个亘古不变的世俗真理下的牺牲品。经济学中有一个概念叫羊群效应,这种现象让居心叵测的人有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不是我要攻击他,是大家都这么说。恶毒的人因为占据多数而貌似更加接近真理,美丽的事物因为弱势而变得百口莫辩。更可悲的是,当美遭遇不公正的境遇时再遭遇阴谋与践踏,无疑是雪上加霜。有时候会想,既然我们无力改变一些客观存在的效应一类的东西,那么真的希望我们的社会能多一些能够引导大家寻找绿洲而非沼泽的领头羊。故事极力渲染小兰的美丽,最后以其自杀戛然而止,完整诠释了悲剧的内涵。文章运笔娴熟老道,读来丝毫无滞涩之感,文风清新又不失黑白故事的绵长韵味,实属佳作,倾情推荐!【编辑:石语】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31113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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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石语        2013-11-04 10:09:04
  故事似乎并不复杂,但在作者的笔下却充满了散文的美感与文字的魅力,先睹为快了,问作者好!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3-11-14 07:46:22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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