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刻，先是一道闪电轻轻撕开了夜的寂静。天空在闪电的映照下，裂开了哭泣的眼睛。风就是这个时候变得狰狞，它督促着人们关闭了所有窗口。在如此一个雨夜，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点什么？窗外，那棵海棠树不停的摇曳，海棠果子在电光石火中，却坦然的守着自己的那座城。墙角的那丛夹竹桃，盛开的花朵正被风一下一下的揪去，脱离了枝干的碎瓣，在雨地上瞬息被碾落尘埃。
　　 一个夜行人，在巨大而鬼魅的雨夜里，迎着轰隆隆的闪电在田野里行走。四周狂野全都掩埋在倾盆大雨中，雨丝毫不留情的打湿了夜行人身上每一寸干净的地方。这样也好，他摘下斗笠，整个人完全暴露在雨中。他面对这么庞大的黑暗，依旧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他相信风雨过后是彩虹。我只有凝望着他的背影，想象着黎明之后，太阳升起来，幸福溢满大地。
　　 这个时候啊，还有一个父辈，是的，他扛着把铁锨，步伐稳健的走向他的庄稼地。他弯下腰将储满垄沟的水，朝外引，他急急忙忙的挖开一道沟渠，那些雨水来得猛烈而又汹涌。他怕辛辛苦苦播种的玉米倒伏了。现在正是玉米冉冉拔节，向上抽穗的时候。灌浆的档口一旦被风雨刮倒就会减产。他的粗布衣衫早湿透了，我看清了，他是赤着脚！为了护着这些生长中的农作物，他决定背水一战。在这个雨夜，没有谁懂得一位农民对土地的那份深情。他脱了衣衫，雨水在他的脊背上小溪一样流淌，呼啸如列车似的风声穿过屋顶向远方蔓延。在风中，我深刻的闻到了父辈汗味的人生。闪电接连不断，电光中，他的脉络以及凸起的肋骨格外清晰。那是一座醒着的乡村，根根脉络就是一道道小河流，我坐在暗影里，瑟缩着脖子，无奈的等待着这场雨什么时候停止。
　　 突然地弯弯的山路上，一个女人，艰难的走着，对，她的背上是个娃子！如此的雨夜，她和孩子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她怕孩子被淋湿了，将身上的雨披全都裹住了娃子。我在想这个母亲是背孩子去诊所，乡野的诊所距离村子很远，她必须翻过两座山岭。这个季节的人最容易患流行感冒。对前途的迷惘和生计的困惑，使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很没有免疫力。所以，感冒是常有的。无论大人还是娃子，都是一样的民族病。但是在一个母亲眼里，呼口气息都成冰。他们却将一个希望放在孩子那里，她要让儿女在自己的掌心里蓊郁，四季花开。女人，在经过一道沟壑时，不慎摔倒了，她屈膝跪下，紧紧地托住了背上的娃子！这是一种怎样伟岸的母爱，在厚重博大的亲情面前，世间的尘埃与悲欢离合又算得了什么？
　　 这功夫，雨还是很瓢泼似的下着，风声紧凑，杨柳的枝条摇摆不定。野地上出现了一个身影，是猫？不是，比猫健壮。他在一点点走进我的瞳孔，接着闪电的光，我看清了，那是一条狼！绝地苍狼？他没有惊扰村庄，以及村庄的一切生灵，他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我读懂了狼虽有野性，但事实上他又是最聪明的。我想起化妆品店老板娘，我们小镇上的。对我说起的一件真实的事情，在蒙古大草原，一个猎手，打死了一只母狼，他知道狼皮在当今市场上很贵重，为了确保狼皮完好无存，他的子弹是打在狼的脑心。就在狼中弹倒地的刹那，这只母狼伸出爪子抓烂了身上的毛皮，使自己变得遍体鳞伤，没有一处完整。无法让猎人的心愿得逞。母狼死后，眼睛却望着一株大柞树下，猎人很快看到四只狼崽子，他用石头砸死了三只，那一只侥幸没被砸死。村里一个善良的女人，来将那只奄奄一息的狼崽子抱回了家，从此，喂他奶粉猪肉鸡肝，狼崽子一天天长大。她给它起名叫格林，村里的人还以为她养着一条狼狗。不久，有人告密说她养的是条狼，为了确保狼的安全，女人连夜搬家永远离开了那个村子。
　　 有时候，这个世界的确需要呼唤狼性的回归，在一定意义上，我们误解了狼的存在。一个堕落的民族，一颗堕落的心脏，一枚肮脏的灵魂，甚至赶不上狼的精神与执着。而此刻消失在乡间土路上的狼，是不是蒙古草原那个女人喂养的那头狼呢？
　　 这个雨夜，上帝给我打开了两扇门，一扇通往天堂，一扇走向地狱。我抬开右脚，向前试探的迈了一步，世界的温度常常是零下摄氏的冷，但是，我们已没有回头的岸。更多的空间里，我们就是自己芬芳四溢的伊甸园。我摊开稿纸，提笔写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人生中会遇到很多疼痛的情节，婆婆和我一个屋檐下，一只碗里生活了二十年，二十年了，我们没有红过脸，没有争吵，有的只是，日子里相扶相搀的和谐。但是，她即将离开人世的那段时光，是我最难以忘怀的。
　　 守候在婆婆最后的岁月里，我每一天都以泪洗面。这一生从没有走出乡村的婆婆，在弥留之际最想去的地方，是在我们小城居住着的她弟弟那里。她要重新感受一下大海，因为舅舅所在的家乡，是黄海北岸。为了圆了婆婆最后的夙愿，爱人雇了一辆面包车，一路上再三嘱咐司机开慢一点，婆婆那时候已经离不开氧气瓶，撤了氧气瓶，她的生命就会完结。我永远忘不了，老人由于马上要看到亲人和大海，脸上洋溢的喜悦，给了我们做儿女的一丝温暖与春天。
　　 我抱着婆婆的头，让她的身子紧紧依靠着我。那些日子，婆婆每时每刻都要我陪在她身边，见不到我，她就着急。当她的腿脚还灵活时，她怎么也不肯让小辈儿为她接屎端尿，婆婆是个要强的女人，一个屋檐下一支碗里，风雨同舟了这么多年，她从没有在我们面前索要什么，哪怕是一支雪糕的价钱。
　　 山里的人命贱，小病小灾的咬一咬牙也就过去了，实在不行了，吃几片去疼片，就了事。春天时，我和婆婆还谈笑风生，在自家的小院子，侍弄韭菜。婆婆还计划着冬天到舅舅那里猫冬。但是不久，婆婆在那天早上，吞吞吐吐的告诉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正月间就扛着行李出去打工的爱人，我一开始不想惊扰他，怕他在高空作业分心。当我找文化站朋友的轿车，把婆婆送进县医院，一检查，医生的眉头就拧成了疙瘩，埋怨我，为什么才来医院？我的身子在倾斜，医院在摇晃。老人患的是糖尿病综合症，必须立即抢救！犹如五雷轰顶，这是为什么？昨天还好端端的一个人？我眼前一黑，伸出手想抓住前方，却什么也没有抓到，还是那位医生拦腰托住了我。
　　 事不宜迟，医院安排来担架将婆婆火速抬进急救室。世事的变迁，令我举手无措。更使我难以接受的是，就在急救室的第三天，婆婆已开始神志不清，说着胡话。不配合医生的治疗，整个人进入了痴呆状态，挂吊瓶随时都会给拔了，一分一秒也离不开人了。我只得打电话叫爱人回来。半个月后，医院下达病危通知，我们嚎啕大哭着，不顾在大庭广众之下。我已没有了淑女形象，捧着婆婆涕泪长流。在靠氧气维系婆婆呼吸的那些时光里，我度日如年。
　　 婆婆喜欢吃饺子，我买来羊肉剁成碎末，放上葱姜香菜，包成小元宝那么大，煮好了，一勺一勺的喂她。三月的天气，春暖花开，婆婆坐在炕上，看着一对蝴蝶在窗口处，翩翩起舞，露出很羡慕的眼神。那一刻，我多想替她担下所有的病疼，让暴风雨泼洒在我身上，给老人一个健康。家，不是富裕。婆婆穷了一生苦了一生，在我们面前也没享受什么幸福。我亏欠她的太多了，当婆婆在这个世界的日子进入倒计时，老人最终连说话的权利也被剥夺了。那个黄昏，我给她用温水擦洗身子，她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没法说出来。手指向她平时用的针线笸箩，我轻轻抖搂开这个针线笸箩，从一只袜子里翻出了一张存折！五千元的存折。婆婆啊！这些年，你弯着腰在街上捡拾垃圾，攒了很多就卖给来收荒得人，逢年过节我们给你的钱，你一分没舍得花。手心里躺着这张存折，我潸然泪下。在如此一个人情似一张薄纸的社会，婆婆啊，我的妈，原来我们一直活在你的目光下。
　　 叔辈大哥来我家，问及了存折的事，这几年是大哥上银行给婆婆办理的存储，大哥含着泪说，婶子留着这笔钱，就是为了咽气后买一口上好木材的棺材。“你们知道……成子的身份。”大哥欲言又止。我们何尝不知大哥话里有话，爱人成子是婆婆抱养的弃婴。婆婆有这方面的顾虑也在情理之中，她怕手掌里擎起的小树，当她暮色残年后，不会为她遮风挡雨。婆婆啊！多少光阴里，你给了媳妇子棉袄一样暖和的温度。尽管，我们没有山珍海味孝敬您。可是，媳妇子有一碗苞米粥也会端在你嘴巴下。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的日子。我们哪里敢怠慢了您，怠慢了老人，就是将做人的道德礼仪抹杀！你辛辛苦苦把儿子抚养大，儿子又岂能昧了良心，不把您好好来报答？！一个不懂得感恩与孝敬父母的人，即使他在尘世如何繁华，那也是失败的。
　　 从不轻易流泪的成子，在这一刻却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了。什么是幸福，我们的少年青年都可以轻松度过，只是在耄耋之年，当我们像一棵老树没有了生命的精华，不知哪一时刻就会被一场突然起来的风雨连根拔去时，能收获到晚辈给我们装点的漫天晚霞，为我们撑起遮挡风寒的牵挂。这才是普通人的幸福。
　　 是的，婆婆就是想看看大海，看看她在世上唯一的弟弟。当我们搀扶着婆婆伫立在波澜壮阔的海岸线上，感到了人类的微不足道和渺小。婆婆还有更多的人，他们相继离世，碧波万顷之中，人仅仅是沧海一粟，为什么不珍惜自己活着的每一寸光阴？！那一叶叶小船从一个码头驶向另一个码头，正是人生从此岸到彼岸。航行的过程才耗尽了所有的时光。
　　 在告别舅舅一家人后，婆婆回光返照的说话了。她拉着我的手，不，是死劲的攥着，生怕我像蝴蝶一样飞走了。“青儿，妈这一生知足了，有你做我媳妇子，我一直都幸福着呢。求你件事行吗？”婆婆哽咽着声音说“要是真有来世，你能不能还做我媳妇子？”我拼命的点着头，“妈……”我将头埋在婆婆的怀里，很久很久不肯起来。多少年来，婆婆就是我的影子，茫茫的山峦，孤独的乡村。婆婆陪伴着我在地里耕耘，春夏秋冬，我们如影随形。如今，我心如刀割，因为婆婆就要永世的离开我。如果，拿我的青春延续一下婆婆的生命，上天啊！满足我吧！我扛不住亲人的撒手别去。也许在此后的慢慢时光里，我只能自己慢慢疗伤。
　　 我们只在家里照顾了婆婆四十天，她就闭上了眼睛。那天，下野地飘着雾蒙蒙的小雨。按照乡里仪式为婆婆进行了高级别的丧葬。但是，我清楚再豪华的丧葬，也挽留不住婆婆奔赴天堂的脚步了。对着蜿蜒的山路上，对着抬着灵柩越走越远的人群，我双膝跪地，向婆婆叩长头。婆婆，请让我喊一声妈……您走好。我会用今生的真情为您超度，祈祷你在天堂幸福安康。假若真有来生，婆婆，我愿意做您的媳妇子。和您一起看天边日升月落，一起侍弄我们共有的菜园子，一起将岁月盛在一支碗里，细细的咀嚼，静静的回味。
　　 婆婆是在三月份去世的，接着，雨季来临。我可以说，与婆婆的感情很深，无以复加。尽管我们不是母女。那个雨季，我始终走不脱对她的万般思念。
　　 一觉醒来，电脑还在流淌着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那首歌曲。墙上的石英钟已指向凌晨两点，昨晚请卡罗给我日志《感恩的心》做的摄影插图已经做好了，看看时间也是凌晨时刻。而且为我选了三幅摄影作品供我选择，真的感谢这个有心人。关掉电脑，天也醒了，屋檐下的新邻居，小燕子的一家在歌唱呢。简单的梳洗了一把，母亲就来电话了“青儿，去年冻在冰柜的苞米，你今晌来家吃，我炖点芸角和土豆搁块猪骨头”我说不去了，昨晚还有剩饭在。倒掉了怪可惜。乡村人不像城里，不吃隔夜菜，一顿吃剩的都扔了，糟蹋粮食不是？一扎挂面，我放一顿吃三顿。给自己吃小灶的机会很少，他们父子不在家，我凑合着就是一天。
　　 天空阴云密布，远山近水笼罩在薄薄的雾霭中。什么鸟的啾唧在一片林荫葱茏的桑葚林，桑葚已经落果了，走在这片桑葚林时，头上被一滴滴清亮的露珠打湿。不免想起去年今日的桑葚林，邻家的姑娘芳子，从大连带回来的朝阳男友。家里空气不好，芳子的父亲一。刚洗了碗，母亲的电话就接一袋的抽老旱烟。老家的土炕由于长时间没换土坯，一个劲地往灶坑外倒烟，把人的眼睛呛得直淌泪。芳子就将男友领到桑葚林，高高大大的男孩子爬上树，掏鸟窝。桑椹树深处有一种鸟的家，那窝做得非常精致，是用细如发丝的小草磊的，小草也是风干了的，需要这种灰褐色毛发的鸟儿，一棵一棵衔来。这种鸟儿母亲说叫唧唧鸟，遇到敌人侵犯，它的羽毛就会变色，变成和桑椹树一样的颜色。它的天敌是蛇。七月里，气温升高。蛇喜欢攀到桑椹树乘凉，如果发现唧唧鸟，就想方设法吃掉。但是唧唧鸟不傻，对外界非同类的生物有着极强的嗅觉能力。蛇休想吃着它。
　　 芳子的男友在靠近唧唧鸟的窝时，一条蛇正在吞噬唧唧鸟产的几只蛋！怎么办？芳子就看见不远处的另一桑葚树上，一只唧唧鸟悲悯的哀嚎声。抓的芳子的心生疼生疼。“夏天，快把蛇赶走！唧唧鸟的孩子要是没有了，不知多伤心呢！”那时候，夏天手无寸铁，又不敢用手抓，怕伤着。芳子就喊来大婶子。这个女人是属大龙的，就有抓蛇的本事。不管什么蛇，见到她就不走了。这会子，大婶子来到桑椹树底“夏天，你下来。我上去抓！”夏天很担心，毕竟大婶子六十多岁的人了。大婶子说“叫你下来就下来，我还不信了，一条小铁皮蛇对付不了它！”夏天刚跳下地，大婶子就攀上树了，手脚干净敏捷，夏天才放了心。接着，只见大婶子慢慢靠近唧唧鸟的窝，那条蛇在吞吃唧唧鸟的蛋。大婶子一数还有四枚。这个天杀的！大婶子骂了声，伸手先捏住了蛇得头，提起来一丢，这蛇便断了七寸。在树下的芳子和夏天松了口长气。大婶子将蛇一扔，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