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一个叫江家湾小山村。
　　 2008年一个夏日的清晨，晨曦微露，凉风习习，好不舒爽。
　　 江五福穿着一件黄色的中山装，蹬着一辆老式自行车，后座上带着满满两箱子鸡蛋，在本村的大街小巷不知疲倦地穿梭着。
　　 他一边用力地蹬着自行车，一边扯着破锣一样的嗓门大声地吆喝着：卖鸡蛋——三块二一斤喽——
　　 其时的农村，正是庄稼锄二锄的时候。天蒙蒙亮，大老爷们小伙子，老太婆小媳妇早早的钻出被窝，起床了。
　　 男人们趿拉着拖鞋，哈欠连天地在路边刷牙；女人们麻利地拾掇家，喂鸡喂猪，然后生火做好了饭。
　　 大家伙就各自端着饭，坐在临街的石阶上边乘凉，边吃饭，边闲聊。爷们聊得多的是今年的庄稼境况如何，一年下来能有多少的收入预算；而小媳妇们舌根子长，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闲嗑，说着一些七零八碎与己无关的事情。
　　 五福正好风风火火地骑车路过，小媳妇们眼睛一亮，似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阵骚动，一阵窃喜。
　　 江爱田的老婆翘着二郎腿，坐在石阶上边吃边说:知道不？这个五福的老婆又生了，这已经是第四胎了，但都是闺女。
　　 其中一个老太婆吧嗒着干裂的嘴，啧啧了两声，说：江五福的老婆真是可怜，生了四个闺女了，可叫这个没良心的男人把老二和老三都卖给了别人，老婆哭得眼泪汪汪的，不敢有丝毫反抗，否则，江五福就对她拳打脚踢，老婆后来就敢怒不敢言了。第一个闺女四岁后，江五福迫不及待地要生儿子，这不后来生了二闺女和三闺女，满以为怀这第四胎肚子尖尖的应该会是个带把的，结果生下一看，还是个闺女。唉——你们继续唠嗑，我还没有拾掇，先走了啊！
　　 男人们最不喜欢老婆们嚼舌根子，也都跟着散去了，江爱田的老婆和三小的老婆滔滔不觉地扯着闲话，桂花嫂子在一边吃饭，没有言语。
　　 ……
　　 江爱田的老婆说：谁说不是呢，听他家邻居说，他老婆怀二闺女刚五个月的时候，五福就迫不及待的带着老婆去县医院做B超，我生了两个孩子都没做过这玩意。
　　 三小的老婆接过江爱田老婆的话头说：可不是咋的，你说做B超就踏踏实实地做吧，可没成想五福那家伙竟然问人家大夫，他老婆怀的是小子还是闺女，大夫却告诉他，男女都一样，想知道是男是女，等出生不就知道了么？五福那死鬼，竟憋出两行泪，苦苦地哀求大夫。大夫是个女的，态度很强硬，说是现在的医院不允许透漏。
　　 坐在石阶上正扒拉饭的桂花嫂子“哈哈”一笑，将碗放在身旁的石头上，抹了抹嘴，顿了顿后变得正儿八经，神秘兮兮。
　　 桂花嫂子悄悄地说：你们真的以为大夫没告诉江五福么？得了吧，他装啥傻子充啥楞呀？五福他大嫂前段时间来我这串门，就顺口提了这个事，她说大夫原本是不想告诉的，可谁知道，五福那死鬼，真是想小子想疯了，你们想不到吧？你们知道人家五福靠啥本事套大夫的话了么？
　　 江爱田的老婆和三小的老婆面面相觑：不知道，难不成，他给大夫递红包了？
　　 桂花嫂子“嘿嘿”一笑道：你们啊，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连想法都是俗气的，人家五福是谁啊？出了名的守财奴，他那么抠门，哪舍得花那个钱啊。论耍赖，他在咱们村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心眼多的是。再说了大夫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丫头，对付一个小小的丫头，还不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江爱田的老婆和三小的老婆被桂花嫂子说的一愣一愣的，两人同时张大了嘴巴：快点说说呗，他江五福用的啥法子啊？还把大夫给唬住了，本事真不小哇，啧啧……
　　 桂花嫂子说：五福给人家小姑娘跪下了，小姑娘慌了手脚赶紧去搀，可江五福说要是不告诉他老婆肚子里怀的是小子还是闺女，他就一直跪着。
　　 桂花嫂子拿起碗，站起身，又说了一句：嗨，实在难为人家小丫头了。医院每天人来人往，做B超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多少都是城里人和有钱人，为了工作，那丫头只能悄悄地如实相告吧。当五福听到是个闺女的时候，就像霜打的茄子——焉了。她嫂子说，五福自从医院回去，动不动就骂自己的老婆，骂老婆的肚子太不争气，连个小子都生不出来，要是再生闺女，就生一个卖一个，然后继续生，还说老子这辈子生不出小子，死不罢休，唉——桂花嫂子说完，也回家了。
　　 唉——三小的老婆摇头叹息着：他老婆的命真苦，要是我，贴钱我都不生了，小子又能咋的呀？以后不孝顺，还不是等于没有生过？
　　 江爱田的老婆说：唉，江五福真他妈的是个浑蛋王八羔子，把自己的女人当啥子了，生孩子的机器了啊？如今，他老婆都生了四个闺女了，大闺女如今也七岁了，还好，留在家里，可怜那二闺女三闺女都被他抱养给别人了。虽说是抱养，可江五福还是收了人家的钱，并不管孩子是否能得到疼爱，或者是不是被转卖。据说，两个闺女就卖了六万多呢。
　　 三小的老婆打趣道：是啊！卖了高价钱，就有钱给老婆补身子，如果想要再生孩子，一切费用都有了着落不是，凭他江五福卖鸡蛋，能挣几个钱？
　　 嗯嗯，他是人啊，又不是畜生，能每年都下崽。江爱田的老婆应声附和着。
　　 这样的生意不需要本钱，关起门来就做了，哈哈——三小的老婆讽刺道。
　　 看着时间快八点的样子，这两个女人才各自回家，扛着农具，锄地去了。
　　 ……
　　 待到晌午的当口，桂花嫂子正从地里回来路上，遇到了江五福骑车回家，自行车后面的鸡蛋还没有卖完。
　　 桂花嫂子问了声五福老婆和孩子的情况，嘱咐他，要给好老婆好好补补身子骨。
　　 就在说了这个话的一周后，江五福的四闺女和前老二、老三一样，命运最终未能发生逆转，也没有逃过被亲爹卖给别人的命运。
　　 村民看到江五福蹬着自行车卖鸡蛋，就会引来个各种议论，有人说：江五福快四十岁了才找下老婆，而且老婆贤惠能干，真难得，可那家伙还不知足，每天折腾个啥；有的说：江五福到底是为了生儿子，还是以生儿子为由，名正言顺地生孩子挣黑钱？
　　 对于村民的谣言、指责、规劝、舆论、谩骂等等，江五福一向是视若无睹，我行我素。就像他自己说的，老子吃自己喝自己的，真是他妈管的宽。嘴淡了撒把盐，别没事找事，老子就是愿意关起门来生儿子，就是一门心思要老婆给我江家续香火，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不服气咋的？管你们屁事?有本事你们也一年生一个出来，挣大把大把的毛爷爷啊！就凭你们，行吗？
　　 村里大多数都知道这个人是好赖不分的人渣、无赖。
　　 桂花嫂子对江五福也曾好言相劝，道理讲了一箩筐，说是女人身体弱，不能每年生啊，那样身体会吃不消的。结果被江五福骂得狗血淋头，污言秽语相继而出：咋？老婆不生你给生啊？你要是给我生个小子出来，我就给你一万块钱咋样？桂花嫂子听完江五福粗俗的话语，怒不可遏，顺手朝江五福脸上打去，结果手腕被江五福一双粗糙的大手攥住后重重地甩了下去。
　　 妇女主任对江五福这件事素有耳闻，只是觉得江五福虽然生了四个孩子，但实际上也就养活着一个，其余都“送”人了，按理算不上超生，自己没有理由干预此事。
　　 碍于人身道义，村委会选了一个善于做群众思想工作的王大姐，私下对江五福进行劝解、疏导。
　　 王大姐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苦口婆心的告诉江五福，生男生女不是谁可以能把握的，更不是取决于女人。假如因为想要小子却未能如愿，就让老婆按照这样的速度一直生下去的话，所产生的后果将会很严重，要往轻了说，会直接影响到你老婆的身体健康；要往重了说，你老婆还潜在性命之忧。
　　 江五福对王大姐的话一直是左耳进右耳出，一如既往保持着强硬的态度，其实，他也不傻。他知道大家伙没有恶意，可他就是想要小子，做梦都想能生个小子，将来能后继有人，能为自己养老送终。
　　 王大姐一直觉得多跑几趟，江五福就会打消这个念头，但她没想到，江五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思想工作做了一礼拜，依旧没能说服江五福。
　　 2009年六月中旬，江五福的老婆在家里生下了第五个闺女。
　　 其实在生这第五个孩子之前，江五福的老婆说啥都不给生了，就算江五福暴力殴打她，她也不依。
　　 后来，江五福连哭带哄带下跪的，就像在医院里求医生一样故伎重演，老婆心一软，就答应了再生一个，江五福信誓旦旦说这是最后一次。
　　 老婆对他说：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每次把闺女给别人，我的心都疼得要死。老婆说着说着就抽泣起来，用袖子不停地抹这眼泪。她说这次无论生男生女，都要把孩子养大。江五福为了哄着老婆生孩子，便装出一副很爽快的样子答应了老婆地要求，他说，无论这次生男生女，他都认命了。
　　 在江五福的内心，被世俗植入了严重的封建思想——重男轻女思想，虽然我们国家早已提倡男女平等的原则，但这种封建的思想在江五福的内心里依旧根深蒂固。目前，在农村，独生子女和双女户已经很多了，国家也对这样的家庭实施了照顾和奖励的政策。而多一个孩子，多一份负担，再说，让孩子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给孩子创造一个优越的环境，已经成了大多数年轻夫妻的目标。可是，作为江五福来说，他考虑的不是这些，是传宗接代。
　　 江五福要生儿子的目标，依然没有罢休。第五个女儿的出世，让他在极度的失望，顽固的思想中完全忘记了对老婆的承诺，把人性和良知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当然，江五福的老婆仍旧处于被动，她依旧忍受着江五福的暴力，戴着中国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重男轻女思想的枷锁，在江五福威逼利诱，花样百出的恳求中，倾轧在人生边缘。那副沉重的枷锁，无法卸下。
　　 2010年七月，江五福的老婆又要生了，结果临产时，五福老婆经常头晕，为了孩子的安全，江五福只好带老婆去医院。
　　 妇产科主任给将五福老婆做了一系列的产前检查，他老婆低血压，而且严重贫血，孩子又胎位不正，顺产会有生命危险，建议进行剖宫产，需征得江五福的同意，签字。
　　 进入手术室两个小时后，孩子顺利降生，只是江五福老婆产后大出血，子宫被切除。
　　 2011年，在江家湾的小河边，人们经常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女人，怀里还紧紧地抱着个布娃娃，用手轻轻的拍着，人们常听到她自言自语：嗷嗷……闺女不哭，乖乖，咱不怕，有妈保护你，妈再也不让你大把你卖给别人了……还要……还要让你姐姐们……都回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