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的心
唉,太让人伤心,太让人失望了,一次次地打她、骂她,那么狠心,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她一边洗衣服一边想着心事,泪花一直在眼边转悠,不注意就落下来,掉进洗衣盆的水里。
她狠劲地搓洗着,想把心中的不快全释放出来,也想把多日来的积怨全散在衣服上,听上去擦擦地响。
盆里的水溅到地上,使洗衣粉的沫在风里沙沙地响,也在逐渐地消失。有时,她停下来,痴呆呆地看着那些泡儿,觉得那些五光十色的粉泡上有好多的脸,不光有自己的那张脸,还有一个永远藏在心里的脸,也有一个……
她想到王主任和李旺,脸上飘起红晕,也浮起笑意,这种笑虽然没有声音,却十分的甜,甜得让她心律加快,全身舒服。但是,她颤抖了一下,这短暂的笑像昙花,也像流星,很快地消失了。
她抬起头来,向大门和院子扫视了一遍,觉得没有人看见这种笑,只听外边有人说话,就下意识地咳嗽了几声,才平静下来,洗起衣服来。
洗着洗着,丈夫的衣服使她回想起那张脸和握紧拳头向她扑来的神情,她一下子怒了,抓起衣服使劲摔进盆里,使水溅了她一身一脸,也被水冰得打了一个冷颤,痴痴地呆在那里。
她又伤心起来,泪水汪汪的脸上,像个挂满露珠的苹果。她拿起电话又放下,又拿起来,急速地拨通又压掉,不知他在哪儿,在干什么,身边有没有人,会不会因为她的一个电话招来麻烦。从他的工作单位到家里,以及常去办业务的地方,细细地过滤了一遍,觉得他一定在那里,又拿起电话,拨通了又压掉,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这时,她又想起他来,认为他一定在门市上,身边不会有更多的人,老婆听说离了,到底离没离她不确定,也可能做饭。于是,她拿起手机拨通,老半天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那烦人的盲音。她使劲地挂掉手机,心烦意乱地说:“都死到哪儿去了!”
她无奈地放下电话,满肚子苦水不知倒向那里,满脸的怒火不断地燃烧,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看,闭上眼睛也不想睡。她像个受伤的鸟儿,不知往哪儿飞,向谁诉说自己的痛苦。一个人默默地开始收拾家务,想用这些排挤掉烦恼和心中的不快。
她用笤帚扫完地又去院子,把垃圾笼在一块,找来一只小铁锨端起向外走,一边走一边想,一直走到垃圾仓,狠劲地倒下去,等锨头翻过来,有只烂杏死死地粘在上面,怎么也甩不掉,便使劲地在水泥墙上磕,结果,锨头掉进垃圾仓里,惊起一群苍蝇,像蜂一样飞起,罩住垃圾仓,有好多的苍蝇向她扑来。
苍蝇胡碰乱撞,她的头上脸上都有,还不断地向她扑。她不得不挥动双手,一边打苍蝇一边向远跑,也在骂,直到没有苍蝇的地方站下来,看着垃圾仓,觉得这只小铁锨还可以用,虽然木把断了,再找一个细点的木棍安起来,比新的合算也好用。
过了好大一会儿,苍蝇全部落了下去,她正准备走过去捡自己的锨头,用手捂住鼻子和嘴,憋足气,刚走了几步,看见一个捡垃圾的老头抢先走了进去。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个老头,一直在注视苍蝇,等它们安静下来取回自己的锨头,谁知,他走了进去,使苍蝇又像黑云一样罩在上面,她慢慢地停下脚步。
这个老头背着网状的,形似麻袋一样的东西,里面装有好多垃圾和废品,有的拖在外面,随着走动还带着响声,显得鼓鼓囊囊的。他不但衣服脏,脸和头发也脏,佝偻着身子不紧不慢的走进垃圾仓,放下麻袋,用一只钩子几下就把苍蝇赶了起来,全向他扑来。头上脸上和身上都是苍蝇,有的还围着他飞舞,活像谁打烂了蜂箱。他用手抹了一下脸,拿起小铁锨头放进自己的袋子里,面带微笑地用钩子在里面寻找。
她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他把自己的锨头装进去,想喊却没有喊出来,张了张嘴,看着他把烂纸,塑料以及酒瓶往袋子里塞,还用手压了压,直到没有可捡的东西才背起麻袋走了出来。
她看见那些苍蝇一直在他身上头上乱舞,不知是送行还是嫌他把东西带走,一直把他赶到七八步外才渐渐地飞回垃圾仓。她看到他那沧桑的脸和衣服,心里涌起另外一股酸楚,不由得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两元钱赶过去说:“大叔,大热的天给你两元钱买水喝。”
老汉抬头看见她给钱,笑着接住说:“多谢姑娘,要是我有你这样的女儿死也瞑目了。”
他走了老远还回头看了她几次,好像要记住她的模样似的。她看到他的背影及神情叹了一口气,悄悄地向回走去,觉得世上还有比自己更可怜的人。想到这里,心里平静了许多,眼前的一切都好看起来,特别是这条马路,不但宽也直,平整的躺在那里,还飘来一股柏油的气味。
她慢慢地向回走,一边看眼前这条刚修的马路,还有山水,都是那么好看,清新,它们却把她的冷冻厂拦腰砍断,使她们的生活变得无望,没有着落。
她住的这边是原来留下的独院,已破烂不堪了,失修多年的房屋像个老人,也像风里的灯,看上去十分的飘摇,就是没人管。马路那边是新起的楼房,比马路边的树还整齐有序。瓷片贴起来的楼房在阳光里泛着白光,十分的耀眼,从各个角度透出现代气魄和非凡,只是价格昂贵,叫她们这些人望洋兴叹。
看到这里,她骂了一句,觉得领导们把她们这些工人给卖了,卖到非洲当奴隶还帮他们数钱。
她走到家的这条小巷里,宛若一条死胡同,怎么也走不出去,几户人家,有能力的早就搬走了,余下些残墙断壁,看上去像呲牙咧嘴的怪兽,随时都想吞掉她的家。但是,她的家就在怪兽的嘴边,没有办法,做梦都想住上楼房,就是时运不济,怎么也挣不来钱,看到人家一个个搬上新居,洋洋自得的样子,自己恨不能生出角来。
她刚走到门边,就听到邻居丽萍高着嗓子喊:“红红,我们刚去看新楼了,都订下了,你买不?”
她笑了笑说:“我不买。”
“哎哟,你咋了?笑比哭还难看,生病了吗?”
“有点不舒服,想回去睡一觉”说完走进院子。
眼前的一切又让她惆怅起来,别说买楼房,就是每个角落残存男人的身影都让她不舒服,都是因为孩子和让人无法想象的邵有才才凑合到今天,既贫穷也难以安宁,想起结婚八年里的许多往事,像恶梦一样缠绕着她,困惑着她。
本来,袁红红思想很单纯,对于丈夫也十分地忠贞,尽管挨打受气,觉得男人都是这样,总有酒醒的时候,随年龄的增长脾气会好,成反比。谁知随着下岗,失去工作,他像一头疯了的狮子,眼红得不认人,整天酗酒打人,更让她受不了的是醉酒后的晚上,借着酒劲折腾得她死去活来,眼睛睁得像豹子,疯狂的深入,一夜夜不睡觉,还笑着问:“舒服吗?”
她咬着牙流泪支撑着,知道他心里烦,也喝多了。可是,她实在受不了呀!这哪是做爱,简直是要命。可是到第二天,红红躺下了,他却跪在床边流着泪打自己的耳光,一边说:“我不是人,把你当成小姐了,以后一定改。”
红红流着泪转过身去,不想听他的鬼话,更不想看他。这不是一两次了,红红也记不清次数,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很迷惘,也很失望,她不知道世上男人那么多,偏偏遇上他。她一直在心里盘算着,应该怎么办,别的男人有这种现象吗,下岗的人那么多,都生活着,他们就对老婆这样吗?想到这里她才开始观察常接触的男人,看着他们,想着自己男人酒醉后的那些事,不由的脸就红了,尽快地转过去,或者低下头,紧怕别人洞察到自己的心思。然而,这种欲望越来越强烈,直到有一天,一个很大的玩笑把自己捉弄了,使她尝到了另外一种生活的滋味。
她讨厌邵有才提回猪鞭和猪的睾丸、让她炒了做下酒菜。她看见就恶心,就想吐。但是,他像获得宝贝一样,津津有味地吃着喝着,并很有兴趣地给她说着这些东西的妙用,以及可口的味道。开始,她虽然反对,不想给他做,经过他的死缠硬磨,死皮赖脸拉扯,给他做了几回。谁知,他吃了喝了就像抽疯一样地飘。后来,她烦了,不给他做,尽管他如何劝说,都无动于衷,也不去理他。他拉扯了一会儿就怒了,打了她的耳光,两人闹了一场,好一段时间形同路人。从此,他再也没提回那东西,只是醉了才回来折腾她。
冷冻厂在一条河的边上,是县城的死角,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也清静,在那个年代里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企业,归食品公司管辖,下设的单位也很多。随着时代的变迁,倒闭了的公司树倒猢狲散,留下好多空壳在风雨里飘摇。有水平的人都找到工作单位,或者再就业,而红红的男人——邵有才怎么也不去找领导,只是跟着人家瞎起哄。
在厂红火的年代里,他一直是个扛旗杆的,如今下岗了,遇到请愿,人就找他打横幅。领导找他谈话,他半天想不出话题,只是说有困难,两口子在一个厂里,全都下岗吃什么?余下的就是把头夹进两腿间叹息。他的目光混沌,看什么东西总有距离。你若给他说话,看他的眼神,他却目视你的头发,老错位,只有鼻子安放得恰当,其他的全不像样,使脸显得臃肿而不切合实际。他一直对红红说:“别怕,只要我捡上几十万咱们什么也不用愁了,老在外边跑,就不信捡不到。”
听到这话袁红红狠狠地剜他一眼,像要用眼皮将他夹死。
袁红红是个乡下姑娘,自从找了邵有才打心里高兴,觉得自己进入工人家庭,成了吃商品粮的人,也脱离了土地,脱离了农村。
他俩结婚后不久就被带进县城,住进职工宿舍,小俩口过上甜美的生活。尽管邵有才离她的设想差得太远,那份工资和一尘不染的工作让她像吃了糖一样甜,她就认命地当起家属来。这个时候,邵有才年轻,活又不累,看上去多少有点才情,也积极恳干,领导觉得他可靠,从杀猪到冷冻,装车,就是他们三四个人,由他领着干,领导从不过问。
这种活也有时间性,多半时间就闲着,经常在一块喝酒,打牌,余下就守在红红身边,生活过得也很融洽,不论白天黑夜就搂抱在一块睡觉,直到有了孩子,他们的精神劲才渐渐退了,激情也失去不少。随着孩子的慢慢长大,下岗的风声吼了起来,刮得小小县城人心慌慌,都在揪心自己,会不会下岗?自己的厂子会不会倒闭?这些问号形成强大的沙尘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使邵有才连门也不出,整天窝在家里叹息叫骂。多亏袁红红找领导,要来这独院,要不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
袁红红一个人在家里想着,觉得过去的时光如同一条细线,弯弯曲曲地走到今天,看上去似有似无,只有快要断了的地方记忆最清新,叫她难忘。这时,电话铃响了,她急忙拿起手机,看见是他,急忙接通,里面出现一个男中音,她的心开始猛烈地跳动,也极不自然。对方问了半天,她竟不知说什么,把痛苦忘得一干二净。后来,对方说:“我想你,约个时间咱们玩玩,有什么困难就说,你我这么长时间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答应了下来,也约定了时间,像有什么牵着她一样,不由自主地飘起来,跟着他走。
确实有一个月没有见面了,她非常确定,时间也记得准确,觉得见一面总是那么难,那么的愉快而又让人难忘。她尽快地删掉号码,到院子里走了走,尽量平静一下心情,又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以及衣服,拿起梳子弄了头发,笑盈盈地对着镜子说:“你是个坏女人。”
接着她就拉下脸,镜里镜外两人都努起嘴来。一会儿,相对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开心,那样的甜蜜,脸上的红晕也飘了起来。她对镜子做了个鬼脸,听到大门外的脚步声,闪身走进房门,换了身衣服,走出门去。
天空十分晴朗,薄薄的云一抹一抹的在蔚蓝的天空上十分好看。两只鸟从头顶飞过,一边飞一边说,一会就消失在山上的林子里。河里的水非常清澈,河底的石子透过水十分清晰,看上去像在移动。袁红红撑着伞在桥上向下看了一会,觉得十分的热,只有河面上的风送来凉意,却是那样的微弱,怎么也吹不走五月的热气流。她的心情好多了,不知是远山还是近水,也许,是那个电话。她上街没有什么事,就是想出去转转,打发无聊的时光。这时,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小孩走过来,他一边走一边问那个女人说:“妈妈,姑姑为什么要离婚?”
“两个人过不到一起就离。”
“怎么会过不到一起呢?我看你和爸爸好好的。”
那女人扑下去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说:“好好的,因为家里有你这么个乖儿子。”小孩听了乐得脸上开了花,一边问妈妈一边向前走去。
袁红红看着他们母子俩走远,心里针扎似地疼,觉得自己一直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向哪面迈步,哪条道才是属于自己的。她不但牵挂儿子,又想过幸福生活,三个男人除了自己的丈夫,他们都很优秀,致命的一点是他们能离婚吗?能和自己步入婚礼的殿堂吗?她的心像云一样在空中漂泊,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的腹腔,踏实地和其他女人一样有个欢乐的,温馨的家。
这个家在她的心上已不存在。不是因为她这个农村姑娘走到城里很快就变心,更不是丈夫下岗,也不是随着时代的变化她把以前的情全忘了,而是因为邵有才,他竟把小姐领回家让她碰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