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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过年记忆(散文)


作者:风雨 秀才,1454.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493发表时间:2013-11-14 20:15:22
摘要:儿时过年,盛宴饕餮,吃饱了小肚皮;嬉戏尽兴,玩遍了小花样。今日思之,尤温馨,甜美。

【石磨汤圆】
   腊月来临,春节将至,家家户户忙着准备年货:杀年猪,推豆腐,做新衣,赶场打酒称糖……而历时最久的也许应该算是:石磨汤圆。
   腊月十五六,父亲搬出平时基本上不用的大木盆,用井水洗净。母亲从柜子里提出保存了快半年的酒米(糥米),和上几乎同等的饭米(粳米),倒入木盆。我们几兄弟争先恐后地给木盆里加上清水,开始泡汤圆。
   我们有事无事跑到木盆前,但见米白白,水清清。有时顽皮,伸手一搅,会有一股白糊糊的混水泛起,随意地在清澈的盆里游走。每两天,母亲一声吆喝:“换水”,我们便急颠颠地跑前跑后,抢漏刷,拿簸箕,找饭架,提水舀水倒水,不亦乐乎。
   才换两三次水,我们就等不及了,天天缠着母亲:“妈妈,泡好了吧,推得了吧?”母亲走到盆边,抓起几粒米来,凑近鼻前闻闻,举到眼前看看,重新洒入盆里:“还早呢!”
   腊月二十九,母亲将泡得几乎就要解体散架的米粒舀入木桶:“走,推汤圆。”我和哥哥抬着木桶,父母一前一后保驾,弟妹一左一右护航,来到学校前面的农家,推汤圆。
   我和哥哥总是很积极地跑到磨架前,并排站着,一边一个,推起石磨来。母亲站在石磨边,一勺勺地喂磨。弟弟妹妹围在母亲身边,目不转睛。没几圈,喂进石磨的米粒便化成浓浓的米汁,从石磨里慢慢流淌出来。石磨很重,没推多久,我们就觉得额头冒汗,手软臂酸,四肢无力,一口口地喘粗气。坐在一旁与农民摆龙门阵的父亲站起身来,拍拍我们的肩:“还是我来吧!”
   不推了,我们并不离开,而是加入弟妹的行列,围着石磨全神贯注地看。白白的、浓浓的米汁一点点地流出磨口,流进系在磨口的布袋里。在农家婆姨“推得真多”的啧啧赞叹声中,木桶里的米粒越来越少,布袋越来越凸。
   回家,父亲将布袋悬在屋梁上,我几乎不愿离开一步地围着它,看水珠一粒粒地滴下,时不时地用手试试里面的硬度。隔一会,便跑到父亲身边:“硬了,可以做汤圆了!”父亲眼都不斜一下:“没好,说没好就没好!”我们垂头丧气地走开,又一次围到布袋前。
   天黑了,父亲没有解下布袋。晚饭后,父亲还是不解下布袋。灶炕里的火快熄了,我们脸也洗了,父亲依然不解下布袋。我们流着涎水,很失望地上床睡觉。
   大年三十,我们觉得布袋里的东西再硬也不过了,但不管我们怎么提醒,父亲却总是那句话:“没好,说没好就没好!”
   正月初一,我们一起床,就看到母亲双手泛白,正在做汤圆。菜板上、饭桌上的簸盖里,很整齐地摆着一个个圆滚滚的汤圆,象排兵布阵的士兵一样,在那里等着我们。灶火上的锑锅里,挤挤挨挨地浮着一个个圆滚滚的汤圆,泛着白,冒着气,糖馅里的花生、核桃隐隐约约,若眨动的人眼,正盯着一付馋相的我们。
   母亲给我们一人一碗,每碗七八个。汤圆很烫,里面的糖馅更是阴险地一点气都不冒,一口下去,烫得我们舌头发麻。母亲笑着告诫我们:“多的是,慢慢吃!”但我们依然慢不下来,一碗吃完,除了烫和甜,竟没吃出任何味道来。再舀,又是五六个,慢品,才感觉出糯中带甜,软中带硬,味道好极了!
   小小的我,前快后慢地吃上将近二十个汤圆,小肚饱得不能再饱,才跑到“挖窖”的父亲床头拜年。行礼时,腰都没法弯。
  
   【嗑瓜子】
   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坐在灶火旁守夜。柴火烧得旺旺的,油灯燃得大大的,窗外漆黑一片,屋里却温馨温暖。我们几兄弟的眼光,随着母亲的身影移动,盼望着大年三十里最令人激动的时刻。不知为什么,每次,我们都没看到母亲是怎么一下子弄出一大盆瓜子来的。
   那盆大而圆,宽而阔,高而深。盆里堆着我们最喜欢的杂烩瓜子:有从供销社买回来的葵花籽,有平日里收集起来的南瓜子,有学生家长送过来的花生。一大盆,冒着尖,几乎就要漫出盆边。我们刚向那冒着的尖伸出手去,父亲手中的锅铲便挥了起来:“还没炒呢,别着急!”母亲提过锅儿,挂上灶钩,将一大盆瓜子倾入锅中;父亲手里的锅铲便一上一下有板有眼地炒动起来。
   火舌翻飞,锅铲碰着锅底,发出“吱吱”的脆响。每一铲扬起,瓜子的香味便飘散开来。沁人心脾的香,引得我们几兄弟清口水长流,总觉时间过得太慢太慢。父亲先慢后快地炒动着,越到后面,速度越快,香气越浓。有时,母亲见我们等不及的样子,会伸手入锅,抓起一把,洒入盆中:吃吧!我们几兄弟便争先恐后地伸手入盆,一阵乱抢。
   不知过了多久,瓜子在锅里“毕毕剥剥”地响起来,父亲放下锅铲,提起锅儿一斜:“好了”,瓜子们又流入盆中。我们迫不急待,等父亲“慢点,很烫”的提醒响起时,已经被烫得缩回手来。
   盼望已久的盛典来了!
   母亲从箱里拿出五彩的水果糖,洒在瓜子上。父亲边告诫我们:“只准肚饱,不许怀揣”,边从盆边抓起一把,率先嗑了起来。我们小心翼翼地学着父亲的样子,抓起盆边已经冷下来的瓜子,嗑了起来。葵花籽,我喜欢吃;南瓜子,我喜欢吃;花生,我喜欢吃;水果糖,我喜欢吃。这时,我总觉得手太少,不够用,不知道应该抓什么;总觉得嘴太小,不够大,不能将盆中的瓜子和糖全部塞入口中。
   嗑着嗑着,冒着的尖,没有了;嗑着嗑着,平平的盆面,凹下去了;嗑着嗑着,伸手一抓,就能触到盆底了。一家人吃得欢快之极,父亲会时不时地揶揄母亲:“弄这么多出来,是不是想吃坏我们的肚子?”母亲胃不太好,怕消化不良,嗑一会就故意走开,但却总是经不住瓜子的诱惑,又走回来,笑笑,抓一把,嗑起来。我们几个小孩,边嗑边观察着父亲,趁他不留神,悄悄揣一把入兜。
   盆里的瓜子越来越少,越到后面,我们嗑的速度越快。父母早已停了下来,慈爱地看着我们饕餮,提醒着:“慢点,慢点,别噎着!”
   终于,瓜子也完了。父亲一一拍过我们的小肚皮:“饱了,饱了,睡觉了!”我们饱着肚子,算计着自己兜里的瓜子和糖,不一会,便沉入甜梦之中。
  
   【逛大街】
   正月初一,起早床,穿新衣,吃汤圆,给长辈一一拜过年后,就该逛大街了。
   一家老小,走出院坝,向乡场集中。小孩子穿着姹紫嫣红的新衣,男孩留着还有剪印的平头,女孩丫着系有红绸红绳的小辫,荷包里胀鼓鼓,揣着平时难得一见的瓜子、糖果,贴身的内衣兜里甚至还有几张珍贵无比的角票。平时并不讲究的农家父母,也搜罗出最好的衣服,清洁光鲜地上身,脚上一双崭新的布鞋,青面白底,格外显眼。弯腰驼背的老妇,将灰白散乱的发挽成髻,抺上油,油香随风飘飞,很远都能嗅到。走路一步一颤的老头,包着洗得雪白的头帕,远远望去,若移动的白云。家狗在队伍中跑前跳后,嗅嗅这个脚,咬咬那个裤,亲亲小孩的腿,舔舔主人的手,有说不完的兴奋。
   最先发现有人家从其它小路走过来的,是鼻子特灵的家狗。它先是狺狺而吠,继而低声暗嚎,然后亲热呼唤。最后,跑上前去,与那户人家的狗对望一阵,摇着尾巴,走到一起,交颈擦耳。两户早已熟识的人家聚到一起,大人们浅淡地笑笑,没什么言语,暗观对方小孩的衣着,估量对方的实力。小孩跳叫着或同学或朋友的名字,直盯对方的荷包,凯觎里面的零食。
   人越来越多,队伍越来越大,从不同的方面拥向乡场。
   乡场只几十户人家对街而居,间杂着供销社、食品站、卫生院、粮管所、公共食店、缝纫社、学校等单位。青瓦木房,青石街道,家家户户门前贴着大红春联,有几户人家门边竖着几根甘蔗,门前的木桌上摆七八堆瓜子,三五个红桔,格外招眼。
   小孩嗑着瓜子,东张西望;大人抄着双手,神态沉稳;老人相搀互扶,步履蹒跚。一家大小,慢慢地从上场走到下场,从下场走到上场;又慢慢地从上场走到下场,从下场走到上场……三五个来回后,小孩荷包里的瓜子告罄,悄悄地避开父母的视线,侧身来到零食摊前,从内衣兜里掏出角票,买五分钱一小堆的瓜子。有奢侈不知节俭的,凑足了钱,很大气地要一根甘蔗,然后一人一截,趾高气扬地咬着,高视阔步走过大街。父母早已明了孩子们的行踪,却将头别到一边,故着不知,由着他们潇洒浪费。
   拜年的“车车灯”,“耍狮子”的来了。人们成群结队,紧跟其后,看着它们一家一户地拜年。见有人围观,“车车灯”里唱歌的声音高亢起来,搞笑的词句层出不穷;“耍狮子”的,锣鼓敲得格外响,花样来得特别多。主人家故意甩出一串鞭炮,在人群里炸响。人群一阵假意惊惶,前面的往后退,后面的往前挤,尖呼声,哄笑声,叫好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终于,一家大小腹中空空,低吟浅唱起来。“回去吧”,家长一声令下,小孩们依依不舍垂头丧气地走出乡场;就连家狗,也不再翘着尾巴前跑后跳,而是窜着头没精打彩地跟在后面。
  
   【烧龙】
   刚进新年,一个消息在小镇不径而走。小镇上最年长的老者,捊着泛白的胡须:“已经好多年,没这样了!”成年男女站在街沿,七嘴八舌:“还是穿开裆裤时,看到过。”小孩们更是兴奋不已,一趟子上场,一趟子下场:“是十五烧龙吗?在哪里烧?”
   正月十五一大早,锅罐厂的工人来到学校,在操场边垒起两个很大的火炉,火炉上特制的大锅看不出是什么铸成。下午,厂里的工人运来生铁,放入锅中,点燃炉火。火炉旁的电动风箱接上电,呼呼直叫,炉里的火苗乱窜,站在几米外,也觉烤人。
   天还没黑,四面八方的人便开始拥向操场,操场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两只火炉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稀奇的小孩。天完全黑了,操场里模糊的人影挤挤挨挨,大人们或站或蹲,静心等待;小孩们在腿脚间钻来窜去,寻找着自己的乐趣。
   炉火通明,锅已被烧成红色,锅里的铁块已经融化。远远望去,分不清灶、锅、铁,只看得见两堆窜向夜空的火熖。
   “来了!来了!”
   一条巨龙从大门外游入人海。舞龙的都是三十多岁的精壮男子,留着光头,裸着上身,穿着贴身短裤,光着脚。涂满清油的头、脚和身子亮闪闪、滑腻腻。十来个同样打扮的精壮男子,扛着长柄铁锤铁勺,分两组来到火炉边,驱散炉边的孩子。舞龙的,将龙舞得呼呼直转,很快就在人群中拉开三四十米见方的一个场子来。
   灯一下子全灭了,月亮也知趣地钻进云层。黑黑的夜里,红红的炉火、火上红红的锅、锅里红红的铁水,格外显眼。龙,在暗夜里快速地游走起来,炉火照得它时隐时现,生动无比。突然,“碰”、“碰”两声,还没等人们回过神来,天空已绽开两朵巨大的红花。原来,炉边那两组人已经开始烧龙了:拿勺的从锅里舀铁水,斜向着正在游走的龙,使锤的猛地一击勺底,“碰”的一声,铁水飞入夜空,绽出火红的花来。
   红花开在龙的上方,铁屑散落下来,几乎罩住了游走的龙。精壮的舞龙汉子,扭着腰身,左歪右斜,躲避烫人的铁屑;一脚下去,踩着了地上的铁屑,又不得不蹦起来。见识过烧龙的,怡然自得:“对,就是这样!”没看到过烧龙的,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烧龙!”大家正看得入迷,使锤的故意将铁水击入观众头顶的夜空,铁屑散落,人群一阵惊呼,四散轰逃。
   有人拿出自制的“花筒”,对着龙放起烟花来。有人点燃鞭炮,掷入龙游走的场地。四面八方射过的烟花,噼哩叭啦响着的鞭炮,不断飞起散落的铁水,将龙笼罩在“烟火”里。龙在“烟火”里游走着,扭动着,腾挪着,呼啸着,吼叫着,一忽儿高昂着头,仿佛正窜向夜空,一忽儿身贴着地,好象要潜入人海。父亲拉着我的手,赞叹不已:“龙,也许就是这样了!”
   不知不觉,两大锅铁水被舀得一干二净。舞龙的汉子架着龙,踏着汗津津的步子,游出场去。围观者意尤未尽,驻足操场,久久不肯散开。仰头望天,刚才还黑沉沉的夜空,竟然繁星璀灿,银河不见首尾。不觉疑惑:难道是铁花粘在了夜空,游龙飞入了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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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过年记忆”,看着这四个字,心中涌起温暖的感觉。一时间,小时候过年的景象历历在目,不由得嘴角上扬。过年,真好,过年,是有着许多美好的回味的。随着作者的笔墨一路游走,石磨汤圆,嗑瓜子,逛大街、烧龙,这一个个温馨亲切的场景宛如亲身经历一般依次呈现出来。文章语言灵动优美,大量生动而传神的描写,将一个个人物形象,特别是小孩子的形象活灵活现地刻画出来,生活气息非常浓厚,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如磨汤圆、嗑瓜子这两节描写,生动地写出了小孩子的馋涎欲滴和贪吃的情态;逛大街、烧龙将新年的热闹气象渲染得淋漓尽致,字里行间洋溢着浓浓的年味。一篇很温馨温暖的文字,欣赏荐阅。【编辑:素心如玉】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31116001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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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素心如玉        2013-11-14 20:16:16
  欣赏美文。问好作者,祝创作愉快。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11-16 16:46:36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3 楼        文友:张国太        2013-11-17 09:15:00
  一时便勾起了久远的记忆,那是属于小孩的年,无忧、激动、回味,已往矣,那些鲜活的场景日渐被日子推远,但作者还原了它们,复活了它们。感谢!
暮色里闲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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