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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出走

作品名称:凤凰涅槃      作者:平凡文刀      发布时间:2013-11-15 12:05:00      字数:6216

  从男友的宿舍冲出,茫茫的黑夜吞噬了我的身影,我不知道要往哪里去,茫然若失之感充满了我整个身心,整个人就象空气中的灰尘,随风飘荡。
  我望着奇怪而高高的天空,夜幕中缀着几颗闪着寒光的星星,星光忽明忽暗,鬼睁眼一般,仿佛在嘲笑我的落魄。风在耳旁呼呼地吹着,如学院师生的喧嚣声在耳边回响,远处深巷里偶尔传出的几声狗叫声更让人倍觉凄惶。
  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南方,往南方走,我要离开黄冈,我要离开这让人伤心的一切……我不想再回去面对老师与同学,不想再面对任何人。更不忍看到为我呕心沥血耗尽大半生,年过半百的父母。我两手空空,连换洗衣服也没拿。
  我想起了“三毛”,并同时想起两个“三毛”。对,台湾女作家陈平正是看了《三毛流浪记》才改名“三毛”的。她走进神奇的撒哈拉,引发了一段凄美缠绵的爱情故事。我就当第三个三毛吧,我要流浪,去远方流浪,流浪远方……想到这里,我心里有种慰藉,不由得哼起了三毛的《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
  我来到火车站,火车站候车室里稀稀落落有几个与我一样“流落”的人。唯一不同的是他们都扛着大包小包,有的抱着包无精打彩恹恹欲睡,有的三三两两倚墙而靠,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在售票大厅看着列车时刻表,“深圳”两个红色的字不断跳跃在我的脑海里。
  对,深圳是我国的经济特区,我就去那里。我翻遍口袋,还好,刚刚够到达深圳的钱。于是我找个角落蜷缩着身子,就这样忍受了一夜蚊虫叮咬。磨磨叽叽了大半夜,凌晨四五点钟才昏然入睡。
  迷糊中只听得播音员清亮的嗓音在报:旅客们请注意,买好六点三十分车票前往深圳的旅客,请带好自己的行礼,准备剪票。我方知天已蒙蒙亮,一看售票窗口已经排满了挤成S型的长龙,排队显然来不及了。怎么办?
  我正犹豫间,一个黄牛向我兜售火车票。他手中有开往深圳的火车票,但我没有足够的钱买他的高价票。我只好跟着人群驻足于剪票口等待其他机会。进站接近尾声时,我发现有人从剪票口进进出出,一问才知道迎送亲友的可买站台票。于是,我灵机一动,也买了张站台票,我没有行李,轻装上阵,直接就挤上了车厢,我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不久,车厢里就响起广播员清亮的声音:没买火车票的人到七号车厢来补票。我手心里捏着把汗,忐忑不安,幸好乘务员只是叫我补了张硬座票,然后把我从软座赶至硬座,尽管我想不通还有那么多软座闲着,却偏偏要把我从软座赶到硬座。
  就这样,在1996年初夏的这一天,我踏上了南下深圳的列车,在列车上我昏昏欲睡。
  坐了一天又一夜的车,我终于到达了深圳。
  初到深圳的感觉是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处处车水马龙,各种汽车喇叭昼夜不息,充斥耳膜;处处霓虹灯闪烁,流光溢彩,在高楼两边悬挂下来犹如一条条从天而降的银河,金碧辉煌,灯红酒绿,喧嚣如潮……
  此时我想到了父亲,我不知道我出走后,父亲会如何焦急万分地四处寻找,泣血呼喊。我想像着老父亲为了找我几乎发疯般寻遍了黄冈的角角落落,凡与我有关的老师同学均一一寻访,他不知流了多少泪水,磨穿多少双鞋……
  我又回想起父亲在我被名校驱逐时,那深沉痛苦又无可奈何的眼神。这眼神含着无处发泄的愤怒,交织着对我的失望,是我之前从未看过的眼神,因为之前我是从不容许自己让父亲有半点失望的。
  不敢再回想父亲的眼神,我把眼睛锁定在滔滔不尽的江面上。如今,我出走了,他会是怎样一种撕心裂肺的伤心?我开始想象着父亲在接到学院的通知后,去宿舍收拾我的衣物时,他的心情该是何等分珠剥壳之痛。父亲哀痛无神的目光,散落在每件衣物上,每个纽扣上都滴着他的血与泪。我突然想起了真人的话,竟然一谶成真,我终于成为父亲永远的殇……
  我不孝啊!我就是这样回馈父亲对我的宠爱?我把人世间最痛苦的思念和担忧统统抛给了最疼爱我的父亲。也把世间痛彻心扉的殇烙在父亲心口上。我知道家中平时丢了只小鸡他也会难过,何况我是他女儿,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的未来与希望……
  然而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既然出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我想在深圳闯出一番天地后再回去,可一个女孩子家该何去何从呢?
  刚到深圳时,我经常一个人坐着公交车,没有目的地也没有方向,就是这样来来回回地坐着这个繁华城市的公交车,从南坐到北,然后又从北坐到南。我坐在车上反反复复地打量着马路两侧花花绿绿、五花八门的不同招工广告。虽然招工的行业各种各样,但是身份要求却是一样的,要会讲广东白话,广东人优先。因此,尽管我的钱袋即将告罄,却始终没有勇气走下公交车去应聘。我就是这么无助、无望虚弱地坐在公交车上,从起点坐到终点,然后又从终点坐到起点,对驾驶员诧异的眼神视而不见。
  终于,在车厢里的人都昏昏欲睡的炎热中午,打着瞌睡的我,忽然听到前排的座位上,有两个男人在用我熟悉的乡音低低地交谈着。我顿时精神一振,那一刻,乡音在疲惫之极的我耳中无疑于天籁之音,我立刻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努力地捕捉着他们说的每一个字眼。我身不由己地跟随着他们下了车,跟随着他们步行在南方夏天那似火的烈日下。两人之中的高个子男人似乎觉得我有些异常,他回过头亲切地用普通话向我打着招呼:“小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其实,那时我也没有想过自己要跟着他们干什么,对他的友好疑问,我嗫嚅了半天才用家乡话小声地回答他:“我不是坏人,也没有什么事,我刚来深圳不久,听到你们讲的是我家乡话,就情不自禁地跟了下来。”
  “噢,原来是我们老家的姑娘啊!快过来,在这树荫下站会,快,别晒坏了。看样子刚来深圳吧?怎么样,工作找到没有?”听到这亲切的乡音,亲切的询问,那不听话的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江水哗哗而下……
  “丫头,不要哭,快点,不要哭,深圳人早就不相信眼泪了。咱们有事说事啊,没找着工作是吧?是啊,你刚来这地方,都不会听广东话,要找工作谈何容易,这里遍街都是找工作的大学生和硕士生。怎么办呢?回家肯定是不愿意,既来之,则安之吧,你现在没工作,那你住的问题怎么解决的?市区的住宿可是奇贵啊!”他一连串地问着,我告诉他我和一个临时认识的贵州姐妹,赁居在一家每晚收二十元床位费的,高低铺位的群居房间里。
  “这不是长久之计,你肯定还没有暂居证,随时会被警察押往樟木头收容所。这市中心没有暂居证是绝对不行的,知道樟木头是什么地方吗?我们有好几个老乡,因为晚上在市中心游玩,被莫名遣送到樟木头收容所,都跑那里接过他们好几回了。这样吧,老陈,你跟着丫头到旅馆收拾好衣服,先跟咱们回蛇口再说吧。记得跟旅馆拿丫头的身份证和边防证,回去把那间仓库的东西收拾整理好,腾出一个位子给丫头休息。我先去前面把事情办妥后,回来再商量丫头工作的事情。”
  一直默默关切微笑着的,个子稍矮的老陈这才开了腔:“走吧!丫头,这毒太阳底下热的很,会晒坏人的,不比咱们家里。”
  我好像在漫漫冰冷的黑夜里看到一丝温暖的亮光,蓦然想起了小时候读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和那小女孩手中燃烧火柴的光芒,于是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头,我这才醒悟到自己是在夏天最炎热的正当午。站在中国最炙热的,火一样的南疆大地上。我陡然觉得原本已麻木冰冷的脚底心,向我送来了滚烫的大地温度。
  在回蛇口的车上,老陈半是埋怨半是自我感叹到:“你这丫头唉,一个人跑到深圳来干嘛?家里大不了就是穷一点嘛,在家千日好,出门一刻难。在外面,特别是在深圳这种地方,我们这些有单位的大老爷们在这里一年多,还时常觉得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公司来这里设办事处一年多,局面尚未打开。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不能回答老陈的问题,我不能告诉老陈不久前我在学院的池塘里浸沉了所有的书籍;我不能告诉老陈我已经是一个永远也毕不了业的师范院校的大学生;我不能告诉老陈我不能回家。我也回不了家了,我不能回家面对父母亲人失望憔悴的面容,我绝对不能回家,我情愿客死在异地他乡。
  我侧着身背向着老陈,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窗外,浸满泪水的双眼早已看不见窗外任何东西……
  老陈似乎感觉到我无声的悲恸,他停止了埋怨和感叹:“工作的事情你先不要伤神了,前几天离我们办事处不远,花木场的广东台山老夫妻俩跟我们要人。说他们年纪大了,力气跟不上了,要我们在家乡找一个年轻体壮,吃苦耐劳的小伙子帮忙。万一找不到其他好工作,你就先在那里做着吧。伙食还是相当不错的,老夫妻俩挺和蔼的,工资也还行,也不会有太重的体力活,搬搬花盆,浇浇花什么的,估计咱们农村老家的孩子都能应付的。”
  于是,我跟着老陈朝他说的花木场走去。我不知道迎接我的会是什么?
  第二天上午,天气异常闷热,我随着老陈来到他说的花木场。这是个一面绕水,三面环山的花木场,浓浓的雾气从水面升腾而上,如烟似纱笼罩在花木场上空。
  花木场里花木品种繁多,花团锦簇,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有含羞的月季、富贵的牡丹、雪白的茶花、火红的鸡冠花,光是兰花就有剑兰、箭兰、春兰、雪兰等。树木株株冲天,叶叶生辉。花儿朵朵争奇斗艳,煞是可爱。还有各种盆景,有松木盆景、果树盆景、山水盆景、树桩盆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室外栽种有珍稀的罗汉松和五针松,也有普通的太阳花指甲花等,还有许多各式各样不知道名字的花草。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棵种在花木园的外面,当广告树的夹竹桃,有两米多高。树上挂着一黑底红字的木牌,上书:台山艺林花木园七个大字。
  老陈领着我在花木场竹子围成的栅栏外大喊了几声:“阿伯,阿伯……”应声从花木场西边的平房内走出一位衣着朴素、笑容可掬、身板硬朗、精神矍铄,60岁上下的老人,他声音平和而响亮:“噢,是你啊,老陈。天气真热,快进屋。呵呵,都老熟人了,别见外!”老人就是这花木场的花公。
  我们随花工进了屋。花公朝里屋叫着:“老婆子,来客人了,快去烧壶水泡茶喝,这鬼天气,真要命。”花公一说,我直觉得口干舌燥,喉咙似乎要着火般难受。
  老陈说明来意,并用手指了指我。花公“哦哦……”连声,目光炯炯有神,上下打量着我,也许看我皮肤白皙,摇了摇头对老陈道:“是你什么人呐,也太嫩点了吧?”说话间,花公的老婆,一个矮而胖的,年过半百的女人,扭着硕大的屁股,提着壶开水出来了。放下水壶后嘴里“叽叽咕咕”嘟哝着我一句也听不懂的本地话,然后转身回里屋去了。
  花公熟练地沏了壶茶,用一个大瓷杯倒上,再掺了点凉开水端了杯给我。我正渴坏了,也顾不上斯文,接过大杯仰起脖子“咕咕噜噜”大灌一气。我干燥的喉咙渐渐得到了滋润,去掉了一路上的暑气。老陈边喝边用广东话与花公说着,不久即起身告辞。临走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丫头,你先安心在这里帮阿伯侍弄花草,如果不适应的话,我再想办法给你找个轻松些的工作。我有事先回去了。呶,这是我的地址,有什么难再来找我,一个女娃子出门也真不容易的,凡事多长个心眼,我走了……”
  说完,老陈交给我一张写有他地址的纸条,转身而去。我听完老陈的告诫,一边点头一边眼看老陈的背影渐渐远去,一股咸咸的液体从鼻腔倒回喉咙……
  老陈走后,花公问我:“你哪里人?”
  “湖北孝感。”,我唯唯诺诺地回答。
  “你认识老陈?”老人犀利的目光带着疑问。
  “我找工,路上碰见,听得是乡音,从而认识。”我答。
  “哦!看来世上还是好人多啊!”花公若有所思,不再询问。
  然后转过话题看着我蓬松的乱发对我道:“姑娘,你好几天没有洗头了吧?晚上叫老婆子帮你把头发洗洗打理一下,以后要常洗。这里也没有什么脏重活,叫我老婆子带你去买几件合身的衣服,花圃来的都是高雅之人,得注重一下形象。”
  于是我在这家广东台山老夫妻俩一个中等规模的花木场里上了班。我在花房毒辣的太阳底下默默地做着我非常熟悉,但却从来没有干过的标准农活。在这里我才真切实在地体会到,我的父母为何那样希望我跳出农门。我日复一日地做着浇水、修剪、除草、松土、施肥等单调的农活。在这鲜花弥漫,香气袭人和高贵盆景齐集的地方,我奇怪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感受到这葱茏的树木和花草散发出的清香。
  一天傍晚,我因晒了一天的毒辣太阳有点中暑,感到昏沉无力,在搬移花盆的时候,脚一软,不小心打碎一只花盆。在老花婆心痛的尖叫声中,我感觉到那一只花盆的昂贵价值。看着花婆即刻弯下腰试图想把打碎的花盆重新拼凑起来,接着徒劳地捧在手里哭骂着,我当场茫然木立,脑中一片空白。
  花公闻声赶来,愣了一下,随即干咳两声,示意花婆收声。缓缓地对木然站立的我说道:“妹仔,可以把你的身份证给我看看吗?你的老乡说你来自农村,可是我怎么看都觉得你不像农村人,不是说你干的活不靓,只是你这细皮嫩肉文绉绉的样子我真是很难相信的。”
  我木然地回房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花公早已戴好了老花镜等在那里。老人认真地看着我的身份证:“我说你不是农村来的你还真不是农村人,我的眼光不错吧?”花公好像还挺得意:“你这上面门牌号怎么写的是师范学院街?什么意思?你是大学生?还是学院教师的子弟?嗯,你肯干这些活,那你肯定不是大学教师的子弟,你肯定是来自农村的大学生!”
  花公不由得站起身来,绕着我走了一圈,仔细地打量着我:“可是看你的年龄你应该还有两三年才能毕业啊,你是私自出走的?你家里人应该都在找你吧?”
  我无语地背转身体缓缓地蹲在一盆盆景的边上,让自己的眼泪无声地滴落在松软的泥土里,我让冰凉的花枝轻轻擦拭着我满是泪水的脸。
  我感觉到花公已缓缓地走到我背后,感觉到肩头花公的手安慰地轻轻抚拍,耳旁还听到花公轻微的叹息声……
  “我不回家,求您不要送我回家,因为我已经回不去了——我喜欢在你这里,在你这里我不用一天三顿吃叉烧包,我也不用一天到晚坐在公交车上发呆——我以后一定会当心的。我再不会打破你的花盆了,那个花盆多少钱从我工资里扣吧——求你不要再问我的过去了,也别告诉我的老乡们——我不是坏人。我保证从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别人的事情,我唯一对不起的是我的父母亲。”我哽咽着艰难地表白着自己,恳求着花公。
  花公背着手来回地踱着步,一边深深地叹息着。
  “好了,好了,别哭了。妹仔,我老头子可从来没怀疑过你是坏人,你当我这把年纪是白活的?我也不问你的过去了,总之,你现在暂时安稳地呆在我这里,先跟我学会广东话。最起码你得会听,我有一个家乡的亲戚在市内做皇朝俱乐部的经理,和我交情不差。平时我也不爱求人,估计我开口叫他安排一个人是不成问题的。现在首要的是你要学会广东话,英语你都学会了,咱们自己国家的地方方言还能有学不会的?以后我们只跟你讲广东话了,好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早点趁没太阳的时候把活干好了,有太阳的时候就能休息了,别老在太阳底下傻呆着了。”
  在花房干了三个月后,在强烈的求生意识下,我的广东白话居然说得有模有样了。花公果然不失前言,把我郑重地介绍给在深圳市有名的皇朝俱乐部做经理的亲戚,在这位经理管辖的台球厅做了一位记分员。
  太阳西沉,花公与我挥泪道别,临走时送给我一句话:“孩子,在那里你是不用再晒这太阳了,但你不要以为到了那里就不要吃苦了,天底下打工的各有各的苦处。那里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染缸,要珍惜自己,要记得自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要羡慕人家有钱。有钱的人多了去了,你羡慕不过来的。要老老实实地做人,踏踏实实地做工,总会有你出头之日的,皇天也不会欺负有心人的。记住了,越是容易得来的钱财越是容易散尽,只有靠自己的双手辛苦赚来的钱你才会好好珍惜,才会守得住把得牢。记得稳定下来后给你父母亲写封信,报声平安。”
  听着花公关切的话,我觉得心里一阵感动,扑通一声给他跪下:“阿伯,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是我的大恩人,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生今世我如有出头之日,一定会好好报答您老的。”
  看着花公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再一次泪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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