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夜空，四野明如白昼，一层薄霜冷冷地覆盖在开阔散落的树叶上草丛中，泛着白色的寒光。乡村的夜宁静而安详，万物沉睡。
　　 一声含糊不清的叫声，在这支无声的催眠曲里，犹如突然跳出的败音，尖利地穿破夜的沉寂，传进小丽的耳朵，她慌忙用手推了推丈夫柱子：“快快快，又叫你呢。”
　　 酣睡中的柱子猛被惊醒：“我没听到，叫我了吗？”
　　 “是的，刚才叫你了。”
　　 柱子黑暗中翻身起床，迅速拿起床边的衣服来穿上，黑暗中衣服上擦出的静电一闪一闪，小丽打开床边的手电，没有开灯，怕惊醒两个孩子的睡觉。她用手电给柱子照明，心里暗暗叫苦。
　　 婆婆瘫痪多年了，这在三里五村都是一个少有的代表人物，除了吃就是拉，能吃能睡，身上不疼不痒，精神超出一般的好，每天被人抱来又抱去，身边一刻也离不开人。
　　 看柱子伺候完婆婆，重新躺进被窝，已是三点左右，小丽那个瞌睡劲儿已经被转移太多，怎么也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总算睡着了，又听到一声叫喊，小丽睁开酸涩的双眼，催促柱子再起来。
　　 打开房门，一股冷气直逼进屋里，她裹紧被子，眼皮沉重，懒懒的不想动，假如再睡一会儿多好！刚闭上眼，又不放心的看看手机，时间将近六点，她极不情愿的又不得不离开暖暖的被窝，开始准备做饭。
　　 小丽一边在电锅上熬着粥，一边和面烙油饼，柱子爱吃油饼，孩子也爱吃，但每次做的刚好够吃一顿饭的，凉了就不好吃了，所以小丽这个时间就显得很忙。一切准备停当，小丽先给婆婆盛了一碗，拿了饼一起递给婆婆，再给柱子盛饭，用两个碗冷着，接着喊孩子起床吃饭上学。
　　 柱子干活去了，孩子也上学走了，留下小丽一个人在家收拾东西，坐在沙发上的婆婆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小丽的身影来来去去，看得小丽很不自在。当小丽看她的时候她立刻把目光转移，那样子有几分滑稽。
　　 时近中午，婆婆开始轻轻地哼哼起来，小丽赶紧问：“怎么了？”
　　 “头疼……”她嘴里不停地呜呜啦啦说着话，小丽听不清，但猜得出她大概表达的意思是，似乎感冒了。
　　 小丽赶紧给柱子打电话：“你回来的时候，去诊所开点药回来，娘感冒了。”然后对婆婆说，“柱子回来给你买药啊。”
　　 几个小时眨眼就过去了，小丽做好了面条，照样先给婆婆端上，两个孩子放学看到面条就嚷嚷：“我喝粥不想吃面条。”小丽哄着：“妈妈做的面条可香了，你吃吧。你不吃，可是奶奶要吃的，奶奶不喜欢喝粥。”
　　 小丽接着让柱子把买回的药拿给婆婆，吃完饭别忘了吃药，柱子从衣服袋子里掏出九包西药：“我这就给她，开了三天的药，十块钱。”
　　 三个人一出去，家里一下子又冷清了，小丽想出门转一圈，每天最大的空间就是家里村口两点一线的活动范围，时不时回家看看。
　　 “叫柱子回来吧？”婆婆又说话了。
　　 小丽二话不说，赶紧掏出手机给柱子打电话。不一刻，柱子的摩托就停在家门口，抱起婆婆去方便，小丽看着这一幕，心中总是别扭，但又不好说什么，她也说不清。没听清婆婆说什么，只听到柱子的声音：“怎么了，这药有问题吗？那不吃了，扔了吧。”
　　 “药怎么了？”小丽问。
　　 “娘说，这药她吃了拉肚子，我说不行就扔了，再找别人看看。”柱子回答着小丽，接着说，“我还要去干活，我走了，你看着。”小丽不再说话，目送着柱子远去的背影。
　　 十天很短，但对于家有不动产的儿女来说，十天也太难。三家轮番看护婆婆的固定责任，该嫂嫂接走了的日子，小丽可以轻松一下了。
　　 “小丽，小丽，你来，你来。”吃过早饭孩子上学时，小丽也信步走出家门，迎面看到嫂嫂，两个人站在村口唠起了闲磕。
　　 “你说什么呀，嫂子？”小丽好奇的凑上来，听嫂子的下文。
　　 嫂子不紧不慢，卖了个关子才开口：“咱婆婆说，柱子买药害她。”嫂嫂说着，一边伸出双手比了一个圆形，脸盆那么大，“柱子买这么一大包药害她。”
　　 “什么时候的事呀？我怎么不知道？”小丽一脸惊讶，继续追问。
　　 “是昨天她闺女回来，我听见她们说的，我听不清婆婆的话，只能听见她闺女说，‘他怎么害你了’，‘你感冒了，他买药害你’，‘故意让你拉肚子好放翻你’……这样的话。”
　　 “那不是的，是她感冒，柱子买了药，那是医生开的，又不是柱子自己胡乱买的，怎么是故意害她？”小丽感到震惊，委屈，甚至几分恼恨了，这个糊涂老太，什么话都敢乱说，让自己的孩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也说了，我就问，‘买的什么药那么一大袋’，她闺女翻译说‘西药’，我说‘西药那么一大包，得多少药呀’，她说‘没几包’，‘没几包那么一大袋，不像啊’，她就不说了。”嫂子描述着细节。
　　 “不管她，让她说吧，碰上这样的婆婆，该我们倒霉。”小丽心里不忿，嘴上却这么说着，其实小丽知道，婆婆无中生有的事情多了去了，每次在柱子面前说哥哥嫂嫂的不是，都被柱子挡回去了。
　　 婆婆不在这里的时候，柱子是在工地上吃午饭，晚上回来。这天柱子回到家，小丽没有像往常一样笑脸相迎，而是一脸怒气，这让柱子迷茫，看着小丽阴沉的脸，审视着。
　　 “看什么看，气死我了！”小丽憋了一天的满腔怒火，看到柱子回来，就想把这怒火在柱子那里得到发泄，婆婆打不得骂不得，自己的丈夫总可以骂一句出气，“你个混蛋，嫁给你窝囊死了，没享你的福，天天受气。”
　　 柱子对小丽，从来都很少发火，虽然嘴上不说，对小丽从心底里爱护着，这点对于小丽来说，是最值得舒心的满意事。此时看小丽如此说话，有点摸不着头脑。
　　 小丽伸出双手，也比划一个嫂子做过的动作：“你娘说，你买这么多药想害死她！”继续狠狠发泄，“她怎么能说这样的大慌？要不要他孩子做人了？”
　　 柱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小丽扭头奇怪的看着他：“她这样说你，你还笑，你的名声算让她给你打出去了，还是自己的娘啊！”
　　 “别听她瞎说，没人相信的。我们要害她，她能熬这么多年？她胡说就让她胡说吧，我们做到自己问心无愧。”
　　 “没人信？一句话说几遍就成真的了，你知道不知道！”小丽依旧气愤不平，补充着，“养小孩子一天大一天，一天比一天有本事，可她一天不如一天，什么时候是个头？孩子媳妇这么整天伺候她，什么都是她有理了。”
　　 “那你让我们怎么做，难道见一个人就说我没有买药害娘，有这个必要吗？谁对谁非时间说话，自有公论。”柱子的这句话让小丽没了话说。
　　 不知不觉，二十天很快过去了，婆婆又到了小丽家，现在看到婆婆，小丽更不自在，婆婆这样的人自己的儿子都敢说，儿媳是外人，也不知道在别处怎么说儿媳坏话。
　　 这天的早饭，小丽蒸了包子，熬米汤，就给婆婆盛了稠米，拿个包子给她。婆婆把包子包起来，没有吃，可能饭吃够了，中午的时候就没给她再拿包子，只盛饭给她。吃过午饭小丽收拾完独自坐下，就听到婆婆和人说话。
　　 “你还没吃饭吗？”一个嫂子的声音。
　　 “我不用给你端，你没吃饱自己对小丽她们说嘛，我们都管不了那么多的，还是自己孩子贴心，照顾的长远，别人都是影子。”听不清婆婆说什么，只听到嫂子的话。
　　 小丽走上前来，和嫂子搭话；“嫂子，你吃饭没？你们说什么？”
　　 “我们没吃呢，刚做好，米饭，她说‘你别给我端’，我说‘你没吃饭吗’，她说‘没吃馍’，我就说‘你不够要啊，吃饱为止。’就说的这些。”
　　 小丽听到这样的话，赶紧问：“你早上的包子吃了吗？吃完我再给你拿，你吃不够就让别人给你端饭吗？别人一天两天可以，时间长行吗？除了自己的儿女，谁会多管你呀？你想得太简单了吧？你孩子给你买药，你说他害你，你怎么好意思说？”小丽有点生气了，开始数落。
　　 婆婆用口齿不清的语言开始辩解：“我没说……”
　　 小丽不再多言，她知道说多了也实在没意思，所有的一切只有自己忍着，忍着……
　　 初冬的天忽冷忽热，早上冷得哆嗦，中午又热得起燥，让小丽担心的事发生了，婆婆又感冒了，在外忙的柱子腾不开手，让小丽代替自己去买点药回来。
　　 “我不去，你买药吃了有意外，她说你害她，你可是她儿子。我要去买药，有了事，她再说我，人家更会信了，我更说不清了，我怕闲话”。
　　 小丽心有余悸，“那次还说我们不让她吃饱饭，我们名声都毁在她口中了，你姐姐回来和娘一个口气，说我们的不是，这么多年了，怎么都是我们错了？她坐着不动，你看她吃的饭，比我还不少的呢，怎么就不让她吃了？”小丽说的不假，自己早上只是喝粥就可以了。
　　 “别和她一般见识，老了，像小孩一样。我们不做亏心事，不怕别人说长道短。”柱子安慰着，劝说小丽放下负担，小丽这才出了门，一路心里不停念叨：“但愿以后婆婆都好好地安然度日，别让儿女为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