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六月深处
　　 红薯是必须要栽一些的，家里养着两头猪。红薯蔓在七八月份生长旺季割给猪吃，既省粮食，又是最好的饲料。每年，都是母亲在自家院里挖一四方池子，从距离老家不远的清水河，推几车沙子。再自房后的高坡担几土篮黄泥，准备工作一切就绪。将去年冬天顺利过冬的舱内的红薯，一只只选个头适中，不胖不瘦的一一码在池里。敷上一层沙土，要薄薄的，厚了怕红薯芽顶不上来，太稀薄了容易缩水。这也是一门学问，红薯装上池子后，过两天才能洒水。母亲很精心的侍弄着，她的心揣着好几家的希望。
　　 今年，我栽了五百棵红薯苗，不多。爱人来电话说。不用太累，好几亩土地都得管理。你还得写东西，这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别样的爱，令我不禁哑然。
　　 适当的在墙角旮旯种了几株倭瓜，这植物生命力强，只要有泥土。就会活的生机勃勃，倭瓜种是母亲的老舅，我管他叫舅老爷的，从遥远的榆树带来的。红皮的瓤是黄色的，吃起来面，沙甜，口感如香瓜，不宜炒着吃。上锅煳一下，当零食吃可以。一个成熟的倭瓜，上秤一秤，好家伙，有的达到五十来斤。特别是晚秋，倭瓜蔓儿葱葱茏茏，开着碗口大的黄花，像村里人家办喜事高高挂着的喇叭，引得蜂蝶绕着狂舞歌唱。这倭瓜人喜欢吃，剩下的便喂了猪。山里的竹篱茅舍，都种着倭瓜。让它攀在鸡棚上，屋檐旁，柴草垛。只要不下终霜，它依旧笑秋风。
　　 五月末安得几垄花生出苗率很高，齐刷刷的扬着小脑袋朝着老日头吞吐吸纳。却长草了，那种麻麻菜你拔了，如果不及时拣出去，第二天又抬头了。还有芨芨草，枝叶很硬爽，它是土地的黑客。父亲说，大田有草你就铲一铲，别打农药。你打农药土地就板结，影响庄稼收成，对壤情也是最大的破坏。父亲的淳淳教诲不得不听，无论多忙。也不管刮风下雨，我都弯着腰清除地里的杂草。在清除杂草的同时，我的思想也在沉淀，因沉淀而宁静，我触摸到了灵魂里的那座山。
　　 昨天，母亲来电话说，你爹想你了，回来吃晌饭，我包了小白菜饺子。快过端午了，我在商店买了两壶高粱烧，驮回娘家。粽子和鸭蛋母亲给我置办了。我只带张嘴吃就中了，进了老家院里，菜洼上几架黄瓜爬蔓了，拳头大的地方母亲也不让闲着，是绿油油的生菜，一米长短的几垄小葱。芸豆地里间种着水萝卜，菠菜，一铺炕面积的韭菜。几棵桃树矮矮的伫立在墙角，枝上结着青青的果子，煞是可爱。我嗅到了空气中的菜果香味。
　　 父亲没下班，这几年，父亲一直在一河之隔的邻屯，一家空心钻厂干活，强体力劳动，使父亲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刚开了锅，父亲就回来了，抖落一地的泥土，说，你家里的地没撂荒吗？千万好好管理着，庄户人家，房前屋后的长了草，会遭人笑话的。
　　 父亲喝了盅小酒，因为酒语言就多了。闺女，要不我不会让你妈打电话。那天，我在砖厂做活路，突然的一阵龙卷风，把我掀起来抛到一棵大杨树上，幸亏我紧紧抱住大杨树，不然，你们再也见不到我了……父亲有些哽咽，我顿觉饺子无味道了。父亲转过脸抹了把眼睛，我知道，他流泪了。原先蓊郁的头发，现在稀稀疏疏的不说，几乎全白了。就有针扎的疼，涌遍我的全身。
　　 父亲节就要到了，作为儿女，我能给与父亲的除了物质上的，一点点微薄的意思。还有什么呢？父亲落下的泪，那无疑是一柄刀，在切割我心灵的时候，也深深提醒着我。平时，常回家看看。陪老人说说话，替他们扫扫院。父母缺少的不是几张票子，而是精神的匮乏。而我们借口很忙，疏忽了岁月深处醒着的亲情……
　　 清晨，几声喜鹊的啼叫在窗前萦绕。雨后的天空，澄清透明，正是紫丁香开放的季节。读了几页散文选刊，就读不下去了。外面各种鸟儿的呼唤，还有门前小河哗哗的流水，牵引着我。匆匆上了电脑，文学院的大师哥向我打招呼，叶子，你的文章有潜力，但是主题很乱，很散。一定要抓住龙脉来写……一种感动就像这个早上，喜鹊美丽的歌声，暖暖的。没有架子，已功成名就的大师哥是我学习的楷模。我将沿着他的轨迹前行……
　　 有点雾气，湿漉漉的气息。在院坝处，偶然的一回首，吃惊地发现，樱桃树的果子红了。远山如黛，一条通往城市的小路蜿蜒着，像父亲脸上纵横的皱纹……身后是永远的乡村。
　　
　　 2婆婆也是妈
　　
　　 饭桌上，因为少了一个人。气氛很凝重。少了的这个人，她永远去了另一个世界。想一想就难受，想一想就忧伤。尤其是家里做了她喜欢吃的，端起碗我黯然神伤。发现，已经的岁月中。婆婆，你早沉淀在我生命中。山高水长。
　　 春天走远了，婆婆带走的是一个怎样的记忆。你的好仿佛幽兰在我心底，撒发着淡淡的芬芳。我不会忘记，与你共度最后人生的日夜。婆婆，这个不善言辞，不懂浪漫的女人。给予我的是一种别样的情怀。在那些细雨清风的时光里。我们在一只碗里。过着平静生活。乡下日子的单调，乏味。婆婆却默默的如那辆牛车，不知疲倦的在山路上，吱吱嘎嘎的响着，为了收获人生静默如水的图画。婆婆站成村庄的另一株梧桐树。她把一切的不如意深深埋在心里。淡泊成门前的那条小河。没日没夜，涓涓的流淌。也在不知不觉中滋润着我们的心窝。二十年的相处，我们没有争吵过，不是小辈的会做，而是，婆婆的宽容与忍耐，成就了我们两代人的相濡以沫。许多年我以文字为歌，在那个世界完满我想要的活着。我知道，婆婆每次弯下腰，捡拾路边的垃圾，积攒一枚枚的硬币，就是为了让清贫的日子，有一道美丽的亮色。她将那些硬币换成整钱，让我去买书籍。好喝几口酒的婆婆，居然把酒戒了。几年了，我在商场买回的新衣服，她总压在箱子里，舍不得穿。她说，过去穿粗布衣裤，补丁摞补丁，穷的上不去炕。现在，日子好了，也不能大手大脚。幸福对她来说，就是填饱肚子，每一天迎着东方初升的太阳，下田干活，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养一群鸡鸭，喂两头肥猪。看着西边的日落，燃起希望的焰火。有婆婆的地方就有温暖，有婆婆的角落草儿就会发芽。千年铁树也会开花。
　　 她能把枯燥的日子，过的有滋有味，一枚咸疙瘩，她就饭吃两顿。桌子上摆着鱼肉什么的，她不肯伸筷子，婆婆说，“吃惯了咸菜包米粥，对鱼肉吃起来反胃。”其实我们清楚，婆婆把最好的留给儿女，她对小辈的爱，浓缩了所有天地的精华。
　　 我真的做梦也没想到，身体硬朗的婆婆，在今年春天，却是她最后的日子。才知道我给她的爱太少了，我欠她的太多。才知道我们做儿女的，仅仅是在口头上表示对老人的孝心。总是说等日子宽裕了，再给父母献上一份孝心，总是说，工作松闲了再回家看看。时光在流逝，挡不住越来越苍老的爹娘，落日黄昏，夜色苍茫。老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从没想过。从没想过婆婆喜欢什么，粗枝大叶的认为只要有一口饭吃，只要婆婆没饿着。就是尽了孝道。岂不知我们在怠慢了老人的一颗孤独的心，同时也疏忽了若干年后，我们步伐蹒跚，不也是步了父辈的后尘吗？
　　 每一绺霞光，每一个早晨，日子里因为没有了婆婆，变得寂寞，逊色。方清醒失去的不会再回来，为什么在失去时，才知道拥有的可贵？
　　 最后的日子里，婆婆将积攒了大半生的五千元钱，留给我们。这份沉甸甸的爱，会伴随我们一辈子。
　　 她舍不的吃舍不得穿，口挪肚攒，目的就是为了给儿媳留下这比山高似海深的恩情。让我们缅怀万年。
　　 婆婆在未来的日月中，你勤俭温情的背影，会影响我们一生。
　　 我要说，这世间有一种爱，我们无法忘怀，她胜过任何高山和大海，她清澈如山间溪水，绵绵流长。直抵人灵魂深核。叫你坚强，在世界上伫立成永远的珠穆朗玛。那就是婆婆，不要慢待婆婆，婆婆也是妈。
　　
　　 3河之殇
　　
　　 二十年前，我负了那河。在开满山桃花的乡村，那个卖淡水河鱼的小伙。在河这岸，他将手竖在嘴边喊：倩倩，倩倩。走去摘山桃花啊？河那岸，我扬起黄鹂般的嗓音答应到，来了，秋水哥。我们赴那三月的桃花约，秋水牵着我的手，在粉红的山桃树林里。秋水倚在一棵松树上，扳过我的肩，倩倩，我想一生一世爱着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来呵护你。秋水一双清澈的眼睛望进我的心底。如那河，在我生命的最初流淌。秋水，等我读完高中，我就嫁给你。一言为定，一言为定。谁骗你，谁是小狗！那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掉。秋水和我拉钩，一阵微风拂过，醉人的花香里。秋水低下了他的眉，将我揽在他的怀里，在温热的嘴唇吸在我的脸上时，那宽广的胸膛，也许就是倩倩依靠一生的港？在桃花烂漫的季节。秋水，对着倩倩的耳边轻轻的说，我爱你，倩倩。他摘来一束桃花，倩倩，秋水穷，没有玫瑰送你，这束桃花就权当我给你的定情物。倩倩的脸颊早已飞上两朵红晕，宛若绽放的桃花。
　　 那河，承载过我和秋水多少美丽的故事。我们在河畔闲坐，捧着一本顾城的诗歌，闲闲的嚼着一毛钱一块的泡泡糖。我给秋水说着高中学校里的趣事。听着清水河潺潺的流水。几只白鹭横空飞过，我说，秋水，我要吃鱼。秋水说，那好啊1别忘了从小到大，我可是扑鱼能手。秋水抓鱼，只用一只网。轻轻往河里一抛，河水怎么激流，经过秋水的网，必会捞到一些鱼。那些鱼，浮着漂亮的肚皮，在阳光下闪着炫目的美。于是，在秋水把河之美食，端在我家那退了漆的圆桌上时，秋水的好，以及那河的深情厚谊，便被我们盛进碗里。与一抹淡淡的斜阳中分享。
　　 因为河，因为我。秋水选择了做这条河的渔夫。河，蜿蜿蜒蜒如一条美人鱼，在乡村只做瞬间停留，然后奔向那道人工湖。秋水先做了河的主人，不久就成了那湖的巡护员。秋水将湖里最肥美的鲤鱼，捞上来，在第一时间送到我家。他说，倩倩该吃上河里最新鲜的鲤鱼。只有倩倩配吃湖里最鲜的鱼。那些年，倩倩吃够了，秋水送来的淡水鱼。
　　 山桃花开了又谢，依然是那清水河，依然是那片蓝天。在准备向高考冲刺的那个七月，秋水和我来到清水河。相互依偎着望着东天的太阳，冉冉升起。远山静泊在云雾缭绕的淡水画中，倩倩，如果考上大学，你还会要我吗？秋水幽幽的问，秋水哥，倩倩不是忘恩负义得人。放心吧，读完大学，你就娶我。倩倩，秋水不会纠缠你的，你有自己的大好前程。我仅仅是，一个渔夫。一个泥腿子。秋水哥，倩倩不想听你说这样的话。忘了岁月，过了流年，倩倩怎么可以忘掉秋水哥给我的满川烟雨。忘不掉赤日炎炎里，秋水火急火燎来送鲜鱼的风景。殊不知多年后，我居然是这处风景永远的珍藏者。对着那河，对着那山的桃花。秋水，你等我。
　　 流火的七月，高考结束后，本以为在小镇的车站，会与秋水来个激情的拥抱。斜阳如血，染红了满山的杜鹃。
　　 刚入乡村，就听见悠悠长长的哭声，刺疼了乡村的黄昏。回到家，爹妈都不在。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奔到秋水家，才知道。在这一天，秋水在驾船捞鱼的湖上，为救一起巡湖的伙伴，成了深湖里的沉船。
　　 那条河已不复往昔的宁静与淡泊。
　　 那满山的桃花依旧笑着春风，只是倩倩负了这条河，还有那个真诚的守河人。倩倩可以抛却整个世界，却无法冷落这条河。那个不知疲倦的送鱼人，他左右了倩倩一生。
　　 风雨过后，那山在聆听，河殇的日夜鸣唱。
　　
　　 4我情归何处
　　
　　 人无法选择出生地，如果上苍给我一次走出深深大山的机会。也许，我的今生会是另一番天空。喝着山间溪水饱受咧咧风尘，我被我喜我哭，谁与担当？面对茫茫的黑夜，蓊郁的山原。我放飞过多少梦想。我曾经无数次要飞越大山，做一回超越自我的努力。妈说，嫁鸡随鸡，男人要的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你折腾个啥劲？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我想反驳，可是欲言又止。妈和爹没有爱情，没有花前月下，磕磕碰碰不也白头偕老了吗？爱情落实到柴米油盐，只是无奈的实惠与细节。小人物的世界总是为营生奔忙，为了填饱肚皮，到城市，在贫瘠的土地上淘漉生活。风花雪月不能当馍馍吃，妈说，只要男人争来饭吃，一个女人还想要什么？我和你爹吵吵闹闹一辈子，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不是照样活吗？我无言以对，高中时，我的梦就是考上大学，走出沉寂的土地。又是贫穷，夺去了我追逐幸福的翅膀。从此后，一个落寞的身影，阴影在大山之间。与草地为伴，闲看云朵向远方飘逸。沧桑的乡村，承载下我满腹的相思与寂寞。对校园的无限留恋，对文字的执着。曾经的过往，也美丽。也黯然，也神伤，也彷徨。唯大山听得懂我的倾诉，只有盛开的杜鹃明白我的语言。我多少次叩问上天，这一生就如此度过？厚重的群山，回答我的永远是沉默。
　　 从不会可以描写我的悲伤，也不曾无病呻吟。一个乡村女子，就只能花自飘零水自流？如那满山遍野的紫云英，孤自花谢花绽，秋风里随处沾尘埃，在做那遥遥无期的等待。化茧为蝶，谈何容易？沉闷的乡村，在年复一年的约定俗成中，我已经瘦为篱笆墙下那一株并蹄莲，与夜阑山静时，静静的打开花蕊，不惊扰身边的一草一木。日复一日，听着儿子甜甜的酣睡声，还有荷塘此起彼伏的蛙鸣。我媒妁之言牵线而就的爱人，在异地的月光里徘徊。有时候，觉得就这样过一生吧。疼也好，累也罢。默默的咽下，所有路上的风景。就当是啃那硬硬的咸疙瘩，很久很久，我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活着。究竟在滚滚红尘之中想要什么?人来在世间到底为什么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