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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一份情 ——淘金


作者:扰之 秀才,2874.8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388发表时间:2013-11-20 15:51:13
摘要:我的童年,是个难忘的岁月。父母在刷黝黑的墙壁,是为了招一批淘金的人,掏金的人没有来,所掏来的是金子……

那是老屋。
   屋内有个过堂门,用门帘子挡着。要招几个淘金的人。斑驳的墙皮,被岁月的烟尘熏得黝黑黝黑的。妈说,这墙,太脏了,用山中的白土子刷刷吧。爸爸说:那得上山去挖。
   太阳刚好探出浑圆的身躯,像个火球似的,在山岗子上滚来,我和爸就朝着东面梁顶走,离太阳不远有片片火烧云,与我们走的沟沟岔岔里的粉土疆子相应,一片嫣红。爸爸牵的毛驴身上的乳白色“家织布”口袋,都有亮光。我挑着两只荆条条编的空篮子,水扁担钩子长,在我的脚前屁股后来回晃荡,本来羊肠小道就不好走,把我整的一个趔趄又一个趔趄的,爸爸说:你用两个手拎着扁担钩子就好了,你个矮。我们也不知道白忙了好几天,黑黑的墙皮子根本不理睬白土子。爸爸就怨妈妈,一甩纪子,你弄的,你喀嚓!妈妈说:我弄的,你没吃?你吃的比谁都欢。
   那时,我们去粮库领了一些干瘪的返销粮,做成饼子都不愿意吃。妈妈想好了,把搬家拉来的两盘磨的旗子用木头上好,去柴禾堆找来两块枣木,用石头垒上,支起了小磨。我就和妈妈背着玉米,到营子的碾子上,抱着碾棍,推起了碾子。妈妈一边推着,一边用手划着碾子下面的玉米,划成一道道的沟,玉米就在滚圆的碾骨碌下,“个蹦蹦”地碎了。妈妈又用扫碾笤帚扫着碎碎的玉米碴子儿,一会就出汗了。妈妈说行了,我们装袋回家,妈妈总是让我少背。到了家,妈妈又用水把玉米碴泡了,开始推磨,下面的大锅里满是黄白色的乳浆。第二天一早,妈妈就把硇子搬到里屋,抱来细软的柴草,准备摊煎饼……
   妈妈转了好几圈,找到了一块熏黑了的猪皮。妈妈在硇子底下生着火,硇子上面热时,中间的一小圈发白了。妈妈说那是搬家时碰掉底下的灰了,煎饼上去,中间的先糊,四外的粘锅,还不熟。就得用猪皮的油蹭,几次就好了。妈妈就把煎饼一张张地往上摞,一会就挺高。妈妈说中午你爸爸散工回来就吃这个了。妈妈用一木勺,舀满满的一勺玉米浆,往硇子上一倒,一根筷子做的把儿,上面穿着一块木板的小筢,在浆子上一挠,正好三百六十度的圆圈,一勺一个。下面的柴草,冒着烟,把妈妈熏得流泪。我坐在门槛上望着,也跟着流泪。
   你饿吗?饿出去薅葱卷个煎饼。我摇摇头,咽着口水,说,妈,我要吃鸡蛋饼。
   鸡蛋都让你爸爸上集卖了,要吃,就得到鸡腚眼子里抠,看看今天“花抱”和“咕咕头”下蛋没?
   我忙站起来,跑到外屋,去看我的咕咕头“媳妇”。
   我家养了四只鸡,姐姐是本村的,回来时,逗我玩,说那个咕咕头是我“媳妇”,我就应了。这时我馋鸡蛋饼了,跑着找“媳妇”。妈妈喊我:你看着她们下蛋,就等一会。我答应一声,到外屋的鸡窝洞一看,我“媳妇”真在里面下蛋。有两个锅台洞,都有鸡下蛋呢。外面有一个“咕咕”叫的大母鸡,是“花抱”,她没抢上屋里的窝。我在门外瞅它,它还“咕——咕——”地拉长声叫,用尖尖的嘴捉草。我喊妈妈,说“花抱”饿了。妈妈说,你别动她,要下蛋。奇怪,她为何叼一颗颗的嫩草往后背上扔?
   我回来,双脚踩在门槛子上,看着妈妈摊的那一摞煎饼。小孩子别双脚踩门槛子,不好。我也不知道咋不好,也没问。就又坐到门槛上。
   烟熏火燎的妈妈低着头,用一根烧火棍挑着火,稀疏的白发,像锅底下的灰。妈妈使劲地吹着,火苗腾地燃了起来,照亮了她黑里透红的圆脸。
   我听见“媳妇”“咯嗒嗒、咯嗒嗒……”地叫了。跑了出去,却让门槛子绊了个跟头,头上碰了个大包,我捂着脑袋,哇哇地哭了。妈妈扔下手中的勺子和木筢,抱起我,给我慢慢地揉,不看点儿道,这么忙啥?妈妈温暖的手,轻轻地揉,一会就不疼了。我挣脱着下地,趴着身,往鸡窝洞里钻。妈妈嘱咐我,低点头,别再碰着。两个鸡窝洞摸出四个鸡蛋来,妈妈硬让我送回去两个。要留在里面当引蛋,明天好接着下。妈说两个鸡蛋就能烙两个鸡蛋饼,一个给我一个给爸爸。我硬是拿了三个,我说也给妈妈一个。一会,外面的鸡下的蛋再拿来当引蛋,妈妈没拗过我。
   我捧着仨鸡蛋,妈妈早在那边找来了一个大碗,剁了葱花,搁了点儿盐,把鸡蛋打在碗里,搅匀。我又跟到硇子旁,妈妈又一次生着火。
   妈妈在一张煎饼上倒了三分之一的鸡蛋,非常有技巧地一划拉,确认整个煎饼都摊上鸡蛋了,才在硇子上叠成个长方形的,翻来覆去地烙。妈妈用那皱巴巴咧着口子的老手,递给我吃。妈妈那手,都是鼓捣凉水造成的,冬天时,屋里生不起炉子,妈妈就攒些糜黍穰扒一个火盆,爸爸天天干活出汗,就起早给爸爸烤棉袄,烤干了热了才行。伺候完了,再用猪牙巴骨油摸那长长的口子,在通红的火炭上烤着。妈妈有病,再加上天天劳累,有时刚刚烤一会,就瞌睡了,妈妈就一激灵!我和姐姐就喊:妈,烫着手啊?!
   妈妈见我吃完一张,又递给我一张。我不要了。妈妈,你吃。妈妈是说啥也不吃。爸爸回来了,也让妈妈,妈妈还是不吃。爸爸气得要扔地下,我也在边上汹妈妈,妈有点儿要掉泪,我就立时止住了,妈妈有点儿小性子。爸爸吃着煎饼,在一边生闷气。妈说,你干活累,你吃。妈妈就是那犟种人,有点儿啥好东西才舍不吃呢?爸爸也知道她,在一旁不搭理她。
   枣树沟确实是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土地里,由于石头多,打不了多少粮。入社以来,很多东西都归了集体。我家还有一坡枣树,一坡棉槐。我爷爷和奶奶挑着挑筐从山东青州府逃荒到这里,挑筐里挑的是两床破被褥和太爷太奶的白骨。他们开始开垦土地,栽枣树,种棉槐。我们是最早来的,下面的人家是几十年以后陆续逃荒来的。后来,老李家人多气大,成为一族。解放时,李老四、李老六被定为地主,拖死了。我家有东西,都是祖辈创下的,不是剥削的,我家定为中农。
   我有个大姨的小姑子,排行老三,我们叫她三姨。是个白白净净的老太太,梳着个疙瘩咎,好穿蓝色的带大襟儿的衣服。那扣都是用黑色线绳打的蒜麻疙瘩。小脚,走路也不慢,山岗子路也照样。看见她来了,妈妈和姐姐都跑出去接她,非得到家坐会儿,或吃了饭再走;既或不吃,妈妈过后也请。妈妈和她处得如同亲姐妹。三姨来闺女家,唯一的羊肠道就是经过我家。三姨的闺女嫁给了我们村的陈平。三姨经常住闺女家,时间一长,对我们营子的事全清楚了。陈平在营子是个大粪窖的石头——又臭又硬的主,很有个性,他要和你好,打成疙瘩链成块,和一个人似的,不好了,恨不得把你踩到脚底下去!这一段时期,和爸爸挺好,能把心掏给爸爸。妈妈对三姨家姐姐也不错,有三姨呢。那天爸爸在广播线杆子下捡到个死野鸡,炖了两碗,都要给姐姐送一碗去。爸爸说那是撞电线上死的,好吃,宁吃飞禽一口,不吃走兽半斤。妈妈说给拿去尝尝鲜。我们呢,也没改嘴,仍然叫陈平三叔。
   那天三姨来我家,对爸爸妈妈说:你老姨夫(指我爸爸),你在这忒受气了,我回去跟你外甥说说,搬我们那去吧,有你外甥队长的面子关着。
   我们都直愣着耳朵听着。爸爸用那满是老茧带着黑皴的手捋着光光的额头,呼吸急促,好像时间凝固了一般。妈妈在一边点头,她动心了,是受不起老李家的气了。
   我们家大门左前方曾经有个泉子,流的是明水,干旱水没了。爸爸就顺着水沟,在房后很远的山脚下,趁着下过雨,不能进生产队地的空闲,爸爸和妈妈、姐姐弄的满身的泥巴,挖了三四米深的井。爸爸觉得肚子疼,说:明天再砌吧,我上去歇会。第二天,爸爸就总觉得肚子有气,就一直用手往上拥着。挽起裤腿光着脚丫下到井底,叉到半米深冰冷的水里,妈妈用土篮往下续,一块块的用石头砌了上来!
   没过几天,就让李玉国给扔满了大石头!因为头两天,他来过家里,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
   李玉国是生产队的队长。酱紫色的刀条子脸,肿眼泡,没有胡须,说起话来娘们声娘们调。爸爸说一家女,百家问,大姐二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有人来当媒人也是正常的,都晌午了,他不走,就催妈妈去做饭。妈妈是一百个不愿意:有饭喂狗,狗还抖搂抖搂尾巴呢。管水就烧了好几壶了,李玉国就是赖着不走,他一个劲地磨叽他叔伯兄弟好,要把大姐提给他叔伯兄弟。这些年和老李家结的怨,就是打死爸爸,爸爸也不会把闺女给他们,更何况他的叔伯兄弟还不是那样的。妈妈说李玉国那是拿着没脸当官做了,妈妈不会骂人,吃了饭走时,妈妈就骂今天来了这个王八犊子,黄鼠狼给小鸡拜年——没安好心。现在想来,那井里堆满的大石头不是他是谁?爸爸要去找大队,和妈妈商量。妈妈一个女人,忧愁着脸,能有啥办法:忍了吧,别惹事了。再受点累淘出来吧。爸爸还是用手拥着疼痛的小腹,抿着顺脸颊急得流到连篇胡子上的汗水,很委屈地瞅瞅妈妈,毅然决然地迈出了门槛……妈妈喊他,他也没听,高大的背影,像一座山。爸爸为什么要对妈妈说呢?第一,是争取妈妈同意,但他没有想到妈妈让他忍;第二,是想让妈妈出出主意,这次去大队行是不行?爸爸笨嘴拙腮的不说,他也是惧官了。正犯愁不敢去,妈妈一说忍,爸爸忍不下去了,这股激劲,冲动的热血灌满了脑浆。
   这里的各家各户都养几头绵羊,家家都轮着放。那天轮到李玉国。前年夏天的事,爸爸哪能忘呢?
   这片丘陵,实际就是一片黄土岗子,山上长满了鸡爪子草、白草、赖草盘,再小的就是什么婆婆丁、苣荬菜等等。还有一片片的野山枣,夹杂其中,成为这片黄土的植被。
   我家的棉槐条子长到小孩高,绿油油的,夹杂在枣树丛中,那么一坡一岭,细长的嫩叶,一直长到顶,上面还擎着一朵朵粉嘟嘟的花蕾,那里就是棉槐籽了。枣树和棉槐都是续根的树种,爸爸年年冬天割了编筐,年年春天又旺盛地繁衍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李玉国偏偏把一群羊赶到棉槐趟子里放。羊儿把棉槐个个都掐了尖儿。小枣树,也被啃得露着白白的嫩皮。爸爸散工回来,就觉得不对劲。下午,就趁空跑了回来,李玉国真在这放羊呢。两个人先是犟嘴,后来就抱在一起摔开了跤。李玉国摔不过爸爸,捡起石头,照着自己的头,就是两下,流血了。老葛头子,你打坏我了,你等着吃官司吧。捂着头,回家找老婆看羊,气冲冲地报官去了。
   爸爸的心咚咚地跳着,喘着粗气:李玉国,你告去吧,哪告我哪接着!爸爸嘴上那么说,心里却恐虚着,不知道以后的几天该怎么度过。
   第二天,真的来人把爸爸带走了。妈妈在柜里翻着东西,在找一张羊皮,也没有心思做饭了。姐姐做熟了,就看妈妈站在大门外,来回地走,翘着小个儿,扬着小圆脸,望着、望着……脸上挂满了泪花……要黑天时,妈妈依然翘着脚张望,傻傻地望着村外。凉风吹着妈妈的泪花,滴落在我的脸上,我看着妈妈,心中充满了疑惑,你咋还哭了?
   妈妈一直木木地站着,自言自语:不能回来了,不能回来了。猛然间,妈妈像变了个人似的跑到屋,告诉姐姐和我吃饭。她拿起一件棉袄和那块羊皮褥子,跑出了家门。妈妈——妈妈——我们都一齐喊。
   我有点儿饿了,我想抓块干粮吃,姐姐打我的手。
   不准吃,等爸和妈回来一起吃!
   妈妈跑到村外,就碰上爸爸回来了。爸爸说公社来人了,他把放羊的事说了。公社干部说:向情向不了理,你就是队长,也不应该上人家树趟子里放羊?尅了李玉国一顿。
   这次找到了大队,往井里扔石头的事根本处理不了。没有证据。爸爸不能干活了,小腹部天天得往上拥着。
   妈妈就找四姨家我哥,在部队一八三医院做了手术。是小肠疝气。这几个月,大姐二姐都嫁了,嫁到附近的村里,一个工人,一个农民。五十五岁的爸爸,顿时苍老了许多。爸爸因为忠厚老实这些年一直当小队的保管。这可不是任命的,是公社的领导在这蹲点,群众选的。爸爸当保管,仓库的粮食从来没丢过。
   我七岁那年上学,和老姐在一个班,是父母安排的,意思让大我好几岁的姐姐看着我。姐姐那天扫地,我就跟一个老李家的孩子回来了。山路上,我在他的前面,就像闹似的,把新买的钢笔扔在前面的草丛。我天真地说:我捡了一只笔。回家后,那孩子就跟大人说了,他们就气势汹汹地来到我家,找到爸爸。说我偷了他的钢笔,就把我崭新的钢笔逼了去。爸爸不知情,很气愤地打我的后背、肩头,嘴里还不住地嚷着:叫你偷!叫你偷!妈妈不来拽着爸爸,爸爸那天就要打死我!老姐回来了,澄清了这件事,妈妈埋怨爸爸,爸爸才蹲到一边去,后悔得哽咽着,我打小就没碰过你一手指头啊?咱不要了,等爸爸去卖枣,再给你买一个。
   三姨提出要给我们落户搬家,最早也有人提过。
   包队的张二锁派饭在我家。晚饭后,随爸爸到房前屋后转转,语重心长地说:老葛呀,将来你可得挪挪窝,这人挪活,树挪死,这里一点前景也没有,没啥念想啊?爸爸回来跟妈妈说时,那是老泪纵横,说不下去了。爸爸哭着,热土难离呀!很久很久,爸爸的心也无法平静,再也不提走的事,只是搁心装着,爸爸不想走啊。这不,三姨说这事,爸爸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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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那些难忘的岁月,不经意间就会跑到梦中来。物资贫乏的年代,母亲的慈爱,为了丈夫和孩子省吃俭用;父亲忠厚老实,从来不做对不起别人的事,而我,目睹着这一切慢慢长大。记忆中的脸,有丑恶,有良善,就如我们看到的这个世界一样。这是一个梦,这是一段历史,这个梦五彩斑斓又酸涩不堪,这个梦回到童年、少年、青年。这个梦里有个父母的那份淳朴的情,有着亲人间那种你来我往的深情。作品语言朴实,行文流畅,尤其加入毛主席逝世这一历史事件让热感怀满满。佳作,推荐赏阅!【编辑:温柔小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1121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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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温柔小娴        2013-11-20 15:52:32
  欢迎朋友进驻江山文学网,江山文学网因为有你更加精彩,期待更多精彩的作品。
一个热爱文字而不靠文字过活又不甘平凡的伪小资,一个不断在文字中寻找自我完善自我的80后母亲。喜清宁,崇尚简单。
回复1 楼        文友:扰之        2013-11-20 16:44:33
  谢谢老师精彩的评论。这是我写的第一篇短篇小说。
2 楼        文友:君之竹        2013-11-21 16:31:07
  一篇感人肺腑的故事,字里行间透析着亲人之间的爱,亲人之间的情。流畅的文笔,朴实的语言,精选的情节,无不显示出作者深厚的写作功底。感谢扰之友落户江山,并赐予如此佳作!【山水神韵编辑:君之竹】
3 楼        文友:向馨蓝        2014-01-05 19:55:27
  老师文字功底深厚,很高兴认识您
素色画悲秋,清歌唱我愁。断句写轻忧,浮生若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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