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日光倾城(小说)
我站在海边。沙滩。人群。欢呼。我在等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
这不是梦里的海,所以也并没有我要找的人。转身的时候我看见了于锦泽,一弯浅笑,连眉梢都有淡淡的笑意。他说你走得这样快,差点跟不上。我亦笑,然后随他离开。
一直会重复同一个梦境,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记得他掌心的温度很暖。我跟着他在古街里穿行,人很多,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我以为他们是开心的,因为我觉得温暖。巷子绵密而曲折,很多很多的路口,看不清表情的人群,蔓延的土黄色和清新的绿色相互碰撞,我不知道这是哪里。
在一处残垣断壁前,我们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依旧看不到他的面容,但我确信他在微笑,目光深情且温暖。他拽着我的手绕过破败的墙壁,而后我便看见了那片海。清冷而透彻的碧色海水,渺远的天空是干净的蓝,絮状的白云被阳光衬得明亮。一座海岛孤零零地矗立在海中,辨得清嶙峋的怪石和珍奇的花草,明而不艳的颜色让人愉悦。他笑了。我记得。
夜深。无眠。清晰的梦境仿佛源自另一个世界的记忆,根植于心。于锦泽在等一个人,那个人不是我。而我等的人,也不是他。所以我们相互陪伴,不远不近的距离,足够安全。
凌晨三点,我再次从睡梦中醒来。于锦泽还没有睡。我看见属于他的那扇窗灯光明亮,暖黄色的窗帘轻薄地隔开这个世界,让他所处的位置显得温暖。我笑了笑,裹着及踝的天鹅绒睡袍去敲他的门。
许久,我终于听见清晰的脚步声走了过来。刚开门他就打了一个哈欠,然后侧身让我进去。这些天,我们俩似乎不约而同地失眠了。或者我比他幸福一点,至少我还能睡上几个小时。
在打游戏吗?
嗯。玩儿也累,不玩儿一样累。
听他这样说,我不由得笑了起来。他失眠的症状有些严重,若是不吃安眠药,大抵再累,躺下之后也是睡不着的。回到房间,他依旧坐在电脑前厮杀。我默默坐在他身后,静静地看他沉迷的模样。
还是睡不着吗?
嗯。
这似乎是每晚的例行问话。他头也不回地问,我眉也不皱地答。又顿了许久,于锦泽终于从游戏中退了出来,转过脸盯着我看了一下,接着便又笑了。
为什么不是你呢?
什么?
没什么。
我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思索了好一会儿,依旧没能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弄不清楚,我索性就不问了。他起身走到窗前,良久,似乎意识到时间还很早。
我们该换地方了。
去哪里?
不知道。
我一直在等他说这句话。这个城市,有太多属于他的记忆,所以他一直无法逃开。一如于锦泽所说,他做不到我这样淡然。在他眼里,我始终是单纯且自由的。若我想要离开,就会不顾后果地去一个地方,直到心情平复。我始终以为,我的金钱都在为我的情绪埋单。但是这样的我,于锦泽却一直羡慕。我觉得有些好笑。他是我的上司,他批了我的辞职请求说理解我的做法,但事情到他自己身上,哪怕只是暂时离开,他都做不到。
不如去看海吧!
好。
他回答得很干脆,我很满意。但是于锦泽大概并不知道我想去看海的原因。假如我告诉他我想去看海,只是因为我想找到梦里看见的那个地方,他一定觉得我不可理喻。当然,我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离职的。只是我以为,在一座城市一个地方待得太久,过度熟悉的感觉会逼得我无处可逃。纵使那些人不够了解我,但他们却熟悉我,熟悉我的生活方式,知道我的作息时间,甚至有我的联系电话和家庭住址。是的,都只是外在的熟悉,但却走不进我心里,所以我想离开,想一个人在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世界停留一段时间,仔细地想一想我需要什么,又该如何寻找到属于我的方向和位置。但是我想,既然要离开,至少应该去我觉得有意义的地方。比如海边。所以于锦泽应了我的提议让我很开心。我并不介意让他和我一起分享我觉得快乐的事情,亦或者,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开心快乐起来。
这样会不会太孩子气?而且为什么会是海边?
我觉得很好。
噢!
我望着他笑了笑。他的脾气似乎就是这样,这一秒想到这里,下一秒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又萌生了新的想法。但他答应我的事从来都不会失约,所以我并不担心他会突然改变主意,因为我知道他懂得我的期待。
我兀自站在海边,人声鼎沸,潮涨潮落。回头的时候我看见了于锦泽的笑容,温暖且阳光,一点都没有临行前的犹疑。他此刻是开心的,我知道。
涨潮了。海边的人群渐渐散了一些。傍晚的海很冷,风很凌厉,穿透身体的时候,有些空荡荡的疼,我隐约想起了什么。已经有人在海边扎起了帐篷,看起来似乎很有趣。
我们要不要也扎个帐篷,弄两个睡袋?
似乎不错。
这叫什么?露营吗?
露营。
于锦泽说到露营的时候似乎很兴奋,眉目中有孩子般的喜悦。我不由得想起年幼时,我也会一直期待夏天,期待着可以在海边或森林里露营。那个时候,爸爸会扎帐篷,妈妈会把洗好的菜做成美味佳肴,而我就要守在炉灶旁,慢悠悠地添柴火。黑色的灰尘落在我脸上,等我被烟尘熏得掉眼泪的时候,爸爸妈妈会笑话我像一只小花猫……
立夏?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嗯?
我看着于锦泽一脸担忧的神情,有些弄不清状况。他摸了摸我的头,什么都不说,只轻轻地抱着我。原来我哭了,然而我却不知道。只是,他的手很温暖,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似曾相识……我蓦地想起来,这个感觉,和梦中的那个人很相似。片刻的犹疑,我仰起脸看他。不是他罢,只是相似而已。我擦了擦眼泪,轻轻推开他。他亦轻轻地笑,并不多问。有他,我觉得很自在,内心里很自在。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世间会有一个人可以让我这么放心。为什么不是他?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甚至对自己的感觉有些失望。
过去教会我的是谨慎,是不相信,是拒绝,所以我只是想找到一个人,可以一直去相信。然而我的感觉没有认同于锦泽,就如同他也还没有认定我一样,所以我们寻找的人不是对方。这个结论让我有些沮丧,不知道为什么。
夜晚的天空很清澈,月亮藏在白云深处,繁星闪烁。听得见海水拍打礁石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在这寂静的夜里,安放心绪。
立夏,能睡着吗?
能。但是不想睡!
你在做什么?
我在等待。
帐篷就在不远处,我们各自裹一件厚外套,背靠背坐着。海风。水声。星辰。这样的夜晚不会很多,也许我再没有机会触摸,所以我想花更多的时间融入,融入我的等待,融入我微小的希望。
于锦泽大约是睡着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不吃安眠药也能睡得这样好。我困了,但却不敢惊醒他。星空没有变,海风没有变,潮声没有变,我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是于锦泽越来越沉。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很想笑。他的存在,似乎很容易就会让我笑。
不知道是凌晨几点,于锦泽突然从睡梦中醒来。他撞到了我的头,似乎这才清醒过来。旋即低声喊我的名字。
我还没睡。
那你这么长时间在做什么?
我在等待。
等我吗?
我笑了。于锦泽也跟着笑。时间仿佛才只过了一秒。一秒钟之前我在等待,一秒钟之后我仍在等待。同时起身,然后不约而同地钻进帐篷里。睡袋很安全,我很喜欢。很短的时间,于锦泽便又睡着了。这一次出行,也许真的很好。
我们没有找到那个地方。也许从一开始一切就是错的,因为古街不会在海边,如果是海边,一定会被时光湮没。废墟后也不会有那样高大的礁石,笔直地矗立在海中,庞大得好似海岛,顶端云雾缠绕。嶙峋的怪石上没有土壤,所以也无法开出花朵。天空。海水。人群。一切都是假的。但是那个温暖却那么真实,真实得仿佛这个人就在我面前,甚至比我生活的每一天都要真实。
假期结束了,于锦泽要回去了。
早晨起来的时候接到姑姑的电话,她说爸爸妈妈回来了,问我在哪里。还不等我回答,我就听见电话那端说他们马上要走,不会等我。真的很巧,他们离婚后走了那么多年,第一次回来就又遇见了彼此,而不是我。或者,我本就是多余的。姑姑在劝架,忘记挂电话了吧。我握着手机看了看身旁,那张属于于锦泽的床是空的。他走了?为什么我会不知道?
……不要吵了,我不是为了听你们吵架才活下来的!
电话那端终于安静了。什么都不想说。挂掉电话。
于锦泽走了,匆忙得都没有和我道别。似乎每个人都不记得和我道别,似乎每个人都在让我等待。我以为每次迟到的时候都是别人在等我,但最终,我还是在等待。
我去了火车站。站在月台上,我看着时间滑过凌晨12点6分9秒。时间到了,我等的人没有来。至此,我永不期待。如我所说,没有来世。因为今生的每一天我都在祈祷,让我死后魂飞魄散,永世再无轮回。是的,无须轮回。所以,我们不会再相遇。
在我倒下去的最后一秒钟,我看见了于锦泽,他的目光深情且温暖。原来……一直都是他。只是我不知,他亦不知。这一切来得太晚。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短信写着飞机延误,所以会推迟一天离开,但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是他……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泪水。微笑。刺耳的轰鸣。我仿佛看到红色的液体从身体里喷涌而出,而于锦泽,在时光里站成了永恒。
于锦泽,不要哭,你要开开心心的,即便我不在……
于锦泽,你说……怎样算是爱上一个人呢?
大概是看见她开心,我就会觉得开心。即使我没有幽默细胞,也会逗她开心。只要她笑了,我就会觉得很好。
会有这样的人吗?
会。如果是对的人,不论在一起做什么都会开心。
那你会为这个人不顾一切吗?
不知道。感性和理智,看谁取胜。
那你希望谁取胜?
我的心……
窗外,日光倾城。
读完小睡了一会,没有做梦。
醒来依旧是倾城的日光。
此刻,我特意把身后的玻璃窗打开,让温暖的日光落在电脑屏幕上,落我在键盘上敲落的字里行间。
我希望这些字,能带着阳光的温度,给你一些温暖。
似乎这样来得更深刻,也似乎这样才能留住那些稍纵即逝的。
更或者,我们只能用文字来记住这一切。
貌似比意识流更高端,有木有?
我明白了,我真的无法集中精神做事情了。
不知道,我的雨天何时能远离。
抱歉,痕痕。
你说的宫二的这句话,很有感触呢。就像你说的,人生总有一些缺憾。爱情的城,也总会有一些遗失的角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