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一日游，第一个潇洒的去处便是湖光山色的九龙湖。九龙湖属于中丘地貌，三面环山，由九龙湖、月亮湖、天鹅湖等多个湖泊组成。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人文生态，四季清新。好友聚会烧烤园，儿童贪恋梦幻乐园，游客戏访猴岛，痴迷九龙源，驴友则钟情于环湖探险登山寻野趣，在原生态的自然怀抱中享受绿色健身，并在行走的风景中重拾闲适与清净的心境。
　　
　　 【一】
　　 元月三日，雪后初晴，阿木相约，我们几家老乡就相跟着去九龙湖登山望雪。
　　 阿木是一位资深驴友。老道的他，总会在平凡景致中发掘出不平凡的情味。累了有趣闻解乏，渴了有开水润喉，饿了有面包养胃……不过，最令好友们倾羡的是他有手绝活——摄影。在他的镜头下，不经意的瞬间总会定格为最美的呈现，几分忧伤，几分神气，几分惊艳。于是，阿木在哪里，哪里就有一帮活蹦乱跳的半大孩子和我们这些老友。
　　 当漫山霞光时，我们已拜别香山寺，迎着霜风，取道横溪村口的土路，磕磕绊绊地爬到了半山腰。
　　 一个S型的队形，过木桥，穿竹林，逆着溪水上行，首尾都是驮着鼓囊囊背包的男士，中间是女人和孩子们，队形或伸展或聚合，或转折或掩映，拉成一条逶迤的长阵，峰回路转，满目的白亮，轻柔和暖……
　　 啊……啊……雄厚有力的长腔，不是亲见，很难想象，竟然是出自江博士之口。他个小精瘦，轻捷如兔，却有强悍无比的肺活量。每次爬山，他都遥遥领先。他不无自得地说，这可不是一两天的功夫，而是常年丹田用气，练习腹式呼吸和徒步登山的战绩。
　　 啊……啊……大红冲锋衣的秀丫在江博士的下方，也吊起嗓子来了。
　　 秀丫的后面是果子。他嬉闹着让后来者报数，调皮地模拟着军人拉练的情形。还不“闲”着，手眼并用，一看到花花绿绿的小纸片，就踱过去拾起来，塞到塑料袋里……
　　 “阿姨，不得乱扔垃圾哈。”停顿了一下，他又呼哧着补上一句，“我要像袁大爷一样，做名清道夫。”
　　 起伏的身影，郑重的神态，伴着红鼻头上的黑眼珠滴流着转，不知情者，还误以为在掘宝呢。
　　 袁大爷，一位护林志愿者，何以能在孩子的心里烙下了根？其人其事，我早有耳闻，却一直无缘亲见。我神往着，但愿不虚此行。
　　 “果子，好样的。”紧跟他身后的我由衷地赞了一句。
　　 霜雪融化，崎岖的山路，又添了一份湿滑。
　　 我的妈呀……
　　 可怜，我的屁屁呀……
　　 忽而一声大呼小叫，又有一位小不点滑倒了。
　　 “扣住脚牙子印，稳走漫游‘之’字……”阿木不失时机地吼上一句，或者咔嚓一声，记录倒霉蛋精彩一瞬的囧相，或，定格一张怒放的笑脸。
　　 “阿木，我再来一张。”连珠炮的脆嗓，是青十独特的声线。阿木挂着不惊不恼地笑意，迎上去，然后调焦、构图、定位、快门……喝了洋墨水的阿木，由导游摇身一变成了公益摄影师，在美女群中游刃有余，如沐春风。
　　 惊叫声、欢笑声、嬉闹声，混成一片，回响在山间，冲碎了云雾，惊飞了修竹、野杨梅树、野藤上的雪凌花。
　　
　　 【二】
　　 “快看，山上有炊烟……”小磊子的童声，天籁一响，把大伙儿的目光齐刷刷地勾向山顶。
　　 一柱青灰色的炊烟，穿透了嫣红的霞光，袅娜而上。
　　 “什么银，用火，作甚？”阿木故作惊讶地问。
　　 我把目光投向阿木，正待开口。他竖起中指，做了一个住口的手语。
　　 山上无人家。升起的炊烟来自仙女？狐仙？游魂？驴友？和尚？答案，五花八门。
　　 “烧烤了……”队尾的迪儿一声脆呼，就攒着劲往上冲。
　　 “这个嘛，可以有……哈哈哈。”阿木的打趣裹着一串朗亮的笑。
　　 大家被明媚的笑声追赶着，被奇景诱惑着，纷纷加快了步伐。
　　
　　 口哈热气，头顶生烟，居然，没有一个人喊累。10点钟，我们一行人齐聚三界亭。
　　 一首相思曲漫过耳际。那清悠婉丽的声腔，那真切动人的抒情，一过耳，稍长者便知是浙江越剧。
　　 一阵清香拂过鼻腔。笋片王，还有香豆腐？
　　 小不点儿们扑了过去，好奇地盯视着锅中的沸腾物，七嘴八舌地争论着。
　　 曦雨，他就是袁大爷。阿木孥了一下嘴。我顺着方向扫描过去。
　　 小亭南，背风处，一个柴炉子火苗正旺，一位穿灰色羽绒衣的高挑男子呈半蹲姿势，正用一双竹筷在冒蒸汽的锅里翻动着……不远处，蹲着一只大水壶。
　　 嗬嗬嗬。袁大爷笑着对孩子们说，“来两串？不要钱。”
　　 “我们带了……”秀丫摇了摇头，果子几个小人精却不吱声。
　　 “袁大爷，这么冷的雪天，你也在。”自来熟的我，趋身向前，打了招呼。
　　 嗬嗬嗬。又是一串笑。刚烧的开水，你们倒了喝。
　　 说话间，他麻利地捞起几串，放进竹筛子，然后站了起来，正面朝向我和阿木。
　　 眼神清澈，笑意盎然，一位风霜满面的爽朗老人。
　　 快到厅里去。他一手端筛子，一手拎着水壶就开步了。一窝蜂，我们陆续涌进了三界亭。
　　 三界亭里，简素，干净。一个长方形的小通间，一泥佛一条几，长条木凳左右各一。条几上几个碟子，碟子里几样水果。水果新鲜，应是刚摆上的。
　　 串串香，几个小不点吃得津津有味。
　　 女士掏出水果，分尝共享。男士端着水杯，豪饮几口，又满满续上。
　　 “袁大爷，我老早晓得侬类……”阿木一声宁波土话刚完，袁大爷已将兜中的小收音机音量调小，主动打开了话匣子，爽快地跟我们叨开了。
　　
　　 【三】
　　 我是九龙湖横溪村人，2006年正式退休。我们夫妻性格互补，本分诚实，一辈子风平浪静。而今，一双儿女成了家，有了他们自己的孩子，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不但不让我们劳心，也还都孝顺。他们带着孩子隔三差五地买些吃食回来，三家小聚一餐，然后快乐地走人。我们老俩口就又回复安静，悠哉着打发退休日子。
　　 老伴侍弄了几块小菜园，圈养了几只鸡鸭，我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余下的日子，不是抱着女儿买的收音机听越剧，就是对着电视机看时政，一开始倒是很享受这份闲适。时日一长，闲不住的我就感到心里空落落的，没依没靠的，闲得慌。偶然一次，我看到那些义务护林员的优秀事迹，心有所动。九龙湖风景区就在我们几个村，大批驴友从我家门口匆匆来去，土路上满是形形色色的垃圾，村民们叫苦连天。我完全可以做个山林环卫工人。跟老伴一提，开明的她居然答应了。我们夫妻商量着从退休金里拿出一万元，协建了几个凉亭。不过是山头几个凉亭，山腰几条长竹凳，峭壁几根竹篱笆，而探险后山的驴友们却都十分感激我，每每见到我都很亲切地打招呼，还说我是最美的清道夫。
　　 果子冷不丁插了一句：“袁爷爷，我也算是清道夫了吧。”“算！”不知是谁应了一句。
　　 我们相视而笑。大家聆听着袁大爷的叙述，时而插上几句话，点一点头，以示回应。夸者和听者，一份付出，一份认可，彼此心里都暖暖的。
　　 清洁山道，修枝理藤，伐竹编凳，我要做的事太多了，有时也鼓动老伴一起做。土坡山岗、峭壁小道、梅林深处、密竹丛间，总能见到我们老夫妻的身影。三界亭，亭溪岭，松石岭古道，亲近自然，守护山林，一晃，就是五年。
　　 今年开始，老伴腿脚不好，就我一人来了。只要天气好，一有闲暇，我就自备刀具、干粮、清水，巡山环卫来了。袁大爷的话里带出一丝失落。
　　 “大爷，阿婆行动不便，你却还坚持进山，阿婆就不埋怨你？”我追问道。
　　 大爷一瘪嘴，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不会的。老太婆只是常叨叨我，担心我，她说一是费鞋，二是不安全。左一双右一双，不到年底，鞋帮鞋底都开花了。没人做伴，一个老人成天在后山林里钻，人身安全也是个忧心事。她人呆在家，心却跟着我四处游。
　　 脚茧子厚了，鞋底子薄了，我对后山林子的情感越来越深了。它就像我的孩子，几日不见，我就想得慌。一走进山林，看见满山的绿荫和清爽的干道，心里一下子就安然和敞亮了。
　　 今天雪一停，我不顾老伴的阻拦，就又带着家伙上山来了。驴友们需要我，我也担心他们弄不清该走哪条道风景好，山路好走。顺便备点开水，煮点小吃，说不定哪家人就值当需要这些。
　　 这两年，九龙湖景区有了黄背包志愿者，我的护林领地在缩小，年纪大了，但身体还吃得消。只是，几年后，几十年后，这片山林又该如何？
　　 “袁爷爷，不用愁，未来有我们大家呢！爸爸妈妈，叔叔阿姨，我，果子，还有小磊子……”玩乐中的秀丫冒出了一句……童言真率。后继有人，原生态风景就不会断送。我发现，袁大爷略显忧伤的脸顿时也开释了。
　　 不知何时，小收音机里，流淌着的又是《五子拜寿》的曲子了。
　　 大爷的分贝渐小，阿木的话倒是多了起来。他在宽解袁大爷。而我的思绪却开始飘忽了。
　　 站在三界亭，平视众山，岚峰吐翠，绿意如黛；鸟瞰湖水，波平如镜，流光溢彩……青山，绿水，山环湖，湖映山，没有噪音，没有烦恼，只有静谧与浪漫。
　　 雪被，竹林，山道，阳光……一草一木，一枝一叶都记录着袁大爷平凡而感人的故事。退休了，继续发挥余热，用心维护着九龙湖的原生态风景，将夕阳下的生命岁月过得如此踏实，这份志愿精神难能可贵。在我们的视界中，袁大爷就是山水的守护者，私欲的清道夫，天然的自然、心里的自然、诗化的自然，三者合而为一，一道别样的风景。
　　 踏破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一时间，毛泽东的《清平乐——会昌》的诗句竟然盈上心来。我们唏嘘着，惊叹着，感动着这份独特的真实与存在，也妥帖地将之珍藏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