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杨大嘴清早起来，就在村子爆了个料：昨晚，闲人堂里尤麻子“好”死了。
　　 闲人堂乃上巷村一娱乐场所，老板叫杨敬业。庄稼人所谓的“好”死了，无非是说谁家的男人死在了女人的肚子上，换句话说，就是死在了风月场上，意即纵欲而死。但闲人堂不是风花雪月之地，更不是什么青楼妓院，它，只仅仅是一麻将室而已。尤麻子，也只是把麻将当成女人了。他折腾麻将的同时，把自己折腾死了。
　　 闲人堂，起始是叫“闲仁堂”的。时间长了（其实时间也不是很长，也仅仅是一年多的光景。），被刷成白色底子，写成红字的木板上，油漆斑驳，再加上好事者的刻意为之，那“仁”字旁边的“二”字，就很模糊了，让手长点的再扣扣，或者拿个什么玩意再戳戳刮刮的，那“二”字基本就跟光荣了差不多，剩下一个面黄肌瘦的单人旁，让有心者把那一竖给改成了个直直的捺，乍一看，活脱脱的就是个被吸干了血，榨干了油的瘦猴。因而，“闲仁堂”也便成了名副其实的闲人堂了。闲人堂就闲人堂吧，杨敬业也懒得改字，懒得换牌子。
　　 杨敬业世袭娱乐行业。据说，杨敬业爷爷的爷爷杨继斌，曾经在大城市经营着一所比较大的娱乐场所，集赌、嫖、吸为一体，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条龙服务。但杨敬业祖辈，听说都栽在女人身上。杨继斌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的“金玉雕龙娱乐城”里，那些以出卖色相为生的妓女里面，竟然混进了一个女共匪。后来，女共匪暴露，他的娱乐城就成了重点怀疑对象。国军在这里翻箱倒柜，还扬言要掘地三尺。他的钱财珠宝，也被顺手牵羊，或者明目张胆地搜罗一空。这还罢了，那女共匪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把杨继斌的所作所为一股脑地反映给了共产党。可怜他杨继斌，被国军糟蹋一番，共匪也不依不饶，两头都不是人了。杨继斌成了一条落水狗，变卖了不多的家产，准备着回老家颐养天年，但跟他吃香的，喝辣的，享尽荣华富贵的结发妻子，死活都不跟他一起走，还死皮赖脸地跟着个小白脸私奔了。杨继斌背井离乡几十年，到头来两手空空，一个半老头子，领着不到十岁的孩子，像个寡妇似的，戚戚然地落魄还乡。但毕竟，杨继斌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再落魄，魄力还在，虽说万贯家产尽失，但稍微地抖落一下，日子过得也比老家那些破衣烂衫的乡民百姓殷实好多。骨子里遗传下来的生意经，也一辈一辈的继承和发扬着。同时，杨家也有了一个祖训：杨家的男人，不要把女人当人看，女人，都是祸患！
　　 到了杨敬业这一辈，不知经过了多少的风云变幻，关于杨继斌的祖训，已经不是很适合了，或者，被遍及很多地方的晚辈们都忘记了，或者，就算没忘，谁还当一回事呢？毕竟，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了。但也许，冥冥之中杨继斌灵魂不甘，在杨家的男人身上，都注入了一股子大男子主义吧，杨家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妻管严的。杨家男人的女人，在杨家的男人面前，都是诚惶诚恐，唯唯诺诺的样子。但杨敬业，却是杨家男人里面最倒霉的一个，他娶了一位悍妻。人高马大的李雪梅，泼辣好强，不把男人当回事。新婚之夜，因为杨敬业房事不济，也自然而然的在李雪梅面前矮了一头。虽然最后经过历练和李雪梅的调教，云雨时的感觉也顺畅了，让杨雪梅也渐渐地体验到了一些快感，但他还是没能成为李雪梅的对手。那次，因为李雪梅又对杨敬业指手画脚，杨敬业为了自己男人的地位，非常爷们的进行反抗和抵触。没成想，李雪梅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给杨敬业的瘦脸上留下了五个红指印。杨继业虽然不甘示弱，一脚就向李雪梅踢去，李雪梅不躲不闪，逮住杨敬业的脚腕向上一提，杨继业就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李雪梅不待杨敬业起来，就一脚踩在杨敬业的胸口，气势汹汹地说：你都不看你几斤几两，还想打老娘！想跟我打，你小伙再练几年！杨敬业彻底被征服了，彻底把祖训生生地吞咽到肚子里，心甘情愿地做了杨家的第一个妻管严。
　　 杨敬业生来就是做生意的料，这也跟遗传或许有关。庄稼活不怎么上心，也就交给李雪梅打理了。父亲生前，家里就经营着小卖部，父亲死了，杨敬业从跑堂的变成了老板。上巷村就这一个小卖部，有几家看着杨敬业的父亲挣两个钱利索，而且，大部分也挣的是乡里乡亲的钱，就也开办了小卖部。但杨敬业的父亲奸诈，也有手段，凭着还算不错的家底，以进价出售所有的货物，弄得那几家新开的没办法经营，最后只得以倒闭告终。这几年，生活条件好了，杨敬业就在父亲当年经营小卖部的基础上，扩大了门面，从起初的一间变成了两间，三间瓦房里，人只占了一间。平时人在这一间里只是为了照管现在已更名为“敬业超市”的小卖部，虽然里面也支着一张双人床，但晚上都是去里院睡的。有时候，杨敬业和李雪梅闹点矛盾搞点小分居的话，这里，也是杨敬业被分居后的阵地。不过，这既然办了商店，顾客就是上帝。这在自己家里办的，而且还是村里，也就不可能有什么上班时间或者下班时间，顾客也就习惯性的根据需要来进行采买，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离了人，而且，有时，大半夜的还有人来买东西。这就导致了杨敬业在很正常的情况下也得睡在商店旁边的这一间里。杨敬业曾经提议，要不，咱就睡在这里得了，但李雪梅说：我嫌吵！
　　 条件一好，再加上机械化的高速发展，农闲时间就相对的充足了，没事干的时候，大多数的农村就兴起了麻将热。男的女的，老的嫩的，都在闲了的时候，凑上一桌，把麻将摸个天昏地暗。杨敬业审时度势，在杨大嘴等一些热心人的建议下，在县城购置了两副麻将桌，支在平时休息的这间房里，在“敬业超市”旁边，又挂起了“闲仁堂”的牌子。这样一来，超市的货物，也起到了非常良好的促销作用。打麻将者，首先得用香烟提神，超市的香烟就快了；打麻将者，饿了还得吃，超市的干吃面、饼干、香肠、鸡腿鸡爪的，也快了。
　　 杨大嘴说：敬业啊，你这可是一举两得的事。
　　 杨敬业说：你瞅着好，那你也给你家办个麻将馆去呀。
　　 杨大嘴说：哼，我才不呢，一呢，我嫌吵，没闲工夫去伺候这帮赌徒，二呢，我嫌脏，你瞧那些打麻将的，吞云吐雾的不说，还咳嗽吐痰的，着急了掏出家具就在门口撒尿，空气都被污染了。
　　 杨敬业也不见怪，笑着说：吃什么利，受什么害，生活就是如此。
　　 杨大嘴话锋一转，说：还别说，依我看啊，这帮麻将爱好者，还不一个个都是傻帽，到头来，真正的赢家，只有你，敬业一个人。
　　 此话怎讲？杨敬业知道杨大嘴要放什么屁，但还是想让他一放为快。杨大嘴，一张四处放烟的嘴，就算是不在杨敬业跟前放，也一定会在其他地方放。既然拦不住杨大嘴的嘴，就让他放个痛快。
　　 杨大嘴喝了一口茶，说道：一场麻将你收五十元钱，如果打得再大点，你就收一百元。如果遇到了几个好耍家，按炸弹费（自摸）收钱，一个炸弹你收二十元，那么一场下来，你最少挣二百元，炸弹多的话，说不定还三百元，甚至四百五百元。照这样计算，那么，赢得人是用输了的人的钱给你开场费和炸弹费，到头来，来打麻将的人只是图了个舒坦高兴，赢了的两手空空，输了的空空两手。
　　 照你这样一说，我不久的将来，就成百万富翁了吧。杨敬业简直是大言不惭地继续说，理，谁不懂？但娱乐，谁又不需要？既然能往这儿坐，就死娃不怕开水烫。
　　 呵呵，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这个军师哟，为了表达你的诚意，先给我吃个啥。杨大嘴更加地大言不惭。
　　 你狗屁军师，说这么多，也不嫌费唾沫，想吃啥就自个儿取。对于杨大嘴这样的人，杨敬业是很懂的，喜欢卖嘴，说东家长道西家短的，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人鬼说胡话，不敢过于亲热，也不能过于冷淡，而且，他的大嘴，就是免费的广告。
　　 闲人堂和超市相铺相成，杨敬业家里日夜灯火通明。这样一来，杨敬业就成了很多女人仇视的对象，说是自己的男人都被杨敬业的麻将馆勾搭走了，劳了民，伤了财，还制造了不必要的矛盾。但话说回来，也不能全怪人家杨敬业，要怪就怪自己的男人，有两个臭钱就不知道姓啥为老几。再说，自己不是也去那儿玩过吗？但还有一些在男人面前地位比较高的女人，能拿捏住男人的女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男人要是在闲人堂玩得时间长了，就找到闲人堂，把男人骂个狗血喷头，顺便再说一句：打麻将的都不是好东西！有血气的男人，嫌女人没给面子，当场两口就吵了个天翻地覆。幸亏闲人堂里闲人多，劝的劝，拉的拉，要不然，杨敬业的超市，都能给砸了。但也有两口子都比较聪明活泛的，女人来叫的时候，嬉皮笑脸的，女人也是怒而不威，恨是有，但不气，有时，甚至会说一句：你先去吃饭，我先打几圈，给你占着地方，你吃饱了，来给咱好好赢钱。男人就乐颠乐颠地让开地方，临走时，还不忘了叮咛一句：娃他妈，好好打，只要你高兴，输了也没关系。女人手轻轻一摸，没看牌就“啪”地往桌子上一拍：二蛋（二筒的别称）一个。然后，娇嗔的瞪了男人一眼，说：你赶紧滚，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咋不说让老娘好好赢？
　　
　　 二、
　　 陈洋无所事事的在办公室的电脑上挖坑，张妍耳朵上插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在另一张办工作上看资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张姐，这日子真是乏味透顶的，也没有个案件，让咱们好好的发挥一下。陈洋说。
　　 我们这镇上的派出所，能有个什么案件。再说，没有不是更好吗？说明国泰民安。张妍说。
　　 陈洋是刚调到镇派出所的，对办公室的单调生活还不是很习惯，老是期待着来点刺激。但作为镇派出所，整天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所以，那股子热情劲很快就被失望代替。还好，有张妍这个美人整天陪着，养着眼，陪着聊，生活，还算有点情趣。虽然张妍比陈洋早来一年，也年长三岁，但如果，此生能和张妍共度，陈洋绝对愿意。只是据说张妍已经有男朋友了，陈洋就有些遗憾，心想着，自己为啥不早生几年，或者不提前几年工作，相见恨晚啊。
　　 张姐，什么时候把男朋友带来，让兄弟瞧瞧。陈洋说。
　　 你个小屁孩，见我男朋友干什么？你就找个女朋友，让姐给你参谋参谋。张妍笑着说。
　　 我看看你男朋友有我帅不，如果比我难看，我就有机会和他一争高下了。
　　 我男朋友怎能和你比呢？你可是我见过的最帅的小伙了。
　　 姐，那你赶紧和他吹啊。
　　 美死你！
　　 呀，笨蛋！拿着两个3不大牌，叫爷爷输了。陈洋对着电脑上的牌友大骂。
　　 嘻嘻，好！看你还小猫钓鱼三心二意不？说不定人家两个人打合牌呢。我就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两人串通一气，互相把牌都让对方看了。张妍说着，就走了过来，瞅着电脑屏幕。
　　 张姐，没想到，你还是个高手呢。
　　 你以为你姐就是你啊。张妍说着，伸出玉指，在陈洋脑袋上戳了一下。
　　 姐当然不是我了，呵呵。陈洋的脑袋麻酥酥的，就把身子往后仰了仰，靠紧椅背，尽量的和张妍拉进距离，哪怕只是嗅嗅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也好。
　　 这时，门外探进来一个女人的脑袋，陈洋吓了一跳：你谁？干啥的？
　　 女人站直了身子，门外，便显现出女人的全貌：这里是派出所吧？
　　 是的，大嫂，进来说话。张妍忙热情地让着这个来访的女人，准备倾听一场大同小异的鸡毛蒜皮，或者咨询什么户口之类的什么问题。
　　 陈洋见张妍接待上了，屁股也没抬，只是转了个向，看着女人的背影被张妍请到了一张椅子上坐定。然后，张妍问：大嫂，你有什么事？
　　 女人没开口泪先流：我男人死得不明，我想让你们为他伸冤。
　　 一句话，让陈洋头发噌地长高了一截，人命案啊。他立马站起身，两步迈到办公桌前，取出纸和笔，准备录供。
　　 大嫂，你能不能说详细点？你男人是干什么的？什么时候死的？死在哪里了？张妍问。
　　 我男人死在麻将桌上了，说是正在杨敬业家里打麻将着呢，突发脑溢血，就死了。先一天还好好的，晚上就死了。女人说。
　　 那去医院了吗？医院是怎么说的？一听是这么个事，张妍泄气了。
　　 去了啊，医院说是突发脑溢血。
　　 那你还有什么疑问？这种情况，也出现了几例，不足为奇。
　　 不是，我男人平时血压偏低，检查了几次，都是低血压，不会这么快的。
　　 但这不是凭你的推断来决定的。
　　 不，姑娘，我说的是真的。我男人，和那个老板有仇，我男人是被那个杨敬业害死的！女人把那个“害”字咬得很重，生怕两人听不清似的。
　　 有仇？害死的？张妍看着陈洋，陈洋看着张妍，两人交换完眼神，陈洋说：大嫂，这事可不能乱说，我们是要有证据的。你具体说说，是什么仇？既然有仇，为什么还要去那个杨敬业家里打麻将？
　　 是有仇，可那个杨敬业狡猾，为了能挣钱，整天叫人去他那个什么堂打麻将。我男人爱打麻将，就被杨敬业骗了，上了杨敬业的当。说是不计前嫌不计前嫌的，把人都害死还不计前嫌呢。
　　 嫂子，你是哪个村的？叫什么名字？你男人叫什么名字？你男人和那个杨敬业有什么仇？张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