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考
　　 那个晚上，我趴在床上大哭却不嚎啕，不想让别人听见。哭完了，我又坐起来。望着窗外惨淡的月光，我庆幸刚才哭的时候，是在这个小房子里，还是黑夜，没人能看到我的悲伤和无助。
　　 在那个晚上，我下定决心考研。之前虽然有过这个想法，但不是很坚定，如果有其他路径，可能就不考了。可当时实在是没办法。
　　 我自己最了解自己，别人可能出去打工混几年能混个模样，我却很难，因为我除了看文学书，什么都不感兴趣，在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的学习生活还不应该结束。而且我的体质较弱，并不是那种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发奋苦读的神一样强大的人，相比较出去瞎混几年，考个高学历似乎更靠谱一点，那时候高学历的人还是比较好找工作的。
　　 那几年，自考是我生活的主要内容。
　　 想来还得感谢我的好父亲。父亲和所有贫寒家庭的家长一样，节俭到了苛刻的境地，可是对于我的求学却总是异常大方，不管是买书还是出去考试，每次几百或者上千块钱，父亲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要知道那时候父亲的工资也不过四百块，还常常拖欠。父亲常常说他最感谢朱镕基，因为朱镕基说要让教师成为人人羡慕的职业，朱一上台就给教师涨工资，还不再拖欠。
　　 专科考的是英语，是在原来上中专的地方考的。记得考最后一门的时候，考试日期比往年提前了一周，我在家却不知道，在当地上大学的一位同学替我报的名，她以为我肯定知道考试日期，也没在意，直到考试头天晚上我还没去找她，她才意识到有问题，赶紧给我打电话，好在那次考试在下午，我上午坐车还来得及赶去。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着，堂屋里座钟的每一次响声我都听得见。父亲也紧张得很，早早起来送我去车站。
　　 本科考的是汉语言文学，在本地考的。记得第一次去市里参加自考，我不认识路，提前一天去，让哥哥带我去认考场（哥哥在市里一家工厂上班）。那天，天空飘着濛濛细雨。我们需要去四个考场，如果坐公交车我俩需要花十几块钱，哥哥就找了个脚蹬小三轮车，车里放个小板凳，我坐在上面撑着伞，哥哥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蹬车（那时我体重很轻）。渐渐地雨停了，我就收了伞。我俩边走边聊，有时候会聊到一些好笑的事情，一起笑。
　　 那时候，大部分时间在家里看书，不常出门，其实是闷坏了，已经开始有交流障碍了，自己却不觉得。只是到了自考报名或考试的时候，看到一堆一堆的人，就忍不住兴奋地同那些和我一样参加自考的人搭讪说话，有的人愿意和我说话，有的人则爱搭不理。
　　 老家自学考试的考场纪律不太好，自考远不像高考那么焦点，只是个人提升一下学历而已，所以监考老师也不是很重视，另外也是可怜这些自考的人实在不容易。有的监考老师说话很搞笑，我还记得有一次一个老先生说：我们也很体谅大家的不容易，可是你们也要为我们想想啊，长点眼力架啊，有的同志明明看到巡考都过来了，他还一个劲地抄啊抄，让巡考抓住了不光你麻烦，还得扣我们的钱，你于心何忍啊！有的监考老师还会催你交卷，有一次，一个监考老师见很多人都交卷了，我还在那里奋笔疾书，走到我旁边说：“行了行了，及格就行了，那么卖力干嘛啊！”
　　 不过也不是所有监考的都如此“开明的”，有的考场监得也比较严，有一次开考前和我站在一起搭话的女孩，出来后一见我就骂监考老师监得太严：“他们就是心理变态，见不得别人拿个学历！”
　　 由于监考不严，考生夹带小抄很是风行，有人就看到了商机，把辅导材料缩印成巴掌大的小册子，专门供夹带用。每到报名时间，报名点就有很这种小册子兜售，考试时考场门口附近也有不少，甚至很多自考书店里也有。我原本是胆小不敢抄的，但看大家都抄，就胆大了，我也买过那种小册子。有一次开考前，在考场门口，一个女孩和我搭话，她模样娇俏，脸上眼线唇线眼影腮红涂得很细致，说话干脆又热心：“你带小抄没有，可一定得带啊，要是监得严也无所谓了，要是监得松，看着人家都抄，而你没带，可要后悔死！”
　　 饶是如此，要是不用功学，自考也不容易过。如果光凭考场上看小抄，顶多能找到几道大题的答案，可那些选择题填空题确实不容易找到答案的，须是我这样用心学再加上多少抄点的人，才容易通过。考场上，经常有人见我答题答得顺溜，向我求救的，还有人小声许诺考后请我吃饭。
　　 每次考试前的两个月，我最是紧张，都不怎么出门，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偶尔出去转转。
　　 我的眉毛很淡，我听人家说把眉毛刮了，再长出来就可能会比较浓密，于是在一次考试前，我想着反正这俩月也不怎么出门见人，就把眉毛刮了。可是我刚刮掉眉毛，邻家一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弟弟就来找我聊天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奇怪地看我的眉毛，一下一下地看，我若无其事地跟他聊，心里却只想把他踢出门去。
　　 过了几天，我渐渐忘记了我的眉毛。那一日，我看书看得烦闷，就骑上自行车上街转悠去了，最后到一家小吃店要了碗米线。旁边有两个中年妇女，边吃饭边看着我笑，我想她们那么胖，一定是很羡慕我的好身材，一直到回家后，才想起人家是看我的眉毛。
　　 考试过后的一周，则是我放松休整的时间。我往往是做几个好吃的菜，放在桌子上，吃一点就躺下睡，睡一觉起来，活动一会儿，再吃点，一会儿又感觉累了再接着睡。
　　 （二）闺蜜
　　 考试后的放松除了睡大觉之外就是找同学玩。
　　 记得专科考完最后一门后，我去找一位中学时关系很好的男同学，之前跟他说好的，到地方后，我给他打电话，他语气却极其冷淡说工作很忙。我便买了车票回家，那天我还买了很多书，书店给我的塑料袋上有绿色的图案，我怕塑料袋不结实，就把一袋子书抱在胸前，结果袋子上的绿颜料将我穿的廉价的米色马甲上也染了斑斑点点的绿，就像我的心情。我坐在长途汽车上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觉得车厢里靠窗的座位是个温暖的角落。
　　 回到家，暮色已经降临，大门紧锁。我将书放在家门前，来到菜园子里，父亲披着老棉袄在收大白菜，看到我欣喜地说：“闺女回来啦，我还以为你明天才回来呢！”我想我还一心找同学玩，如果我不回来，父亲又要一个人，没人陪。
　　 后来，那位男同学在校友录上留言说拒绝哭哭啼啼要求照顾的小妹妹之类的话，我想那应该不是说我的吧，因为我虽然遇到事情爱哭，但是没说过要人照顾的话。记得高中时他很喜欢和没有心机的我聊天，倾诉他对同班一位女生的暗恋和痛楚，还认我做妹妹（咳咳，不要歧义，和我关系好的男生几乎都要认我做妹妹，这不稀奇）。只是，时过境迁。
　　 记得当时同学华培说：“你现在啊，就等着郎骑竹马来了！”也难怪，在别人看来，我这样的女孩子，没学历，没本事，父母都是老实人，不可能替我安排舒适的工作，就只有等着找个好人家嫁了，所以我去找异性朋友玩，动机是很值得怀疑的。虽然考研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我以前是很不爱学习的人，忽然说要考研，没人当真。我生性外向，一向是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可是也渐渐地明白一个女孩子是不能随便向人倾诉苦闷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人生难免会有误解或者羞辱，上帝本来就不是按照我们所想来安排的。
　　 据说啊，在人家西方人眼里，很多中国女人都是有同性恋倾向的，因为她们居然愿意睡一张床，走路还要拉手。
　　 记得我和小冉，海燕一起玩得最开心的一次，还是在上学时的一个暑假里。那天晚上我们三个在我家一起做饭，用的都是我们自家种的蔬菜，摆了一桌子。父亲吃过饭就进里屋睡去了，我们三个在堂屋吃一会儿聊一会儿，嘻嘻哈哈，大声笑小声说，一直到后半夜才睡下，我们三人横着睡在我的床上。
　　 第二天，我们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父亲说猫不见了，很着急的样子。那时候母亲在哥哥家帮忙带孩子，父亲常常一个人在家，很寂寞，那只胆小的猫是他的伙伴。我们房前屋后找来找去，最后发现猫藏在里屋的一个角落里。原来，家里平日很安静，我们不停地喧哗，那猫没见过如此阵势，吓得藏了起来。
　　 海燕和我同岁，性情温婉，走到哪里都是好人缘。结婚前海燕做过很多种工作，想上班了就找个活儿，想休息了就辞职。海燕很会做女人，挣了钱就做头发买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不紧不慢地找对象谈恋爱，直到嫁给如意郎君，做了服装专卖店的老板。
　　 记得有一段时间，海燕在我们当地最大的一家生产瓷器的企业上班，在门市上站柜台。我有时候很想找她说话，就假装买瓷器去她们店里，海燕就假装给我介绍瓷器，我俩就在那些名贵的工艺瓷器中间说悄悄话。有时候，我看了一天的书，在傍晚时候很想出去透透气，就步行跑到海燕家，海燕家距离我家也就两公里。我和海燕以及海燕的父母一起吃晚饭，饭后我俩就躲在海燕的闺房里，叽叽咕咕嘻嘻哈哈地说笑，有时候会有追求海燕的男孩打电话过来，我就在一旁怀着嫉妒的心情捣乱。海燕的房间隔壁是邻居家的卧室，海燕说隔壁夫妇原来感情很好，后来男的有了情人，晚上回来老婆经常闹，海燕就把耳朵贴在墙上偷听，那男的理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是两口子出了门，看起来还是很和睦的样子。我听得稀奇，也很想听热闹，却一次也没碰上。在海燕家住一晚，第二天，海燕起来上班去，我就披着晨光步行回家，继续我平静平淡的读书生活。
　　 小冉好像比我大两岁，她总是对爱情和婚姻显得很忧患。我记得她在结婚前的一段时间皱着眉头对我说：“你不想想我多大了，也该结了！”然后，没多久她就迅速地和老公相识相爱并结婚，他们用实际行动向我证明了闪婚也是可以很幸福的。后来又有两个一直很骄傲的女同学先后对我说过自己年龄大了该结婚之类的话，然后没多久她们就都结婚了。这些女人给我一种感觉：女人只要自己想嫁了就一定能嫁出去！
　　 小冉刚结婚时很甜蜜，打电话向我推广幸福：“你也赶紧结婚吧！”我说：“我现在还不想结婚，我想……”小冉不等我说完就打断：“憨啥呢憨！赶紧结婚！”后来小冉怀孕了，当时她老公还在当志愿兵，她一个人在家常常心情不好，我去看她，她挺着大肚对我说：“你一定不要着急结婚，我当时根本就不想结婚，都是我爸催的！”
　　 在她的新房里，我看着那些簇新的家具和亮闪闪的饰品，觉得实在是漂亮，要知道我那闺房就一张床一个书架，窑洞一样，我在他们那华丽的大床上跳来跳去，边跳边说：“你得了吧，还有啥不满足的，这也够你的了！”小冉马上认为我是看不起她，咬牙切齿：“行，我看你能找个什么样的！”
　　 后来家里装了电话，夜里读书累了，喜欢做恶作剧。我记得有天晚上给老同桌闫彦打电话，她老公先接电话，很不耐烦的口气，后来她接到电话，也很不耐烦，还骂我，当时我还不能理解，因为在我心目中，闫彦大姐是个幽默的女大神。后来为了报复我就故意捣乱，半夜给她打电话，接通了不做声，有时是响两下就挂了，那时的电话好多都没有来电显示。
　　 （三）工作
　　 在农村，如果真是大富大贵，也不容易遭人嫉妒，因为大家会觉得那样的富贵离自己很远，索性就心安理得。而像我家这样，我父亲是教师，有点退休金，哥哥姐姐好歹在外面都有工作，这在农村是比较让人羡慕的，而且我父亲为人耿直，常常表现出清高的姿态，再加上心地单纯，心思外露，就让人觉得显摆，这很容易让人看不顺眼。而我上了多年学却还是没找到铁饭碗，这让个别人的心灵找到了出口。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幸灾乐祸其实是一种有益身心的平衡方式。
　　 村里的张大嫂是用惋惜的方式来表达幸灾乐祸的：“哟，晓啊，还没找着工作呢，啧啧，你看现在这世界是咋回事啊，真不如你姐姐那时候了，你看你姐那时候大学毕业了多好分配啊！”我姐比我大十来岁，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就考上了大学，那时候大学生还真是稀有。由于张大嫂的惋惜看上去十分真诚，让我很感动：“是啊，现在学生毕业都不好找工作！你家娟的男朋友找到工作没？”
　　 娟打小和我是好朋友，小时候学习也不错，张大嫂舍不得花钱，不让上学，后来在本村的铸造厂工作时娟子认识了一个理工大学的毕业生，后来铸造厂倒闭了，小伙子出去寻出路，娟就在家等，听说张大嫂看不上那穷大学生，想给娟找个本地的好人家，可是娟不干。我的话音还没落，张大嫂的脸就放了下来，扭头就走了。我这才反应过来，感情刚才她是在奚落我，可我一提到她未来女婿，又戳到她痛处了。我又好气又好笑，当时我是带着小侄子在村里溜达，就拍着小侄子的屁股说：“快叫她，就说老张老张我好想你，想得晚上睡不着觉！”小侄子刚会说话，在我的唆使下奶声奶气地耍流氓，张大嫂却不理会，渐行渐远。后来娟的男友变成了老公，并且在一家工厂里做了技术副厂长，收入不错，张大嫂再见我时，不再说工作：“哟，还在家读书呢，都成老姑娘了！可别到最后嫁不出去了！”